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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橫眉冷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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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費太大工夫就逃離了這座小鎮,寒觴很快也抓著機會,將藏在路邊的包袱抓走,跟了上來。他們還“借”了三匹衛兵們的馬加快逃跑的速度。沈聞錚著實心大,隻以為是寒觴男扮女裝,畢竟那眉眼的輪廓和身形都與他很像,加上天黑,看不出什麼也正常。但在這個時候,薛彌音已經對他的身份起了疑心。但她想,即使寒觴不是什麼一般人,應該也沒有關係,畢竟與他同行的兩位友人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她駕著馬,聆鵷緊張地在後麵抓著她,衣服怕是都攥皺了。沒辦法,現在一點兒也不能放慢步伐,若是讓那群守衛殺個回馬槍可就完了。

“你真把人家柴房點了?”駕馬的謝轍扭頭問寒觴,他早就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哪兒能啊。真要點了,你們不得把我給點了?我在空地上弄了一堆炮仗,聲音小但是花兒特彆大的那種。等他們靠近就該發現不對勁了,還是快跑吧。”

他們騎著馬,短時間內跑了很遠很遠。等回過頭,鎮子的輪廓幾乎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三匹馬才停了下來。他們勒馬回頭,看到一望無際的夜色裡,偶爾會從前方的一點竄上一朵燦爛的禮花。

阿淼又大叫起來。

薛彌音低了頭,發現它在馬的腳邊,全身的毛都炸開了,比在客棧裡時還要可怕。它不斷地發出“哈、哈”的威脅聲,腳下卻步步後退。它很少這樣,這令薛彌音感到不安。於是她扭過頭,看向阿淼示威的那個方向,忽然一陣戰栗。

“……你、你們看身後?”

其餘的人回過頭去,倒吸一口冷氣後,是死一樣的沉寂。

屍體。密密麻麻的、“活著”的屍潮正向他們靠近。

“門口的白線不是石灰……是鹽!”

謝轍此話一出,其他人的臉色也都像鹽一樣白刷刷的。難怪北邊分明不與城鎮接壤,卻依然有那麼多人守備。所以,這一帶地區的感染者們並非都被火化處理了,還有不少死人流落此地。恐怕它們的家屬都不願這樣輕易燒掉自己的親人,畢竟這兒是個小地方。還有一部分,應該是沒有人管的橫死的孤寡之人。

分析這些是沒什麼意義了,因為它們正朝著這邊走來。這一群體人數眾多,月光下,無數張慘青的人臉徐徐靠近,有不少都潰爛不堪。這絕對不是一個鎮子會死的人數,否則之前在大街上絕對見不到一個活人。恐怕以此為中心,附近的大小城村的死者都集中到了這裡。這些活屍,可能也並不是這片區域所有的活屍。

“他們為什麼會……”

怎麼會這麼多?怎麼會動?怎麼會攻擊人類?每個人都能為葉聆鵷的疑問續上一個不同的回答,但毫無意義。當下最要緊的,還是逃命。而且這一次比先前更為嚴峻:之前不過是躲避十幾個官兵的手眼罷了,可現在是要從一群糾纏不休的妖物手中死裡逃生。與其說它們更不講道理,不如說連“講”都講不出個什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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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觴跳下了馬,手中燃起一團橙紅的火焰。可這時,意想不到的情況又發生了。

“阿妹!!”

沈聞錚發出聲嘶力竭的驚叫,她的孩子也忽然哇哇大哭,不知是看到了什麼還是被母親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了。他們看過去,有個與她年齡相仿的死者向前走動。屍體已經高度腐爛,連衣服都被滲出的屍液泡臟了。她是如何辨彆出來那是自己的妹妹?但他們很快就明白了——那女屍的懷中抱著一個孩子的屍體,會動彈,會叫嚷。它小小的,剛出生那般大。

“嘖……”

幾團狐火在空中飄浮,寒觴真不知該不該引到屍潮之中去。他看了一眼謝轍,謝轍也是毫無辦法的樣子。他知道寒觴想問自己什麼。

“我們尚不知其行動原理,更沒辦法……將他們救回來。”

“有這種可能嗎?”馬上的聆鵷和馬兒一樣焦慮不安,“能把活屍救回來的可能?它們還能動,是不是……保留著像人的什麼地方,所以還能恢複成人的樣子?”

薛彌音厲聲道:“彆說這些沒用的,你們可想清楚。像是那邊那個——爛到這種地步,就算恢複意識,也支撐不了多久啊。還有那個孩子……不論哪方能清醒都是悲劇一場。”

屍潮逼近,阿淼是沒法繼續逞強了。它嗖地一下跳到馬上,死死扒著彌音不放開,她都能感覺到小家夥的爪子從肉墊裡伸出來,勾在自己的皮膚上。即使已經是妖怪或鬼魂般的姿態,它保留了諸多生前的習慣。沈聞錚攥緊了手中的棍,另一手死死抱著自己的女兒。她想要尖叫,想要抗爭,卻不知為什麼而戰。她該奢望兩具屍體還有得救嗎?她該揚起武器嗎?將矛頭對著自己的親生妹妹,女兒最喜歡的小姨,還有她的孩子——她做不到。

“動手吧。”沈聞錚這樣說了,“我知鐘離公子,法術高強……”

既然不打算跑,他們都陸續下了馬。變幻遊移的狐火將寒觴的臉塗上暖色,明明滅滅。寒觴將目光定在沈聞錚的臉上。她睜大眼,愣愣地看著那具熟悉的屍體。屍潮中似是能聽到嬰孩的啼哭,如動物在嚎叫,如鬼怪在鳴泣。

一道緋色火牆構築起來,幕布一樣將眼前的景象與人們的視線隔絕。焰牆之後,是滋滋作響的人體組織與明火鬥爭吞噬的聲音。寒觴背過身,並不去看,聆鵷這才想起他並不喜歡耀眼的火焰。但他一定是權衡過的,相較之下,友人們的性命比起他的喜惡更加重要。他們聽到疑似溺亡上岸的人掙紮喘息的聲音,又像是被扼住脖子的人在拚命地呼吸,其中夾雜著此起彼伏的哀歎聲。這聲音專門在官府火化屍體的人一定聽慣了,畢竟一些死人身體裡的空氣和水分沒有排乾淨,死太久的人體內也會產生一些容易點燃的、會發生細小爆炸的氣體。但不論是能拿道理來解釋清楚,亦或怪力亂神,此刻的群魔亂舞不論誰看見都會啞然無聲。

沈依然趴在母親的身上一言不發,眼淚卻早已浸透了織物,讓聞錚感到一片濕熱。孩子無聲哭泣的這一小塊地方,簡直就像與麵前的火一樣灼灼燃燒。自始至終,她是在場唯一一位視線從未離開火焰的人。她的雙目毫不畏懼,火光在她瞳中閃爍,像是她的一部分。她是在默哀嗎?沒有人敢詢問。這是一場遲來的葬禮。

薛彌音看著寒觴,心中有了答案。他果然是個妖怪。真是稀奇,他竟然和人類在一起,甚至是那樣和平。而且,另外那個男的還是類似陰陽師的身份。怪哉。

此時,有什麼東西在他們身後緩緩直起身子。火光將所有的影子投到背後去,他們沒能察覺到異狀。一個人突兀地出現在那裡,但沒有打擾任何人,隻是同他們一起注視著這一切。沈依然哭得有些累了,這幾天發生的事對一個孩子來講委實過於沉重。她將深埋在母親懷裡的頭抬了起來,就這樣注意到母親身後的人。那一瞬間,她攥緊了母親的衣服,這令沈聞錚立刻察覺到異狀,猝然回頭。那長棍就像是她手臂的一部分,出其不意地閃現出來,棍子末梢在僅距那人太陽穴一寸的地方穩穩地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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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躲閃。

聽到棍子割裂空氣的嘯聲時,其他人的注意力終於被吸引到這裡。此時,謝轍他們當場失聲——此人的模樣是如此熟悉,他們分明是見過的。

“你是、是歿影閣的那個……”

“吳垠。”他自報家門。

見他們幾人認識,沈聞錚緩緩挪開了長棍。但是這次,她可並沒有像是薛彌音那時的誤會一樣,對麵前的這個人產生絲毫歉疚。因為她敏銳地察覺到,他們雖然認識,關係卻不見得能有多好。哪兒有朋友相見時,雙方都板著個死人臉呢?雖然謝轍他們三個倒是罷了,可這個自稱是吳垠的人,不僅沒有絲毫禮貌可言,甚至眉目間透出一絲不悅來。

“你怎麼會在這兒?”謝轍問。

“你們不也在這兒嗎?”

“我們從鎮上離開,本以為這裡更加安全。誰曾想,倒是比鎮上還要熱鬨。”

寒觴笑著感慨了兩句,心裡倒是一點也笑不出來。他和同伴一樣都很清楚,歿影閣的人出現在這裡意味著什麼。他們可不是六道無常,不會好心到去處理人間的異常。所以,這場麻煩必然與他有所關聯。

此時,忽然有半截人從火幕裡衝了過來。幸虧薛彌音反應很快,她側腰轉身,一點火星也沒濺到衣服上。但她還並不能鬆懈下來。那個“人”從火中逃出來的,也隻有上半截身子了。它比較胖,死得也算晚,所以燃燒得更久。乾燥的地麵上,它的雙臂抓著地麵匍匐前進,留下幾道深深的印記,正朝著依然徐徐爬去。在沈聞錚準備用棍子將它狠狠揍回火場之前,薛彌音立刻用藏在袖間的撥片撩動琴弦。短促的音樂結束後,它的動作慢下來,僵在原地,朝著彌音緩緩靠近。火幕中不斷有燃燒的手伸出來,想要去抓三味線一樣。寒觴立刻將她拉得遠了些,不想讓她“惹火上身”。

一直沒有插手的吳垠忽然一打響指,那半截屍體的動作便更慢了。它變得僵硬、遲鈍,如生鏽的鐵器,一頓一頓地停了下來。它的手還僵在半空,但火已經熄滅了。彌音踢了一腳,那截手立刻化作碳粉,塌了下去。

謝轍的語氣有些遺憾了:“果然與您有些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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