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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無君的刀向來削鐵如泥,卻拿這巨蟒的幻影沒有辦法。和那兩個天狗的原理相同,當刀砍向它們時,鐵刃隻會憑空穿過,留不下痕跡也造不成傷害。
按理來說不是這樣的。謝轍他們也知道,從萬鬼誌中抽取的記憶,受到攻擊後也會消散不見。但也不是不能解釋——這些無法消逝的幻影,都出自無庸氏的手筆。很可能是他們下了什麼咒術,或是在血中摻雜了特殊的成分。
弄清這些東西並不是神無君的任務。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救人。對他而言,什麼是最簡單的做法,他不是不知道,但那絕對不是收益最高的。將摩睺羅迦的幻影,與隱匿蹤跡的霜月君一並送走,真的就是唯一的方案嗎?黃泉十二月人手不足的事已經令那位大人頭痛不已,何況再怎麼說,就算被困住的是個普通人,他也不想率先考慮這種行為。
最要緊的是,赤真珠究竟在誰的手上,這還是未知數。
可以確定,即便赤真珠真的已經被摩睺羅迦掠奪,它也不能完全發揮出法器的實力。那雖然是屬於它的東西,但現在的它沒有肉身,尚不完整,無法被赤真珠承認。而隻有得到赤真珠,它才能得到精元,重塑肉身。這看上去是個死結,其實不是,否則它一開始就不會冒險襲擊霜月君。即便以攻擊作為保護是這怪物的本能,它也得不到任何好處。
所以肯定有彆的方法,隻是摩睺羅迦當下還做不到。
話說回來,究竟該如何摧毀它而不讓霜月君受到影響?像過去那樣,衝進那漆黑的胸膛裡去?如今它不那麼熾熱鮮紅,隻有在流火迸濺而出時才會短暫地閃爍。但是,他如今沒有琥珀的庇護,這讓他無法冒險。雖不知幻影體內是否同過去一樣危險,可不論如何,六道無常本身的自愈力當然比不上琥珀帶來的效果。
神無君不再進攻。他專注於躲閃,並時刻注意觀察霜月君的位置。在他眼裡,這一團特殊的妖力與過去大有不同。它混亂、無序,隻是膚淺地堆疊成型,沒有任何內核可言。但也正是這種失序徹底隱匿了霜月君的蹤跡。不用說,謝轍也一定看不到她。
他跳到樹上,樹便被連根拔起;他落上石塊,石塊被砸得粉碎。它能碰觸到實體,但實體卻難以觸碰到它。它長而堅固的蛇尾掠過潮濕的地表,掀起一陣陣無處可躲的水霧。當周圍的熱量激增時,水又會蒸發。一來二去,這一帶又變得煙霧彌漫了。儘管這並不能對神無君的視野造成太大的影響,但那些蒸汽的溫度越來越高。這樣下去,足以將人燙掉一層皮。
突然間,神無君聽到一聲清脆的長鳴。
這聲音很短促,也很遙遠;很尖銳,又很渾厚。他沒能聽得太清楚,卻實實在在從這聲音裡感到一股特殊的能量。神無君回過頭,望向鳴聲來源的方向。這邊也是一片水汽,屏蔽了正常人的視線。但是,他分明察覺到天空風起雲湧,似是有什麼異象將要發生。
一瞬的閃電照亮夜幕,天上閃過一道蜿蜒的剪影。哢嚓!一陣突兀驚雷緊隨其後,緊接著又是一記閃電,一道驚雷,那剪影變得更大、更清晰了。它移動的速度很快,隨著它的身形越來越近,神無君逐漸意識到那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此地。
神無君絕無避戰的意思。恰恰是他清楚地知道,若要讓這場戰鬥儘快進入尾聲,他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離開,越快越好。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是一條龍,一條白色的、強壯的海中龍。它在聽到龍哨響起的那一刻便迅速出現,勢如狂風疾電。它潔白的長身與青色的鬃毛,與地麵上的紅黑之物對比鮮明。巨蟒當然注意到它,卻對空中之物難以招架。白龍直奔它來,根本不需誰做什麼解釋,便清晰地明白自己的任務。
它與巨蟒纏鬥起來。南國一定從未迎來過這樣一個嘈雜的夜。林木或被攔腰斬斷、或被連根拔起;岩石或粉骨碎身、或遁地升天;鳥獸慌不擇路、四散奔逃,連那些前來支援他們的妖鳥也站著發怔,不少則撤離危險之地。所幸在它們的幫助下,已經不剩什麼偶人了。
大地在震顫,隆隆巨響接連不斷。謝轍他們都看呆了,甚至忘記逃跑。這個距離絕對算不上安全。很快,施無棄朝他們跑來,奮力地揮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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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著乾什麼?!跑啊!”
他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離開這裡。若在此刻還要求他們穩穩地駐足,實在強人所難。寒觴背著問螢,隨其他人都跟著百骸主逃命。施無棄足夠敏銳,能察覺到適合他們的靈脈,火速離開這是非之地。最終,幾人從遠處石山的半山腰出現。這裡有些險峻,但再怎麼說,都比沼澤要安全太多。
這是一個絕佳的觀景點。雷電交加的疾風中,兩個身影彼此撕咬、絞殺。有時,白色的被黑色的卷入土地,完全沒有蹤跡,不知在地下發生什麼。但不多時,它們又會從另一個地方重新出現,都傷痕累累。有時,黑色的被白色的帶上空中,在你死我活的糾纏中突然找準機會,將對手狠狠投擲在地上。即使在這裡,也能聽到那巨大的聲響,和隱隱的震顫。
皎沫憂慮地說:“不知神無君在何處……”
“他一定沒問題的,”施無棄道,“他聰明得很呢。”
“那霜月君……”
“也不會有事。”施無棄說。
究竟是他從預言中得到了什麼啟示,還是說這是他的祈願,亦或是對霜月君的信任,他們都不好問。這場戰鬥是那樣持久,雖然開打時也已經到了後半夜。東方的天空泛起溫暖的紅光,像是天還未亮就又迎來黃昏——然後是亙古的長夜。
“那是朝霞?”謝轍皺起眉,“怕是要下一天的雨了。”
“然後就會放晴。”寒觴說,“天光總是明亮的,白晝終將驅散黑夜。”
這時候,靠在石壁上的問螢緩緩睜開了眼。她迷茫地望著眼前的一切,不知自己何時來到這裡,之前又發生了什麼。她一動,寒觴便注意到了。他正轉過身準備扶她起來,她卻突然受驚般尖叫道:
“你彆過來!”
這尖銳的喊聲嚇到了所有人。寒觴愣在那兒,手還停在空中。百骸主後退幾步,他可不想被卷入彆人的家務事中。雖然,他已多少猜到了緣由。其他人連忙湊上去,關切地安慰著不安的問螢,她似乎尚未從幻境的影響中抽離。
有一瞬間,寒觴覺得心臟有些刺痛。儘管十分短暫,卻也十分真實。問螢眼裡的驚恐與不信任,都是認真的嗎?當然不是……他知道答案。妹妹隻是——嚇壞了,過一陣便沒關係了。他如此安慰自己,也隻能安慰自己。
“……好。”
他艱難地擠出這個字,退到一邊去。皎沫上前攙起問螢,她倒是沒有太大抗拒。皎沫小聲與她交流著,細聲細氣地安慰她,並慢慢解說在她昏迷之際發生了什麼事。她將信將疑,圓溜溜的眼睛不斷在幾人間周轉。不過,她的呼吸和心跳終歸是趨於平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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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彆在意。”施無棄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一會兒就好。”謝轍也這樣說。
“我知道,”寒觴擺擺手,“我可沒你們想的那麼脆弱,不要小瞧我啊。”
接著,他將視線重新投向那片“雙龍戲珠”之地。很明顯,幻影開始體力不支,而白龍依然精氣十足。摩睺羅迦昂起前身,用儘力氣在體內積蓄妖力。隔著這麼遠,他們也能看到有紅光在原本空蕩蕩的胸腔內微微閃動。一團巨大的火焰噴薄而出,焚林千頃。他們完全無法想象周圍若是有人會發生什麼。那火焰的直徑根本無法簡單地比劃出來,誰站在旁邊都會被那股熱浪蒸發殆儘。
同時,白龍的口中有浪潮湧出。它的身體像是直連大海,源源不斷的潮水在此地掀起滔天巨浪。陸地上的火山噴發並不罕見,但陸地上的海嘯可算一絕。兩股力量裹挾著大量的靈力相互碰撞,在接觸彼此的瞬間迸發出一聲巨響,勢若雷霆萬鈞。
嘭——
白霧、白霧……到處都是白霧。站在高而遠的地方,他們對這次的水霧麵積沒有太大的感覺。可若拿一棵樹作為參照,就不好說了。雖是在沼澤地帶,但每棵能夠紮根的樹,都比人類的成年男性要高。那些白霧鋪天蓋地湧過,吞沒一切,像是掩埋了一片短小的草地那樣簡單。這裡的植物因為這場戰鬥受到太多傷害,為人與妖的瑣事付出慘重的代價。但若是不再有任何人前來打攪,或許徹底恢複到草木豐茂的那天,不會過得太久。
而有一人,正站在最靠近危險的地方。或許他再往前一步,也要被這場殊死搏鬥波及。這位青年躲在姑且安全的地方,正反手啃著大拇指的指甲,心中默默盤算著什麼。
那赤真珠……可真是個好東西啊。不然怎麼會讓他們這麼瘋魔,讓他們爭得要死要活。
這裡的水汽要很長時間才能完全消散。水的氣息、泥巴的氣息、草木的氣息,都被一股難以形容的焦糊味暫時掩蓋。不過這青年也不是什麼等閒之輩。在這漫天的迷霧之中,在這月亮淡去的天幕之下,在這即將迎來暴風雨的新一天時,他確信,隻有一方勢力,在這場死鬥中得以存活。
水霧中傳來女人的聲音。
“歸海氏?”
不該繼續停在這裡,他可不喜歡六道無常。青年吐掉口中指甲的碎屑,轉身離去。
天確乎該亮了,但與沒亮沒什麼區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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