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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
沈聞錚說得倒也乾脆。謝轍其實猜了個大概,便不再細問。沒想到聞錚毫不避諱,自顧自地接了一句:“死得好啊”。
“呃……啊?”
這他們可就不懂了。
“我爹罵我們,還打我們,下手可重了,掃把都打斷了好幾把!”
“怎麼這樣?”
“真不是個東西。”
聆鵷與寒觴的感慨同時出口,兩人還看了對方一眼。謝轍表情很複雜,問道:
“我看您那一棍的功夫,沒有個十年半載的功力絕對做不到。您都這樣了,您夫君還敢動手打人,他恐怕也有點功夫吧?可怎麼能仗著自己武學深厚,就欺淩婦孺?”
“他會個屁的武功。”沈聞錚毫不留情地嘲笑起來,“是我給他臉了。成親前就一天到晚給我嗶嗶叭叭三從四德,聽著就煩。我和他不對付,是爹娘指腹為媒訂的婚約。我們住在邊疆,常有匈奴來犯。之後他爹娘做生意,把他也帶到安穩的中原去,我二十多了都沒見過他們。後來好像是生意失敗,一家人灰溜溜地跑回老家,可算想起我們了。他一窮二白,是討不到老婆才回來的。我十五歲那年便加入了自衛隊,本來都參了軍,還能再混個一官半銜。結果他們在家鄉裡四處說我不講女德,害的全村人都勸我回去結婚,還說什麼,相夫教子才是女人的最終歸宿。挺搞笑的是不是?”
“原來你當過兵,難怪這麼厲害。可,那您還和他成親啊……這不遂了他的願嗎?”
聆鵷想不明白,但她聽著來氣。
“我那是為了我爹娘。我們那兒的人,都活不太長,兩位老人還都有重病纏身。他們也是老糊塗了,也跟著起哄,想方設法騙我回去先成親,之後再談保家衛國的事。結果自然是出不來咯。軍中有男將垂涎將領職位,正好頂替了我,還假意放我回鄉,不追究‘逃兵’之事。我可去他媽的吧,有種到我麵前親口告訴我,找人捎信算什麼本事?懦夫。”
一開始沈聞錚倒也縱容那個不成器的丈夫,但有些人他就是給臉不要臉。他欺辱你,你要發作,在外是不給夫君麵子,在內頂撞也是不講禮數。他心情好時倒也平安,可你不知他什麼時候心情不好,來找麻煩。兩邊爹娘麵前,他那模樣孝順得不行,活像一條看門犬搖著尾巴,繞著老人們轉。可人前一套背後一套,關起門來又成了家中皇帝。她若給家人揭露此人的真麵目,都沒人信。她也是夠善良的,才沒有真動手打他。後來懷了孩子,他好了一陣子,沈聞錚還以為他轉性了。可等孩子出生後沒多久,他又開始挑三揀四了。最不是人話的要數她生完孩子的第三天,他立刻趕她下床做飯,坐月子不過是浪費時間。聞錚雖然覺得自己的身體也不需要坐什麼月子,但這態度著實惱人,而且沒了她生火做飯,這人就能把自己餓死怎麼著?錢沒給家裡賺來幾個,數落老婆孩子一套一套的。尤其孩子是個不帶把兒的,連先前好言相待的婆家也變了臉色。
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聞錚娘家偶爾還是會寄些錢作為補貼。可錢剛拿到手就被丈夫拿去買酒了,喝醉了回來又是一通打罵。飯做晚了摔盤子,孩子哭了罵孩子,甚至有次聞錚出門接他先邁的是左腳,都成了他打人的理由,這不是胡鬨嗎?聞錚是怕爹娘都掐起來不好看,對孩子影響不好,才繼續忍氣吞聲的。
“後來我徹底明白了,男人靠得住,豬都會上樹。啊,不是說這兩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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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兒,您接著說吧……”
“我不想再忍下去,是因為他帶了彆的女人回來。我鼻子靈啊,知道他身上除了酒味,多數時候還能聞到青樓的脂粉味。我氣也沒辦法,孩子還小,他重新去做生意,偶爾還能賺點錢,我都信他改邪歸正了。結果——我真是傻子,信了他的邪,錢都拿去養野女人了。知道麼,街坊鄰居還說,是個男的哪兒有不偷腥的?我也是服了,你們的男人爛,我可不想像你們一樣和爛貨睡一張床。他要能把錢拿回來,那也成,大不了孩子大了我帶著出去務工賺錢。可這貨到最後變本加厲,是一文錢都不給,還搶我娘家給我的買糧錢。那天大雨下著,孩子哭著,他把我狠狠推到地上,搶我藏起來的錢。他一邊翻箱倒櫃還一邊罵我,說我在街坊麵前敗壞他的名聲。聽聽,敢做不敢當啊,我可真夠來氣的。那個青樓女人就在旁邊看著,嗑我家的瓜子,還嫌受潮了。我愣是沒忍住,把他倆狠狠揍了一頓扔雨地裡了。”
“媽的,解氣。”寒觴終於長籲一口氣。
“好妹妹你可記住了,”沈聞錚對聆鵷說,“這男人啊,就是給臉不要臉。呃,不是說這兩位公子……”
“沒事兒您接茬說吧,隻有強盜才會同情竊賊的境遇,”寒觴語氣淡漠,帶著幾分嘲諷,“那些把自個兒拉進去對比的,就是豬圈裡被磚砸到,叫得最響的那頭。”
“不錯。”謝轍難得與他達成統一戰線。
“呃,但您該不是把他們給……”聆鵷還是有些擔心聞錚成了殺人犯。
“那倒不是。我把他們雖然扔出去了,轉念一想:不對,婆家人多勢眾,以多欺少怎麼辦?我就收拾東西帶著女兒走了,還給他留了個休書。自古可從沒給丈夫寫休書的,我也算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就是為了氣他。獨獨對不起的,就是我爹娘,恐怕要被人指指點點。但這也是他們自作自受。我雖有上,也不是沒有下,我對他們夠負責的了。接下來的人生,我要為自己和我的寶貝女兒負責。”
“說的可真好。”聆鵷喃喃道,“我還是頭一回聽到這麼蕩氣回腸的事,說書似的。”
“是真是假,你就當聽個樂子。我沒有找地方落腳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人們總會說什麼‘家裡還是有個男人好’,然後張羅著給我相親。得了吧,男人管好自己還能有什麼麻煩?甭給老娘添麻煩就謝天謝地了。還有那些說‘有些事隻能男人做’的,也純屬放屁。”
聆鵷歪著頭:“那他們覺得什麼事兒才能男人做?”
“不知道,太監吧。”
寒觴這一笑險些讓口水把自己嗆著。
“所以……其實您丈夫沒死,對嗎?”謝轍小心地問,“隻是在您心裡頭與死人無異。”
“對頭。”她撓了撓脖子,接著說,“不過後來軍隊是回不去了……都不是自己人,而且我還算半個‘逃兵’。這是沒辦法,就做些傭兵的活計,帶著女兒跑來跑去。若是能找個安靜的地方過安穩的日子,誰不想啊。”
他們一陣唏噓。正說著話,就已經從山頂走到山麓間了。遠遠看向山下,穿過一道小樹林後,鎮子的邊界確實有重兵把守,看起來戒備森嚴。離譜的是,有隻飛鳥從裡麵往山上飛,竟然被一箭射下來了。見證這一幕的五人心裡都有點發毛。尤其是聞錚,方才說話還生龍活虎的,這下可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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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了……沒想到嚴到這個地步。”她不自覺地攥緊女兒的手,“也不知我妹妹……”
“小姨會沒事嗎?”依然問。
“會沒事的。會沒事吧……”聞錚也不確定。
寒觴自告奮勇:“這樣吧,你們留在這兒,我先下去找衛兵大哥們聊兩句。等弄清情況以後,再回來告訴你們。”
謝轍盯著他:“你可彆想著偷跑。”
“怎麼會?這不是還要為沈夫人和小姑娘想嗎?”
“唉。如此便有勞鐘離公子了。”
沈聞錚行禮道謝,小依然也像模像樣地鞠了一躬。寒觴揮揮手向前走去,讓她們放心。他跑得很快,一溜煙就消失在前方的樹叢,沒了影子。從高處看去,一個紅點很快從樹林儘頭出現,奔向那些密密麻麻的黑點去了。
“鐘離公子的身手可真快啊。”聞錚連連稱讚。
看樣子,雖然沈夫人身手了得,但看不出寒觴的身份來。這倒也省去了兩人解釋他作為一隻狐狸精有多麼“無害”的工夫。他們坐在這裡,又聊了一陣子。過了一會依然說餓了,聞錚就拿出了黃澄澄的餅與他們分享。是她自己琢磨的蜂蜜薯餅,很好吃,就是因為有糖不太耐放,她正愁做多了吃不完呢。蜂蜜大多還是給貴族們吃的東西,這是聞錚自己摘的蜂巢,謝轍和聆鵷都睜大眼聽。這母女倆的見聞比起他們,雖然都差不多刺激,卻更有種為生活所拚命的蓬勃朝氣,那是一種金錢也買不到的力量。在聆鵷聽來,是另一個繽紛的世界。
天色暗得很快,但寒觴儘可能早地趕了回來。他有點喘,畢竟一來一去確實很累。
“居然背著我吃獨食?”他又喘了兩口氣兒才說,“這合理嗎?”
“不給你留著了嗎?”謝轍丟給他一個餅,又問,“打聽到什麼?”
“嚴,確實嚴。現在還能進去,但沒有上頭的命令就不能走了。若是我們早點來,還有機會離開,命令是新到的。馬上過年,為了團圓,有人返鄉有人歸家,一來一去容易把病傳開。不過那群人都沒帶麵罩,他們說,這病……目前隻有被患病者咬傷,見了血才會染上。以防萬一要嚴格起來,還不知年後什麼樣呢。若是那種噴嚏傳染的病,我不建議經過此鎮;但若是這樣……我們保護得當,倒是有機會走。你們說——?”
幾人相顧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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