解煙有過很多名字,但沒有一個用得像這兩個字一樣久。
美人二字總與蛇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如所有人認知的那樣,她也正是這樣的紅粉骷髏,不論男人還是女人,都會給她冠上毒婦的罵名。
但話又說回來,為何男人們都那樣好騙,卻沒一個人細細想過。還是說他們心知肚明,卻隻字不提?果然是一群懦夫。還有那些女人也是,一個兩個都是怨婦,隻知哭天喊地,躲在家中痛罵妖怪的不是。雖說解煙也不是反過來責備女人看不住男人的類型,卻對她們將額外不屬於她的罪行扣在她頭上的事十分不滿。但沒那個必要,解釋隻是浪費時間罷了,她也不能說個明白——沒人會聽信妖怪的辯解。
而且,人們需要謊言。他們要將自己偽裝成純潔無辜的形象,將矛頭對準異族,以維持自我種群短暫的團結。例如男人變了心,看上了其他年輕貌美的女子,被正室掌握證據,便汙蔑那????????????????些漂亮女人是妖怪,勾了他們的魂。有些可憐的女子,甚至來不及辯解什麼,就因正室的憤怒丟了性命。有的男人跟彆的女人跑了,正室怕彆人來說閒話,怪她們沒本事,就告訴人們,自己的男人是被妖怪迷住了。於是人們信了可憐的女人,反過來責罵那些或許存在、或許不存在的妖怪。這些例子中,將性彆置換的事也不在少數。
不論在哪一種說法裡,變心的人與勾引人的人,都在這可笑的故事中完美地藏匿起來,不見蹤影,不留痕跡。可在這些例子中,那些後來的女人,也存在無辜的、毫不知情的、被男人欺騙的部分。反正真正由妖怪造的孽……算不上多。
解煙再也清楚不過了。她的身份必須被完美地偽裝起來,免得成為背負一切罵名的萬惡之源。當然了,真去勾引男人的事,她也做過。不過就像人用魚竿和餌料釣魚一樣,這隻是以美色作為工具,為自己換取食物的正當行為罷了。至少在妖怪眼裡再也正常不過。有些妖怪是太囂張了,會專程去嘲諷他們的配偶留不住人。解煙倒不會這麼做,她認定真正有問題的是那些輕易上當的男男女女。不過,既然他們已經到了肚子裡,也就沒必要再受到什麼責備了——反正承受指責的身軀已不複存在,他們也付出了性命的代價。
不過,真不值啊。貪圖一時的美色丟了性命也好,為這樣的人哭垮了身子也罷,究竟哪一點是值得他們傷害自己的?世上最重要的就是自己了。解煙是知道的,母親為了平安地生下健康的她,吃掉了自己的父親。不過她的父親也並非出於自願,沒有誰會傻到去做盲目送命的事。像她父親這樣的妖怪也有許多,都抱著僥幸的心理,認定自己能在這場桃色災難中生還。少部分妖怪是能做到的,但是,下一次,下下一次,他們逃脫的可能性越來越低。
就連他們之中,雄性的妖怪也會因雌性而喪命,更不要提意誌軟弱的人類了。貪圖美色也好,本能的繁衍欲也罷,都將他們不約而同地推向死亡的深淵。但更多的,解煙就沒必要在乎了。她隻知道顧好自己的性命,藏好自己的身份,“安分守己”地活下去便夠了。僅有二三百歲壽命的她尚且沒有稱霸一方的實力,按照自己的方式求生就好。
她實在是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人,因此對什麼樣的人都不感興趣。人類實在是太令她失望的一個群體。一開始,她發現人類在美色麵前是十分好騙的。這種不需要什麼代價的東西就能心甘情願地贏得信任,未免有些好笑。可事實如此,人們就是更容易同情、相信、順從更美麗的事物。如此順風順水地吃了幾個男人後,她開始有些厭倦了。她甚至有些期待,能遇到幾個超過她預料的、格外堅持原則的人。不論一開始看上去多麼堅定的家夥,最終都淪陷於她的種種手段——甚至沒那麼努力,沒那麼刻意。????????????????當然,為了進食而選擇的目標都是好騙的,這也是最令她無趣的部分。
就好像,她並不是一個喜歡下廚的廚娘,可吃飯是必須的,她就不得不去備菜、烹飪,倘若想在作案後還在原地停留較長時間,就要“清洗碗筷”,也就是做好善後的工作。
太麻煩了。太無聊了。
不,也不是。一開始她不是人們口中勾引男人的妖婦。那時候她也隻有幾十歲吧,還算得上懵懂無知——對妖怪而言可以說如嬰兒般天真稚嫩。但於人類來說,這早就過了生兒育女的年齡。不過她的模樣是那般年輕貌美,燕妒鶯慚的。畢竟仿佛涉世未深的女子形象,很難引起任何身份與任何年齡的人類的警覺。
她初次的目標隻是放在普通的老人或孩童上。他們更容易欺騙,力量也更弱。不過在她真正行動之前,卻被一個人類的青年搭訕了。她十分謹慎,雖然年輕力壯的人類會更美味,也能提供更多的力量,但對他們下手也不是容易的事。不過她有的是時間。加之初入人間,對江湖上的許多事帶著幾分好奇,她便沒打算那麼早要他性命。
一來二去,她不是很舍得殺掉他了。他是個有些才華在的年輕人,也能說出不少她見所未見的人間的事。不過她並不像那種被討了歡心的女人,她隻覺得像結識了一位朋友。畢竟在他之前,解煙也確實不曾有過真正的、人類的朋友。當然,她也不會傻傻地暴露身份,她清楚人類對於妖怪的恐懼,也知道他們是怎麼對待那些暴露身份的同類。在這方麵,人類的情緒實在是過於善變,讓她難以理解。不過既然會威脅她的生命,她也絕不會去冒險。
最終他們的關係一刀兩斷,並不是因為解煙暴露了自己身為妖怪的事實。相反,是那年輕人沒能瞞住什麼:原來他早就有家室了。與她接觸的短短幾個月,他的妻子正身懷六甲。青年與她在酒肆茶樓吟詩作對時,他妻子一無所知地在家中默默等待。甚至,那些酒錢原本也是給他未出世的孩子所準備。
當懷孕的妻子挺著大肚子,順著彆人提供的消息找上門來時,解煙自然是十分驚訝的。她想,自己先前怎麼就沒能察覺,這男人身上還有另外的女子的氣息?大抵也是自己太年輕了。但街坊鄰居想看的熱鬨,她並沒能滿足他們。沒有想象中的大吵大鬨、潑婦罵街,更沒有兩個女人爭執不下、大打出手的無聊劇情。解煙隻是點點頭,說知道了,然後如實告訴她自己也被欺瞞的事實。女人一開始帶著懷疑的眼光,但在冷靜下來後聽她細說了前因後果,也算理解了現狀。
可她還能怎麼辦呢?她隻是一介弱女子,除了相夫教子也沒什麼額外擅長的事。何況她並不打算離開他。離了丈夫,她和未出世的孩子失去的不僅僅是錢財的來源。她摸著肚子,哭得梨花帶雨,腫著眼睛對????????????????解煙說:“那還能怎麼辦呢,孩子總不能沒有爹吧?”
解煙明麵上沒有反駁什麼,心裡卻在暗想,這有什麼不能沒有呢?
我就沒有。
像這樣的爹,就算留著有什麼用?今天他能來勾搭自己,明天又不知被誰吸了魂去。他能對自己的妻兒有多好,又能將後代養育成什麼樣?怎麼想都十分糟糕,有沒有他不都一樣麼?甚至沒了他,指不定這家還能更好。可人類確實也很奇怪,誰少了丈夫,誰少了父親,都能成為長久的談資。她也不知這有什麼值得津津樂道的。
所以她吃了他。
她不在乎世上有個女人失去了丈夫,一個孩子失去了父親。對她來說,她隻是清除掉了一個欺騙自己的人——甚至不必想到積德行善那層去。妖怪的思路大多是單純的。即便解煙的心並未因此受傷,但不妨礙她對這惡劣的行徑十分憎惡。她不知人間的愛為何物,更犯不著為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傷春悲秋,影響了胃口。
也是自打這件事之後,她意識到,男人才是最好騙的。付出差不多的時間和心思,就能吃掉年輕力壯的人類,豈不美哉?而後,她也和各種各樣的男人打過交道,甚至有女人。對於人類的那些情情愛愛,她即便沒能親身經曆,看著也差不多感到厭煩。反正你們都隻是說說罷了。真要誰做出什麼生死抉擇,出賣伴侶的仍是多數,遠比不上願意保住自己孩子的父母多。雖說也不是沒有這樣忠貞的人……但解煙心裡清楚,和她這個妖怪沒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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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在花前月下許下的美好諾言,當真是摘星星摘月亮的事,他們都做得出來。你若說想要他們的心,也真能拿著刀子架在脖子上比劃,就差以死明誌。
但也不會真的有人把心挖出來給她。到頭來,還得她自己取。
你們人類啊,一個兩個,都是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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