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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跡的手臂從曉的胸腔內抽出來,他的身上便多出一個空蕩蕩的洞。
再怎麼說隻是個付喪神而已,何來人類的血肉之軀。胸口的洞沒有紅色,陶跡的手也不曾沾染任何汙穢。但這的確算得上一種致命的傷害。曉微微張開嘴,還未曾說些什麼,整個身軀的色彩都黯淡下來,轉瞬便化作青煙憑空消散。
“就這麼好對付……?”霂竟有幾分驚訝,“這就是傳說中的雲外鏡?”
陶逐突然笑出聲:“哈哈哈,就算這麼好對付,不也是我兄長做到的麼?我勸你呀,還是少擺些花架子。若是一會兒出了什麼事,我們可都不喜歡麻煩呢。不過,鏡子呢?我們弄死他,該怎麼找到進入幻境的方法?”
霂有些不滿,她皺起眉,想陰陽怪氣地還幾句嘴。可她剛一回頭,便看到一個眼熟的人影出現在陶逐身後。那一刻,陶逐也同樣感受到了什麼。她轉身的同時操縱兄長再一次攻上來,而這次,那人影早有準備,躲得便很靈活了。
“死而複生”的曉麵色平靜,沒有絲毫畏懼的意思。
“我明白了。我們還是想得太簡單。”霂擺出開戰的架勢說,“作為器靈,不去破壞他的本體,是沒辦法真正殺死他的。”
陶逐不悅的神色很快爬到臉上。她大聲地歎了口氣,幽怨地說:“真是麻煩!”
霂瞪著曉,不客氣地說:“我勸你還是把鏡子交出來。就這麼糾纏下去,委實沒什麼意義。你也不想浪費時間吧?”
“若說所謂的節約時間便是勸人去死,還要連帶更多的人,那如何選擇,相信不論誰都能做出真正正確的判斷。”
隻是區區一麵鏡子,態度真讓人火大。兩人都認真起來,重新控製自己的所屬物對曉發起攻擊。陶逐更是麵露凶色,親自攻了上來。曉也不做什麼反擊,隻是靈活地躲避著。大多數時候,她們所傷害的不過是他的鏡影。隻是清脆的“啪”的一聲,那幻影便支離破碎。即便是真正地攻擊到他,他的傷勢也能很快複原,或是乾脆重新塑形。
兩人都很清楚,雲外鏡的本體定被藏在幻境中了。至於為何是他本人在知情的情況下親自應戰,恐怕也是曉的謀略。隻要傷不到鏡子,任他被千刀萬剮五馬分屍,又能如何?其他人隻要躲在雲外境裡,找麻煩的人就得知難而退了。
“真是一群縮頭烏龜!”
“尹歸鴻那混賬到底去哪兒了?算了,他來也沒什麼用!”
累也談不上,隻是霂對著沒有儘頭的戰鬥感到煩躁不已。她還有無限的兵力,可對一個殺不死的鏡影而言,不過是白費力氣罷了。她也清楚,自己的罵聲都毫無用處。那還能如何呢?她真這麼一直殺下去?可她實在太迫切地想得到赤真珠了,她必須……
天色已晚,那邊花街的人也少了許多,但這裡本就聽不到什麼人聲。黃昏的天空有著美麗的顏色,那是與春相稱的些許暖意。這裡可有兩個妖怪要氣壞了——誰也沒想到真能與這家夥糾纏一個下午。但是,兩位女妖誰都沒有退讓的意思。對她們而言,誰也都沒有放棄的理由。陶逐暗想,自己的兄長是多麼正常、多麼健康啊?他比任何人都要優秀,就像遙遠的過去一樣,一點兒沒變。這場戰鬥持續的時間越久,越是堅定她一定要揪出卯月君的念頭。
“我勸兩位還是請回吧。”曉看上去不僅沒有絲毫倦意,甚至遊刃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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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夢!”
“這樣無休無止地糾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若是真想完成自己的心願,還請另尋它法。在這裡耽誤時間,可沒什麼實質性的用處。”
原本正在頭疼的霂,突然露出了一絲狡猾的笑來。
“嗬嗬……我知道了。你其實是在拖延時間吧?”
曉微微側目,用綠色的眸子望著她說:“我不明白你想說什麼。”
“你是不該勸我們的。雖然戲弄彆人,應當也不是你的愛好。對你這種與六道無常同一陣營的家夥來說,能觀察出我們更多弱點,熟悉我們的攻擊方式,才是最重要的。但這僅僅隻是一個下午而已,我們誰都沒展露出真正的實力,你卻已經開始勸我們離開——我不認為你已經看穿了我們的一切。所以,隻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你確實是在拖延時間。”
“哎呀!你還知道回來呢!”陶逐欣喜地笑罵著。
鋒利的彎刀從身後刺穿了曉,暮光暗沉的顏色令刀刃與曉的臉色都冷得不自然。在刀尖上,一滴透明無色的液體順著刀身的弧度緩緩下落。在流淌到弧度的低穀、最接近曉身軀的部分時,尹歸鴻將刀猛然一抽,他的身軀緩緩向前倒下。刀傷很小,略微換個角度,便看不出衣服上存在破口了。
“咳……”
從曉的口中湧出色彩奇異的液體,流暢卻黏稠。它混著雜色,像是包含了天地萬象。但人們很容易便能分辨出來,那東西像是水銀,或是熔化的錫液,亦或是彆的什麼金屬的液態。它映出天晦暗的顏色,草晦暗的顏色,與自己晦暗的顏色。
“你們也真夠沒用的。”尹歸鴻收起刀,不客氣地評價道,“隻會平白浪費時間。”
“欸?你說這話我可就不樂意了。”陶逐叉起腰說,“下午需要你幫忙的時候,你卻不知所蹤,現在出來說這話合適麼?”
“誰讓你們女人隻知道逛街。隨你們如何,我反正是要先打探消息。聽附近的人說,近來的確有一些陌生的麵孔頻繁光顧市場。他們在此地已經停留一陣了。想必那群藏身於雲外境的人,就在這附近某處遠離村落的鏡像之中。”
“怎麼才能過去?”霂看了一眼地上的曉,又下意識彆開眼睛。
“很快就能過去。”
說著,他冷淡地望向中刀的曉。在刀刺穿他的時候,發出的還是金屬穿透人體的悶聲。現在依然沒有血流出來,但傷口在擴散,同時發出微弱的哢嚓聲。而且擴散的過程中,那些不知名的液體依然在汩汩流動著,與血的形態無異。它在地麵上擴散,所到之處,百草儘枯。看來燼滅牙的毒液,任何人與妖物都無法抵抗。這種毒素順著他的身軀,與鏡體相連。侵蝕持續著,令他的皮膚從傷口擴散出黑紫色。被汙染的皮膚隨之開裂,溢出那種銀色的錫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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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令北的手下還是沒到……這地方距他的領地本來就遠,儘管凜天師讓他們提早準備,但很多事不都能按照預想中去發生。凜天師恰巧這段時間不在,他在蝕光闕與百骸主處理如月君的問題。而命途卦象這種東西,即便是凜天師,也不能讓結果十全十美。他隻是說近日會有些許動蕩,他們要多加小心。
曉的胸口感到撕心裂肺的痛,不止因為傷口與毒的侵蝕。這一個月,那兩位人類與兩位妖怪都是那樣體貼,他們對卯月君照顧得無微不至,與瀧邈相處起來也十分融洽。像他們這樣的人與妖,在世上實則是很少見的。曉總能從他們身上看到數百年前的影子……也是兩位男性與兩位女性,雖說,還多一個女性的屍體。他們之中,也是有人類,也有妖怪的。這短暫的幾十天時常讓他有種時光是如此漫長的錯覺……就好像這一切美好都不曾破碎。
如果,他自己沒有變得那樣破碎就好了。
視線也被青黑的顏色浸染,可見的色彩越來越少,視野越來越狹小。他是做好有朝一日會粉身碎骨的準備……但沒想到還是太過突然。在雪山上,他分明還有一些承諾沒有實現,分明還有說好的、答應他人的願望還……尤其是聆鵷。
他感到頭痛欲裂。
希望孔令北的援軍可以趕上,希望結界內的各位早已做好準備。
希望你們都能守住自己所守護的東西,兌現自己未完成的承諾。
希望……希望……
這聲音終歸是無法傳達到結界內的人的耳中。可是抬起頭,謝轍發現天空的顏色是如此不自然。雖說天已經黑了,可他從未見過如此汙濁的天色。該說黑本身就是汙濁的,而這之中卻摻雜著不該有的色彩。它不如彩虹美麗,不如極光絢爛,它是一種僅能讓人聯想到汙濁二字的顏色,像是夜空破了一個大洞,露出更遙遠更深邃更醜惡的真實的黑暗麵容。
“出事了!”他喊到,“結界……曉!”
同樣的汙染亦發生在現世的天空上。在附近的森林深處,上方盤旋的黑暗看不到一顆星星,反而有種油膜似的醜惡。尹歸鴻一伸手,指著那方天空說:
“找到了,就在那兒。”
話音剛落,他拔腿便跑,兩位女妖一怔,也隨之跟了上去。曉一人留在原地,艱難地匍匐著,卻沒能挪動幾分。他早該碎了,在失去這枚眼睛,失去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時,就注定了未來某天煙消雲散的命運。世間萬物也都有終結的時候,沒有什麼長久,沒有什麼永恒。
這一點,卯月君也深諳此道。但不論如何,至少當下,至少現在,他是多麼希望結界內的友人們平安無事。作為一個器物,一個見證世間萬物生離死彆,生生滅滅的付喪神,當終焉降臨在自己身上時他該感到平靜——降臨在友人們的身上也一樣,它的到來是一種必然。但相對而言,曉又很清楚地知道,他們命不該絕,至少不該絕於此處,絕於此時。
細密的裂紋蔓延到臉上,他的全身已然如火熏的金屬,變色、變形。碎片一點點脫落,淹沒在草地裡。他爬行過的地麵,拖著長長的、泛著同樣斑斕油光的銀色痕跡。他也不知自己在掙紮什麼,隻是不想就這樣停下,不該陷入真正的死寂。
或許是求生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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