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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回:日引月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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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的城鎮與內陸有所不同,這一路來的變化他們都看在眼裡。尤其是問螢,她對一切都覺得新奇。雖然還沒有見到真正的海洋,但獨屬於海水的鹹風已時不時沐浴在他們身上。在這樣的夏日,這種地方尤其令人覺得粘膩,稍微走兩步路就讓衣服和皮膚黏在一起。問螢跟著皎沫又學了一種法術,讓其他人在靠近她們時能感到些許涼爽。若不是這樣,恐怕他們再有一個月也走不到這兒。

神無君並未與他們同行,他還有其他瑣事要處理。不過,他承諾會在藏瀾海的渡口來接他們,並隨他們一同前往碧落群島最大的島嶼——南國。雖然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涉足那個領域,但比起其他人來當然算得上有經驗,可以成為幾人的向導。

今天,他們來到一個特彆的地方。

“再往前二裡地,就是我曾經隨師父修習的地方。”寒觴指給問螢說,“現在有沒有搬遷,我也不清楚,畢竟很久沒回來,更不曾打聽過。”

“你不敢打聽嗎?”

“嗯。”寒觴知道妹妹還是懂他,歎息一聲說,“唉……估計現如今,還有不少師兄弟在那裡吧。這些年間,也有不少人出來尋找——”

尋找溫酒的下落。他戛然而止,並不想說下去。

謝轍道:“你現在接近那裡,若是讓熟人看見會帶來麻煩。”

“是啊,這些年我不也被那家夥害得躲躲藏藏,哈哈哈哈……”

寒觴乾笑幾聲,話裡儘是無奈,帶著隱隱的埋怨。這埋怨倒是沒什麼惡意,隻有憂慮與哀愁。剩下的話都不便多說,連問螢也沒有多話。她偶爾顯得有些任性,但一向是個懂事的丫頭。不過沒多久,寒觴又這樣說了:

“我倒是想去一下那個石灘。”

他們都知道那是有著石崖的石灘,他過去常與溫酒在那裡,或切磋比武,或談天說地。但那些都已經是遙遠的記憶,不可望,不可追。除此之外,當然還有另一個理由值得冒險前去那裡看上一眼。皎沫在一旁沒有說話,隻是在寒觴看向她時,兩人有短暫的眼神交彙。之後直到入夜之前,兩個人都不再提過這樣的話題,當然其他人也不例外。

“說說罷了,你們不要在意。”他苦笑道,“正事要緊。”

寒觴找到相對安全的一個住處,是個帶小院的旅店。長居本地的人,最不容易拜訪的就是外地人的住處,所以寒觴做了個明智的決定。

同時,他也做了一個不那麼明智的決定。

今夜海邊的天空很乾淨,比內陸任何一個地方都要乾淨得多。唯一一處能讓他覺得足以與之媲美的,便是雪山上的夜空。高聳的山,廣闊的海,這種能夠儘快將塵世汙濁散儘或根本觸及不到的地方,每一顆星都格外明朗。師父曾教他們辨認天空中的星宿,他還記得。在這樣的夏夜裡,它們明晰地待在寒觴熟悉的位置,讓他覺得低下頭的下一秒,似乎就有溫酒低低地笑。

“猜到你要來這兒。”寒觴回過頭,看到皎沫款款走來。晚風吹起她帶著花邊的衣角,像浪在海麵上輕搖。

“猜到是你跟來。”

“不然若是彆人接近山崖之下,你早已溜之大吉了吧。”

皎沫說罷,寒觴便笑起來。待他收斂表情後,問皎沫說:“你出來時,問螢睡著了麼?”

“自然是睡了。不然,我也不敢就這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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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好,不然又要鬨了。”

“聽上去真像帶孩子似的。”

“這麼多年,我好歹也算她半個爹了。”

“看上去她不是很服你的管教呢。”

寒觴又笑起來,這次卻多了幾分淒涼。他分明與問螢一樣,父親的位置空白一片。二人對生父最後的記憶,就停留在那個可怕的夜,血淋淋的父親帶著血淋淋的獵物,散發著預兆死亡的腥氣。

海邊的風也帶著些許腥氣,這讓寒觴不太好受。兩人並肩站在山崖的最高處,看著遠方的海濤激蕩起伏。海浪聲一陣一陣,此等喧囂孕育出一種彆樣的寂靜。

不過,這陣寂靜沒有持續太久。

“你覺得這地方比起十年前,有什麼變化麼?”皎沫突然說。

“呃,下麵的石頭好像更圓滑、更細碎了。”寒觴低頭看了看石崖下的石灘。

“畢竟是經過了十年的打磨。”皎沫沒有看向石頭,卻看向寒觴,麵露猶豫地說,“雖然……唔,但是很抱歉。”

“喂喂,您好像省略了不得了的部分。”寒觴如此打趣。

皎沫勉強擠出微笑。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的。不昧良心地講,我若不認識你,你也沒有憑借不知火的力量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那麼你過得好不好,我可一點兒也不在乎。但正是因為與你相識,知道你是怎樣的人,我的心便不那麼安定了。”

“這沒什麼。我當時要是再年輕點,恐怕還真要囂張好一陣子。但那時候緊接著就經曆了師門的打擊,對此也不那麼在意了。師父教過我們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讓我們學會克製。克製情緒的釋放,克製欲望的膨脹,克製法術的力量……克製是自我管控中最為重要的一環。光是學會還不夠,還必須真正理解。雖然那時我尚未完全弄懂師父的意思,但當不知火被我攥入手中,而我離開此地,我便慢慢能領悟些許。”

“他老人家說得很好。任何東西不加以控製,再強大也隻是傷人傷己之物。一開始你一定很難和這種力量相處,真是辛苦你了。”皎沫歎息道,“唉……不知火是沉重的怨念,極為危險。你若是體質太差,就會成為它的燃料,被燃燒殆儘,隻剩一抔餘燼;你若不自律不克製,它便反客為主,將你的人生由失控的情緒支配,淪為怪物。但你既沒有化為粉塵,也沒有變成瘋子,這證明你有足夠的資質駕馭它。我甚至想,若那天不知火憑依的人不是你,真不知現在的江湖會是什麼樣子……也怪我太過草率,不知怎麼就吸引了它們,怎麼也擺脫不開。”

“都這麼熟了,我也不說虛情假意的話了。確實很苦,很累,但都過去了,我很感激那段殘忍地讓我分不清虛實的日子……我不是信命的人,但時至今日我也慢慢覺得,許多發生了的事,或許注定要發生。既然發生了,選擇接受便是,不滿意就去抗爭。說不定,這也是命運的必然。”

皎沫有些驚訝:“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感覺可真不一樣呢。”

寒觴扭頭看向她,笑說:“怎麼,我不像是能說這種話的人麼?”

“你像是那種……即便看到了命運的儘頭,也要燒到最後一刻的人。”

“您可真抬舉我。不過,我可沒有認命。說這些話,想來也是我與老謝相處太久,受了他的影響吧。”

“我也覺得你是皎沫夫人口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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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齊齊回過頭去,發現謝轍正站在那裡。而且看樣子已經站了好一陣。

“我知道你來,”寒觴道,“專門說好話給你聽呢。”

“你那狐狸耳朵,當然靈得很。也不用誇我什麼,彆把我叫得比你還老就謝天謝地。”

“這是尊敬你。”

“也不必。”

寒觴搖搖頭,苦笑著說:“我一個人來,就是不想驚擾你們,讓你們擔心。何況我們聚在一起,萬一讓熟人瞧見了怎麼辦?雖說也出不了什麼大事,卻令人煩躁。”

謝轍上前兩步,也站在山崖邊緣。他看向下方的石灘,又仰起臉看著夜空,頭也不回地說:“不怕誰鬨,明日就要出海了。你放心,不論出什麼事,都還有我們。”

“我不怕師門那群人……我甚至也不怕去南國。我隻是擔心——”

“不要說了。”

寒觴被謝轍打斷,便當真沒說下去。他想,謝轍一定猜到了,他怕去了南國,不論妄語與天狗塚的事有沒有得以解決,若依然沒有聆鵷的消息,在一定程度上都會令他們挫敗。

寒觴搖了搖頭,轉身準備離開。他一邊走,一邊提高了聲音說道:

“走吧。我們幾個還真是招搖過市……問螢,回去了。”

一旁的結界突然解除,散落一地細小如白雪的粉末,很快消融。

問螢麵露驚異地問:“你、你怎麼發現我的?我覺得我藏得挺好……”

寒觴難得沒有訓斥,反而讚許地點點頭:

“是挺好,我差點就沒有發現。這麼多年過去,我也該意識到,你的妖術已經訓練到如此地步了……倒是老謝,你鐵定能看透結界,知道她跟著你過來,竟不阻攔。”

“那可是你妹妹,我拗得過?”

謝轍趕上去時,對問螢輕輕聳肩,臉上像是寫著“這不怪我”。問螢鼓起臉,不知在氣些什麼。看到這一幕的皎沫覺得好笑,但並沒有馬上跟著大家。

她在石崖邊多站了一陣,望著大海的目光裡似是有些許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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