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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骸主的蝕光闕又開張了。
說是開張,不過是主事的人終於回來罷了。過去的時候,這裡終歸算得上熱鬨,隔三差五便有妖怪來訪。每一位都帶著自己的需求,每一位都揣著殘存的希望。有時候,百骸主實現需求,點燃希望,有時候能做到最大的程度也不過是指點迷津罷了。
即便如此,他誠然是受人尊敬的,不論是不是正統意義上的人類。他許久未歸,有所請求的妖怪們早排起了長隊。待他回來,又是一大堆問題需要解決。不過實際上,他要處理的問題比想象中少了許多。不少妖怪知道他一時半會回不來,便想彆的法子解決問題去了。在這方麵,有時候妖怪的執念比人要淡很多。人呢,總是鑽到牛角尖裡出不來,覺得這件事就非此地不可,非此人不行。這時候,要八頭牛也拉不回他。
知道他回來,妖怪們又重新找上了門。能處理的他當然都幫襯些,處理不了的,直說,也不耽誤誰的工夫。好在能找上他的妖怪都算不上走投無路,多少能因他的為人而做出些不同凡俗的體諒。有時候,一部分妖怪,其實是非常單純的。在他們的問題得以解決之前,得知了百骸主也在麵臨一些新的困境,他們竟也提出要主動幫忙。
施無棄隻開著玩笑,說蝕光闕“長居”的那麼多死妖怪都還沒派上用場,哪兒需要勞煩活著的家夥們。在臨死之前想方設法拚儘全力地活下去吧,這樣要麻煩你們的時候才方便隨叫隨到啊,是吧?
妖怪們幾乎都知道,百骸主身邊又多了一個女性的屍體。
和遙遠的過去的傳言一樣,沒什麼不同。她是一位美麗的、與之前的屍體有些相似的姑娘,但又有什麼不同。相貌並不是妖怪們在意的重點,但這二者又確乎沒什麼靈魂,所以讓大家分辨起來委實有些難度。能幫忙的依然在幫,陸陸續續有妖怪送來零散的骨頭與爛肉,但很少有真正屬於屍體本身的部分。
之前在舉行儀式的時候,如月君體內殘存的靈力已經完全消散,無法再對什麼詢問和觸碰做出任何程度的反應。不過儀式之後,一些被喚回的靈力又凝聚了起來,隻可惜不再是如月君過去的那部分。她能動,但不能說話,能做出表情,但無法正確回應。大多數時候她都會因製約的法術陷入沉寂,而進入周期性活躍狀態後,就會顯得異常暴躁,極具攻擊性。但無妨,百骸主都能控製住局麵。
一想到這是閻羅魔的委托……施無棄多少還是有些頭痛的。
該怎麼說,這就叫做善始善終麼?他記得清楚,自己最終同意讓如月君成為了如月君。不過,在那之後他仍要對如月君的存亡負責,這也是他答應過的。甚至不需要許諾,他也能做到這些。即便做這一切的意義再也不是過去那般負責,或者……過去那般單純。
他拿刮刀輕輕削下手臂上多餘的陶土,重新調整形態。朱桐姑娘的手工活做得不錯,但多少還是有些偏差。最了解她的人依然是施無棄,他清楚每一部分的正確比例。硬化成瓷的部分他悉數拆除,並利用歿影閣提供的成品陶土重新塑形、燒製。泥巴他檢查過了,確實沒什麼問題……除非之前朱桐使用的有,但計較這些沒什麼意義。至於燒製的部分,從地獄歸來的、生存時間遠超過人們所以為的百骸主,當然有自己的手段。這都無需旁人操心。
他將原本屬於人類的眼球拆下來,端詳了半晌。兩個眼睛隻有左邊的屬於如月君自己,另一個實在是找不到了。屬於她自己的還是得留下,但另一個不行。不屬於她的部分不能太多,否則真正該屬於她的便無法歸位。她的構成會很混亂,摻入的其他部分全部屬於雜質。
他將不知屬於誰的眼睛取出來時,發現眼底有一張小小的字條。他將其抽出來,發現上麵寫滿了細小的、紅色的字。他立刻明白,這是朱桐留下的。她大約猜到屍體最後會落到施無棄手上,但並沒有回收這個字條,或說這個符咒。是沒找到機會拿走,還是故意為之的挑釁?施無棄暫時不得而知。對於陰陽術,作為一個妖怪的他知道的委實不多。他姑且將紙條取出來,放在一邊,然後繼續琢磨眼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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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不能空著吧?像自己一樣,怪不好看的。但也不能什麼東西都敢往裡麵放,這樣恐怕又會招致未知的麻煩。思前想後,他決定也用陶土燒製一個。模樣嘛,模仿她的左眼便足夠了。現在想要將瓷器燒得白皙不是難事,但瞳孔的調色效果要與左眼一致,恐怕真要試上不少次。而且,這枚右眼隻能是個裝飾,不能是彆的。
正折騰著,建築內光臨了一位稀客。
“喲,您隨意坐吧……我這兒實在沒什麼能招待您的空當了。”
施無棄說的空當包括時間和空間。這兒也太亂了,四處都是散落的工具和泥巴,這可不像是百骸主的風格。睦月君來到這兒沒打招呼,也不會指望什麼有規格的招待。他隻是站在一邊,杵著錫杖,平靜地看著忙於作業的施無棄。睦月君過去烏黑的長發被切去了——涅槃將它們徹底焚燒、消耗,如今的他隻是短發的樣子。他的發尾切割隨意,有些參差不齊,這模樣讓施無棄看上去有些不太習慣。不知睦月君有沒有能力調整這些,但他並不是在乎這些的人。說不定在今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將一直都維持這個形象了。
“既然已經熟到這個份上,客套話便不必說了。”施無棄一邊擺弄著無力的肢體,一邊說著,“您百忙之中抽空蒞臨此處,定是有什麼事做,有什麼話說。您直言便是,恕我招待不周了。你們的那位大人,可真是信任我——也真能給我找活啊。”
“您一言既出,自是駟馬難追。”睦月君笑著說。
“您瞧我不答應能行麼?”施無棄也笑了,“否則那位大人便要她神形俱滅。我的眷戀怕是已經死了,但正因如此……我才不該讓這個無辜的意識,伴隨這形體第二次的死亡一並消散。這一切都是我的過錯,我自該負責至今,沒什麼可說的。抱怨的話,您聽個樂便是。”
“那是什麼?”
睦月君沒有回答他,而是將目光落在遠遠的桌麵上。那裡是施無棄之前隨手放在那兒的紙條。睦月君將手豎在唇邊,念了句咒,字條兒便朝著他的方向飄過去了。
“正好,您幫忙看看吧。這是我從如月君眼眶裡發現的符咒,應該是朱桐留下的。”
“是人血寫的,”睦月君當即說道,“用於均衡屬於不同人的部分。這些成分,應當都在如月君的體內有所分布。”
施無棄手上的動作暫時停了下來。他直起腰,拍了拍土,有些無奈地說:
“嘖……就知道他們還是做了手腳。怕是把那些血的主人的骨灰,摻在了陶土裡。不然純粹的墓土,怎麼可能與人類的部分協調甚佳。俗話說入土為安,哪兒有那麼多自願提供親人遺骨的人?多半有不少冤死的孤魂野鬼。這丫頭的小機靈,也不知是自個兒耍的,還是代表了歿影閣的意誌……至少皋月君能讓她來,便是默許了她的一切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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睦月君將紙條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告訴百骸主,他會超度這些亡魂。而他來到此地的真正目的,其實是帶來了一件法器——硨磲的手串。
“您真是帶來了不得了的東西!”施無棄感慨道,“你不知香爐還在蝕光闕麼?這樣一來,若是被那位大人知道,怕是要降罪的。”
“不會。”睦月君輕輕搖頭道,“你我都知道,這些法器的聚合需要苛刻的條件和嚴格的儀式。除了那些彆有用心者,那位大人才會格外提防。你我都是可信之人。即便,它們當真有種種風險……例如被他人一並奪取。但當下是特殊時期,不必過度警覺。硨磲辟邪消災,安神養生,於當下的如月君……該有可取的作用。”
“……謝過睦月君了。”
兩人還是坐下來,聊了些近來的狀況。令施無棄有些意外的是,睦月君帶來了不好的消息:入冬了,不少地方又出現了活屍襲擊的事件。這件事本就尚未解決,尤其到了冬天,疫病便格外猖獗。從出事的地區和具體情況分析,有誰——例如歿影閣的人,惡意投毒的概率不大,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畢竟他們是如此精通掩人耳目。但姑且當做無人使壞,那些潛藏的惡疾再度爆發,並隨著年關迅速擴散,不是沒有可能。他與其他六道無常都不得不多加注意。
“凜天師……也在為此奔波。他這一年來從未放鬆警惕過。如此,他是有先見之明。”
“他啊,真是一刻也不得閒。”施無棄搖了搖頭。
“你與他差不了太多呢。”睦月君道,“當下如月君的缺席,的確使得同僚們的工作變得更加繁重。很多事,也隻能托付你們來做。話便不多說了,我來這兒一趟就當是休息過了,接下來……還有許多事做。”
施無棄送了他一段路。夜幕繁星如萬千燈火,與這過分寂靜的虛假城鎮相得益彰。在慘白的牆壁與漆黑的瓦片構成的森林間,他們立於一葉扁舟,從水上無聲地穿行。在渡過雙闕的那一瞬,睦月君回過頭來,突然對他說:
“現在沒有答案的事,不妨問問將來罷。”
施無棄一怔,恍惚覺得他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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