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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上去可真狼狽呀。”
跌入耳畔的女聲有多輕佻,尹歸鴻一點也不在乎。他用之前隨手扯來的破布擦拭刀刃,然後隨意地丟掉。刀刃上沾的不是血,而是外溢的毒液。落在地上的布成了一塊焦炭,接觸到的草皮也在頃刻間變得枯黃。
“如果你是來收割的,這裡已經不剩什麼了。”尹歸鴻並不回頭看她。
“啊,這倒是沒有。”陶逐擺擺手,隨意地坐在他身後路旁的石頭上。她的兄長站在石頭之後,讓她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身上。
“那你來做什麼?看笑話?”
尹歸鴻實在沒什麼好脾氣,不僅他是嗔恚之惡使的原因。這鎮子已經沒什麼人了,空空蕩蕩,安靜得嚇人。在這兒,你連一具屍體也不會看到,但一切似乎都還在正常運作。沒什麼落灰的地方,家家戶戶還充滿了生活的氣息,桌上的食物也都隻吃了一半。所有人都跟人間蒸發了似的。這樣的場景,在現下的時代算不上罕見……出於種種原因。
就像是一個金玉其表的果實,內部已經被蛀得空空蕩蕩,但它還沒來得及腐爛。
“唉喲,我就不能是來看看你嘛。”
陶逐一揮手絹,方圓百裡都能聞到一股特殊的香氣,但尹歸鴻隻覺得刺鼻。他煩躁地看著四周空無一人的建築。幾條街開外,那裡倒是被破壞殆儘了。因為那邊是他曾與神無君交手的地方。但現在,不論蟬還是黃雀,都不在這裡。
而且誰說螳螂不會吃鳥的?
“彆犯惡心,你這套對我沒用。”
“人的習慣可是很難改變的。我曾經要活在這世上,就必須拿捏腔調,賣弄皮囊。如今我早已擺脫那苦不堪言的命運,但這些生存的方式已經刻到我骨子裡了。我不會討厭這些東西,它們都是我重要的一部分。該說,我還得感謝它們。若不是這些,指不定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樣優哉遊哉的地步。”
“你倒是清閒,就彆來打擾我。看在你我姑且算同類的份上,趕緊滾蛋。”
“你可真凶,我分明是與你好好說話呢。啊……讓我猜猜看。”陶逐伸出一根手指,在唇邊一邊打點一邊念叨,“應該是你與某個走無常交起手來,他恰好又是使陰陽術的一把好手。所以在你的妖力還未完全侵入鎮子裡的每個人時,他切斷了你們的聯係。打鬥中,驚醒的人們瘋狂逃竄,離開了這個他們賴以生存的小鎮。或許有朝一日,他們還會回來的,但一時半會是不行了。況且隻要離開這片土地,獵物與你的聯結就會越來越淡,你能汲取到的力量也就越來越少。所以,這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壞消息。呀……複述下來,你確實夠慘的。”
尹歸鴻沒什麼打不打女人的原則——反正現在是沒有的。他頭也不回,但彎刀已在瞬間出鞘,刀氣用力斬向陶逐坐著的方位。可刀氣所劈開的,隻是一層易碎的幻影,和一塊無辜的石頭。石頭四分五裂,迸開的聲音震得人耳麻。陶逐與她兄長不知何時出現在街邊建築的屋簷上,就在尹歸鴻最近的地方。她坐在邊緣晃著腿,她的兄長直直站在一邊。
“哇,你真的好容易生氣哦。”
“彆犯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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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來到一個地方,都有他出現的理由。你怎麼問都不問,上來就刀劍相向?喔……或許怪我說了太多話。好嘛,看在我這麼有自知之明的份上,你就不要計較了。聽我說,我來到這兒,可是帶著好消息的。”
“最好對我來說也是個好消息。”尹歸鴻將刀收入鞘中,但怨氣可還掛在臉上。“我知道,無庸讕讓你來的。”
“嗯嗯。的確,我是來給你傳話的,沒帶什麼禮物。是這樣的,他那邊呢,從摩睺羅迦地宮的法陣裡解析出一段有趣的內容。啊……我也不懂太多,反正很有用就是了。對那部分內容單獨處理,又加了些亂七八糟的什麼輔助,最新的一個陣法就要完成了。據說對你我而言都派得上大用場,這是大法陣的核心之一。”
“哦。雖然你什麼都沒說,但這可真是個好消息。”
說這話的時候,尹歸鴻甚至沒有看她一眼。他邁開步子,在街上默默前行。陶逐也站起身來,伸出雙臂保持平衡,在屋簷的邊緣前進,她的兄長則跟在她後麵。不管尹歸鴻作何回複,陶逐都繼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知道嗎?我就喜歡跟你這樣的小夥兒聊天。不像彆人,動不動隻盯著人家的胸、人家的臉看。與無庸讕說話也很愉快,他的重點從來都放在事情本身,一點也不討人厭。不過他總是很忙。我兄長雖與我形影不離,但終歸開不了口。說起來,無庸氏本家也挺混亂的。這些大家族內部勾心鬥角,也真是恐怖。無庸讕說他並不喜歡這些鬥爭,也並不在乎家主的名號,但有這個東西,辦事會比較方便。雖然不喜歡權力,但誰又會討厭呢?你知道麼,前兩天又有人襲擊他,當然是沒得手了。那殺手不夠專業,沒能在第一時間服毒自儘。落在他們手裡,能有好下場麼?那些解體師總有成百上千種方法讓他生不如死,然後把底抖個乾淨。儘管他們也有很多溫和的、不知不覺的方式,不過……有能力的人,多少有點病,嘻嘻。”
尹歸鴻懶得跟她聊什麼。但這些話,他倒是聽進去了。話又說回來,在他們這些個淪為惡使的人中,有誰的心神健康無比?那還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嗎?反而應該是那些或無端或淒慘的經曆,成就了如今的他們。至於妄語,他也並不關心他的過去。隻要記住他是個很有能力的人就對了——也是個很有病的人。算了,半斤八兩,誰也彆說誰吧。
像這樣的人被本家針對,成為所有內部勢力共同的敵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他時至今日也能明哲保身,更是一種對他能力的肯定。
“好像扯遠了,呼……”
陶逐抬高胳膊,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太陽光很耀眼,但在這樣的冬天裡實在沒什麼溫度。像他們兩人這樣的妖怪自然也不會怕冷,更不用提那個屍體了。
“六道無常似乎想喚回如月君的意識。雖然不是招魂,閻羅魔也不會管,不過聽起來真是有些討厭,他們儘是些麻煩的人。啊啊,這隻是我個人的觀點。那家夥的話,倒是猜到了這一幕,而且這就是他期待的事呢。”
“我聽說了。他知道那群人會利用陶土?”
“不然呢?這不是個很好的靈感嗎。但是啊,我才不會做這種事……讕問過我,不過我拒絕了。雖然我的確希望阿跡能一直‘活’下去,一直好好地存在下去,甚至——比我還要久遠。他命不該絕。我呢,又是那樣貪生怕死,才不願陪他,隻能這樣拽著不讓他走。”
“不都是死人嗎?沒有區彆。”
“你說話很難聽耶!真是太失禮了!”
“你也一樣。”大概是某種報複。
陶逐氣鼓鼓地從屋簷上跳下來,她的兄長緊隨其後。她追到尹歸鴻身邊,不滿地嚷著,手腳並用地比劃。陶逐像個孩子一樣,在他前後左右繞來繞去,看得他頭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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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麼能一樣呢?必須是完完整整的本人才對,一絲一毫都不能差,少一根頭發都不對勁!彆說燒成灰,單是摻雜那麼多外物,就根本不是原來的人啊!啊……但是,”她的語氣突然柔和了一些,“現在這樣,也隻是我能做到的極限了。他不是妖怪,連萬鬼誌也追蹤不到他的記憶——哎,不如說單是記憶也不行,那也不是原本的靈魂呀。像是如月君,甚至惡口的惡使……你知道這個小蜘蛛吧?他們對我而言,都不是完整的人類呢。”
尹歸鴻竟然有些想笑。他當真勾起嘴角,陰著臉說:“你一個妖怪,還在追求讓兄長變回人類?若他能變成僵屍,變成妖怪,至少也是你的同類。”
“……”
陶逐的神色有些黯然,尹歸鴻意識到,或許剛才的話令她多少有些……受傷?她沒有發怒,也沒有胡鬨,就是這樣露出一副有點可憐的樣子,確實有些惹人心疼。不過尹歸鴻心可硬著呢,他最多隻是覺得奇怪罷了。事到如今,還要對他的情緒有什麼苛求麼?
“如果可以,他還是作為人類好好活下去罷。變成如今這樣,隻是我彆無選擇。難道說,你就有得選麼?”
“我是自願成為惡使的。”
“你最好真是!”
尹歸鴻不想思考這個問題。對這個問題多一點點的思考,就是一種對神無君的認同。
“所以說啊,這件事,就拜托在阿讕身上了。如果可以,我也想一直活在世上,一直好好地陪著他,不管他現在是什麼樣子……但是,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是和閻羅魔,和六道無常,和整個人間的人類為敵吧?再強大的妖怪,總有一天會迎來衰亡的時日。所以啊,我就想,如果我真的出了什麼意外,切斷了對他靈力的供給……呀,想想就覺得有點難過——總之呢,就算這樣,他也一定要存在下去。”
“還要保證他不出事才對吧。”尹歸鴻的話顯得有些無情。
“當然,總有辦法的。這不就全仰仗阿讕的那個法陣了嘛。隻要有它在……”
隻要有它在,尹歸鴻也能完成自己的複仇。
絕對的、真正的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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