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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您不曾委派我什麼,我便四處遊逛,也沒什麼有趣的事。值得一提的僅有兩件:一來,是為十惡之慳貪賣了些消息。她有重要的客人,我恰得到其中兩位的毛發,便告知他們的出身;二來……我帶來了一個人。”
穿著藕色長裙的女人這樣說了。
話是這樣講的,但她身後空無一人。她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端莊恬靜,脊柱一點兒也沒挨到那略微後傾的椅背。如此陳述過後,她用指關節輕輕叩擊桌麵,距離尚遠的茶壺被憑空出現的靈蝶拎起,移到她麵前那夜光杯的正上方,傾倒至八分滿。
“一個人?”
皋月君放鬆地靠在椅背上,懶懶地歪過頭去。她又問:
“什麼樣的人?”
“一個女人。”在她端起茶杯後,她決定將這句話說完,“像是遺落的惡使之一,我不確定。她與霜月君有所交集,或許要等您親自看了才知道。她一定會來。”
皋月君微微點頭,輕得連頭上的飾品也沒有搖晃。
“那妾身便不勞您為她做什麼介紹了,到時候妾身自己問便是。”
“多費些口舌也無可厚非。您知道,我姑且也算作在您手下做事,稍作彙報自是應該。”
皋月君輕笑兩聲,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
“葉姑娘初次造訪,著實嚇到妾身。‘給我一份事做吧’——怎麼會有人用寶物換這樣的東西?而且幾百年來,歿影閣也是第一次與人類產生這樣的雇傭關係。當然,妾身更願稱其為合作……互利共贏,各取所需。”
“因我料想,僅僅是雲外鏡的碎片,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價值。不能憑借它得知全鏡在哪兒,也沒有更多的利用餘地,就算我想換些什麼,也換不來多麼值錢的東西。”葉雪詞放下杯子,雙臂再度交疊在桌前,挺直身子道,“以物易物所能得到的永遠是有限的,但若是換取一些機遇,能得到的便趨於無限。同理,也能產生等價的反饋。”
“您一直很聰明,也很有遠見……從出生那天起。能成為惡使的人,沒有幾個打娘胎裡出來就是正常的。正常意味著普通,意味著平凡,意味著千篇一律。用朽月大人的話說……意味著乏味。才者與瘋者除了一字之差外,都是失了心才能做到的。有時是好事,有時是壞事;或許是對彆人,或許是對自己。”
“自己的人生無需他人評頭論足。至少在下做出的所有抉擇,都不曾為之後悔。如此坦蕩真實地度過一生,便是我的初衷了。隻不曾想,壽命被拉扯得太長,太細。遙遠又不見儘頭,纖瘦且弱不禁風。一切變得危險,我卻隻想明哲保身。在這樣的準則下,也許能做出最大程度的冒險。正如您所說,普通、平凡、千篇一律才是致命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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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中了這樣的毒,生命才被時間消磨殆儘。”
皋月君靜靜地望著空蕩蕩的杯子。她的視線落在這兒,卻多少顯露些心不在焉。
“您有心事?”葉雪詞總是那樣敏銳。
“沒什麼大事……妾身隻是在想,即使將十惡籠入麾下,至少一個兩個都盯在眼中,這樣真的足夠麼?該亂的總會亂,此乃世道逃不過的劫難。那位大人又想做什麼?時至今日,誰也無從猜測那位大人心中所想。我們黃泉十二月,也隻如棋子一般聽從指示、服從命令、執行任務。即使將十二人聚在一起,各自托出自己所知的一切也拚湊不出個什麼來。然未有人質疑過其中任何一個環節,即便有,到最後也總能證明那位大人是對的。我們不必過問,我們隻需順從。我們是棋子,也是戲子;是隱士,也是戰士。”
“我不太明白。您在質疑自己所做一切的正確與必要嗎?”葉雪詞略側過臉,露出一絲與所言匹配的困惑,“您想知道是什麼、為什麼、怎麼做,構成這些全部的思想?”
“您感到不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相反,妾身從未質疑過這一切,更不曾質疑過那位大人。自負地講,恐怕妾身是現今十位無常鬼中最忠誠的一員。妾身僅想知道‘為什麼’,甚至不在乎那位大人最終的目標。對人類而言,它有時是好的,有時是壞的——人們眼裡好像隻有這兩種說法。總之呢,妾身必須摸清這之中的道理。您也看到了,歿影閣從建立之初到如今,到此刻,所琢磨的乾預的一切都是在挑戰某種……底線的事,妾身將其稱為觸不得的死律。妾身隻有知道那些必要的事,才能知道如何將歿影閣經營下去。您看著這裡風平浪靜,實則暗潮翻湧。長久以來,我們都如履薄冰,危如累卵,命懸一線。”
“……”
葉雪詞不知該說些什麼,隻是沉重地點點頭。大概是為了轉移話題換個心情,也可能是滿足個人的求知之欲,她問道:
“我聽您剛才提起黃泉十二月的事,現今卻隻有十人。是哪些位置有所空缺?”
“您可莫要覬覦這個。這不是什麼好差事——尤其對惡使而言。”
“您儘管放心,我隻是有些好奇。若不便說也無妨。”
“您對秘密總是那樣敏銳,妾身正喜歡您這點。不過,這也算不上什麼秘密,幾乎可以說眾人皆知罷。”皋月君伸出手,掰起手指來,“四五百年前,木染雁來·葉月君劍剔凡骨,修為儘失,丟了獨屬走無常的庇護,成了驚弓之鳥隕落雲霄。而不到二百年前,夕書文相·涼月君尋回記憶,那位大人履行諾言,他轉生輪回了。他在任時,以血所著的萬鬼誌也再無神力,當年人鬼妖神趨之若鶩的寶貝也無人問津,在妾身這裡被束之高閣。現在的萬鬼誌,不過是一本打發時間的話本罷了……”
葉雪詞交疊的雙臂豎了起來,握成拳頂在下顎,頗有些興趣。
“我聽聞涼月君離任之時,本來有人能馬上頂替他的。但發生了什麼,七月還空著?”
“您知道的好像比妾身還多似的。”皋月君笑道,“究竟何人與您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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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有得知消息的無數途徑,與您一樣。”葉雪詞以此回應。
“忽然打聽這個,這是……要為誰倒賣消息呀?”
葉雪詞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我若要賺誰的差價,當真能逃過掌櫃的眼睛?單純是我自己喜歡刨根問底,這不過是與您茶餘飯後的閒聊罷了。”
“情報的保鮮總是長短不一……”皋月君似乎意有所指,但她擺擺手,像又覺得無傷大雅了,“無妨,您說得對,隻是閒聊罷了。”
這事還與現如今的霜月君有關。上一位死於十二月的蓋世刺客,封魔刃曾經的“刀鞘”也前去往生,現在這柄修羅鬼道的短刀歸於露隱雪見·霜月君,此刻的“刀鞘”。與上一位不同,她是不指著誰來將它拔出來的——至少她這麼說,也的確沒令此刀在人間輾轉。總而言之,這位霜月君生前出身於一個江湖門派,雪硯穀。那時雪硯穀尚未打開山門廣收弟子,不如現今這般繁榮。她是那一任掌門人的關門弟子,然而掌門人卻客死他鄉。門派由圖謀不軌的大師兄,與一位來路不明的妖怪獨攬大權。霜月君與友人們尋回了掌門人的親生女兒,還有一位女兒相伴多年的朋友。兩人共同回到山穀,奪回大權。那小友名為默涼,是默家之後,他年紀輕輕卻身手了得,立下汗馬功勞,後在穀中安然度日。女掌門與霜月君都在努力尋求一種方法——可以讓這位小友不被妖刀吞噬的方法。
那柄妖刀名為鬼歎,是神無君所斬殺的妖鳥迦樓羅之亡骸所鍛。這妖刀,是默家祖先從葉月君那裡得到的謝禮。至於謝什麼,是他心地善良,為逃亡的妖鳥一族打了掩護,還提供了一小處安身之所。它與默涼的靈魂共鳴,蘇醒後便開始緩慢地生長,直到長出第四個骨結時,默涼的壽命也會迎來終結。葉月君與所有人一樣,都不知那妖刀帶著妖鳥的詛咒,無形中致使默家一步步走向衰亡。上一位朽月君是為她與默家祖先的情情愛愛魂飛魄散的……這倒與此事無關。總而言之,葉月君意識到這一切後,決心做出什麼來彌補這個大錯。她亦是鳥妖出身,修煉成人,自願剔了凡骨便又化為妖身,終於在一場場陰謀陽謀是非對錯中殞命黃泉。她生前本做出承諾,一定要阻止默涼成為妖刀的養料。這句話在得到六道無常之使命的霜月君身上得到延續。
霜月君行走江湖,尋了千方百計延長默涼的壽命,甚至雪硯穀也換了數位掌門。相信聰明的你一定知道了……最難的那個問題,答案往往近在眼前。
是了,若是成為六道無常的話,那妖刀再怎麼汲取生命,也不會置他於死地。而隻要宿主尚且存活一天,它就絕無反噬的機會。這聽上去有些可怕,就好像隨時會失控一樣,但理論上,是最行之有效的手段。起初霜月君極力反對,因為她深知六道無常的工作是怎麼一回事,她絕不希望這孩子重蹈覆轍。但人與刀平安百年,終有肉體凡身壓製不住的一天。在她其他同僚友人的好言相勸下,她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準備,點頭同意。畢竟……那時候涼月君已經不在了。而紅塵之中,人類如那湖麵之藻,睜眼閉眼又是一場煙火般的擴張。無常鬼太少,要做的事又太多。而她很清楚小涼是怎樣的孩子,他其實很適合擔任這個角色。
然後……然後異變就發生了。就在默涼與那位大人麵對麵時,在那位大人授予他六道無常的身份前的一瞬,鬼歎震怒了。它發了狂,孤注一擲地吞噬著那孩子所剩無幾的生命——就在那位大人眼前。那位大人……該做些什麼的,甚至本能做些什麼的。
但那孩子做出了更快的反應。
他從這妖異手中搶奪時間,將自己最後那少得可憐的生命凝成利刃,與它殊死一搏,同歸於儘了。一切發生得太快,龐大的妖物與渺小的孩子就此在世間迎來終結。
他們一同消失,正如不曾存在。
霜月君……倒不至於輕易崩潰,再怎麼說也有了幾百年的閱曆。但她仍深受打擊,疲憊了好一陣。連那位大人也說,如此覺悟,實乃良才,千年不得。
千年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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