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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劍,顧名思義,問劍便是與劍中之靈溝通,詢問想要知道的事。這一法門沒有太多講究,但首先就要講求先前提到的人劍合一。畢竟劍又不長嘴,即便有靈,也唯有心意相通,才能在冥冥之中進行對話。
凜天師與斷塵寰相伴多年,早就到達了這一重境界。隻要滿足了這個條件,問劍對於陣法、場地與天時的要求算不得嚴格。當即,天師便盤起腿,將劍橫放在膝上,透過稀疏的樹影望向星空,凝眉掐算了一下。
“時辰合適,可以一問。”他很快得出了結論,隨後輕歎一聲,“隻是我要提醒你們,我未必能得到所需的答案。問劍的缺陷,在於劍隻能與劍共鳴,對人卻無太大感應。它不是雲外鏡,無法直接找出你們同伴的行蹤,隻能告訴我其他六道神兵所在之處。我聽聞六道刀劍中的怨蝕,在魘天狗身上,我能為你們找到它的位置。不過,天狗未必時時刻刻跟隨它的主人,更遑論那位葉姑娘,興許被關在彆的地方。魘天狗或是與惡使在外興風作浪,或是自行其是,都未可知。”
三人紛紛點頭表示知曉。寒觴撓了撓下巴,意識到一個問題:
“這麼說來,您是有辦法得知所有六道神兵的方位了?先前您還說,如若能掌控這些兵器,參透六道,便有萬人不敵之力。既然知道它們散落何處,為何您沒有收歸己有呢?如果它們都在您這樣的得道之人手裡,也不會有如今的一些亂子了。”
“道法自然。除卻斷塵寰,六道刀劍既然本就不在我手中,未曾被交托,便該隨它們在人世流轉。”凜天師微微搖頭,“我不該乾涉,也沒有理由乾涉其他刀劍的去向。歸根結底,那些都不是屬於我的東西,落到我手中,並不比落入他人之手更為有理;我如果使用手段,把它們強行收來,也與他人強取豪奪本質無異。”
“可是,其他人中有惡人,又該如何應對?”皎沫發出了疑問。
“是啊,您也許知道,已經有人利用六道神兵作亂。”謝轍同樣眉頭緊皺,“殺之惡使,正是被切血封喉所支配,屠戮他人,傳播殺欲。怨蝕在魘天狗身上,我們還遇到過一個敵人,使用一把劇毒的彎刀,頗為棘手。他們掌控這些刀劍,真的合理嗎?”
“唔,我能明白你們的疑惑。然而,作惡的根源在於惡人本身,即使沒有兵器相助,也不會簡單地改邪歸正。而這些惡人,一定會因為惡行得到自己的報應。在那之前,我們依然要允許這些人的存在。惡有惡的力量,善有善的價值,善惡在人性中就像太極陰陽,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陰陽交錯,難以簡單拆分。”凜天師斟酌著詞句,“再者,他們手握刀兵時,未必已經是惡人。直到他們作惡的那天,他們才不再無辜。倘若因尚未發生的罪惡,便擅自定性一個人,以對待罪人的方式對待他,隻會滋生更多的罪孽。人與人之間橫生猜忌,為還沒有發生的事相互提防,也違背了好的本意。”
“況且,把力量集中在一個人手裡,何嘗不是破壞平衡的事?世間平衡一旦被打破,即使是好人,也容易成為惡人——或犯下惡行。畢竟,每個人對絕對的善惡,都有自己的定義,而一旦手裡有了力量,不管好人壞人,都有可能想做些什麼,帶來種種變化。力量越大,人就越貪婪,我自己也不能保證,如果有了顛覆性的力量,我會不會想做些什麼本不會做的事。彆人都說,我有強大的力量,但我自己不這樣覺得——或者說,我不允許自己這樣想。唯有這樣,我才能控製住自己可能的貪欲。說到底,我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記掛紅塵之中的種種,才沒有飛升成仙。而但凡是人,必然會有欲,有偏頗,有不周之處……也因此定然需要自控,不能擅自將自己放在一個可以裁決他人的位置上,以規避可能釀成的大錯。”
他平靜如水的目光在每人臉上一一掃過,大家或點頭或沉吟,都在試著理解這其中真意。時間有限,凜天師不再多言,閉目入定,嘗試著與劍靈對話。
三人回過神來,專注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凜天師並未打出任何繁複花哨的手訣,僅僅是閉著眼睛,掌心向上,托住了長劍。在他的手中,原本寂然的死物輕輕震顫起來,如同被賦予了生命,有心臟在跳動、有呼吸帶來起伏。
過程並不突兀,但變化發生得很快。斷塵寰的震動逐漸變成了浮動,而後成為穩定的動態。它慢慢朝上升起,直到懸浮在半空,恰好正對在凜天師麵前。凜天師雖未出聲,劍的顫動卻時有時無,有時平靜,有時甚至嗡然作聲,發出劍吟,就好像活物一般,在與劍主對話。
皎沫與寒觴看得入神,雖不知其中玄妙,他們卻從未見過以這樣簡單的手段,就能讓兵器產生此等反應,還能與之對話。想來,這就是所謂的大道至簡。謝轍同樣在認真觀察,雖然沒有出聲,但相比起同伴們,他似乎模模糊糊看出了一些奇異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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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劍並未持續太久。大約一盞茶的工夫,斷塵寰平息下來,落回了凜天師手中。後者睜開眼,輕輕拂過劍身。
“魘天狗在南方。從此地出發,你們還要繼續向南走。”
謝轍與寒觴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點點頭。凜天師所言和神鳥的指示一致,想來魘天狗正是在無庸家的地盤上,而聆鵷,也很可能被羈押在那裡。
“好,那麼,我們接著往南。”寒觴思忖道,“在去往南方的路上……我們會路過我家人所在的地方。不過,如果時間緊張,或有其他事務,致使我們不能繞路的話,我也不必回去探望了。”
皎沫似乎有些在意,她連忙說:
“既然有家人在,還是回去看看得好。”
寒觴笑著拍起胸脯,頗為自豪地說:“安心,他們都很有能耐,我放心得很。”
話雖如此,當他說完後,多少有些忐忑。皎沫能看明白,他隻是勸自己不要去想罷了,免得過於留戀,耽誤了正事。不過看樣子,他的家人確實令他安心。
謝轍含糊地“唔”了一聲。
寒觴多少有些奇怪,因為按照謝轍的性子,說不定也會勸他回家看看。但現在,他的心思顯然在彆處,有些分神。的確,謝轍還在琢磨自己先前看到的景象。凜天師的目光轉向了他,挑起了眉毛。他倒也不拐彎抹角,直言道:
“我能看出,你有天眼,能觀測到常人難以察覺的事物。方才我問劍時,你……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一個人?他就在您對麵,也是席地而坐,盤著腿,像是入定的樣子。但除了我,仿佛大家並沒有看見他。”
謝轍皺著眉,回憶剛才眼中似真似幻的景象。那人是個男子,相貌中正平和,並無特異之處。他的長發似鬆煙墨般濃黑,柔亮,高高地束著馬尾。他的衣裳是藍灰色的,但樣式看起來不似本朝之人,還綁著顏色相近的抹額。不過還不等謝轍細說,凜天師便這樣說道:
“你沒有看錯。那是斷塵寰的劍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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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靈?竟然是……人形的劍靈?”謝轍有些訝異。
“是。劍靈是妖異的一種,與付喪神略有差異。作為兵器使用的東西,包括樂器在內,會因主人的靈力多寡,而生成特殊的意識。這些意識,是一些付喪神的前身,因不具實體,大多無形無相。人形的器靈,自然是少之又少。”
他們忽然想起薛彌音。彌音寄宿在三味線中的阿淼,究竟算是器靈,還是付喪神,還是彆的什麼呢?
凜天師頓了頓,又說道:“但你看到的……僅僅是具有那個人的樣貌。因為,斷塵寰本是未完成的作品,最終是伏鬆風待以身鑄劍,才將其鍛造成如今模樣。”
“所以那就是——那就是鑄劍師水無君了?!”
凜天師微微一笑,問道:“你很驚訝麼?”
“唔,是有一點。在我眼中,他更像是個文人墨客……而非舞刀弄劍之流。至少我根據那些傳說所預想的,並非是這個模樣。”
“人不可貌相。”天師輕輕搖頭,“但劍靈並不是鑄劍師本身,隻是因這段由來,空具他的樣貌罷了。”
謝轍表示明白。靜了一陣後,他聽見凜天師輕聲歎息。
“我不常問劍,正是因此劍靈的緣故。畢竟,倘若麵對幻影太久,一昧沉溺假象之中,人很容易分不清虛實……可虛幻的,終究不會是真實。逝去的人和事,永無回頭之日。”
幾人相顧無言。凜天師短短一席話中,暗藏了他所見證與親曆的太多無奈。道理誰都明白,可即便如此,不還是有很多人對著已故的畫中親人相思成疾,默默垂淚嗎?現實過於殘酷,人們才趨於追趕那些虛幻之物。若是有像伏鬆風待這般樣貌的靈體可見,不知多少缺乏自控力的人會為不存在之人失了神智,弄不清黑白虛實。人也是永遠經不住考驗的,誰也不能拿這樣的東西試探人的底線。想來凜天師時至今日能保持清醒,可見他有多意誌堅定。即便如此,他還要時刻提醒自己,不能沉湎幻象,以免難以自拔……更彆說普通的人了。
第二日,他們便就此分彆。凜天師仁至義儘,還要自己要做的事,拯救該拯救的人。與這位一日導師分道揚鑣後,謝轍三人又踏上尋找友人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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