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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涯幾乎失去片刻的意識。
他被震懾住了,不僅僅是視覺。迎麵而來一種強大的精神擾動,近乎將所到之處的一切意誌摧毀。白涯怔在那兒,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麵孔。
這他媽是什麼東西?似人非人的麵孔,是死是生也不得而知。那些瘡疤是腐爛,還是潰爛?他左邊的眼睛增殖為三隻,與右邊的眼睛一樣刺出紅光,有著黑色的眼白。那多目的半邊臉像是乾裂,又像是被水泡爛,反正誰也不會想去碰一下的。那眼睛並不規則,在有限的麵積上相互擠壓,略微形變,各自的視線也似是獨立的。而右邊那接近人眼的眼角下布上了細密的、半透明的黑色鱗片。不知是此處光線不足的原因還是本就如此,原本屬於人類的紅色口腔顏色過深,褪色蒼白的唇襯得內裡發黑。他上顎的獠牙略微從唇邊探出,咧開的笑容像是焦土的傷痕。
這算什麼?這他媽算什麼?有一種想吐也吐不出來的感覺……怪物之所以為怪物,是因為其非人的特質。而這樣具備著典型人類特征的怪物又該如何稱呼?它比徹底的怪物還要駭人。不同於音樂天,至少那是一種本就龐大的、讓人覺得理應超出認知的巨大之物;也不同於夜叉,至少那些畸變有跡可循,都具備人們見過的海底生物的特征。
尖叫聲將他拉回現實。他後退一步,猛回過頭,也不清楚這尖叫聲屬於男人還是女人。他隻看到更加令人恐慌的景象:那麵“牆”是活的,有心跳有脈搏一樣,它在動……緩慢地移動。而且,那些構成它的細密的黑色腕足開始翻轉,露出灰白的部分,上麵竟布滿了暗紅色的圓——若真是章魚一樣的觸手,那應該是吸盤的部分了。但這也不太一樣,它們是一種陸生的生命體……或生命體的一部分。君傲顏離得近,她甚至能看到黑色部分的細小的鱗。可那不同於魚類的鱗片,它們不會反光,反而令觸腕的質感顯得粗糙,不論看上去還是摸起來都像一種蜥蜴之類的動物的皮膚。
她的身體微微後傾,一副隨時準備後退的樣子。但她沒有,因為柳聲寒離得太近了,近得看不到整麵牆壁發生的變化。可傲顏也沒有足夠多勇氣衝過去將她拉回來。聲寒注意到了特彆的東西,她攀爬在上麵,聚精會神,在離地麵不到一人的高度上接近那根斷刃。
她要去找什麼?傲顏並不知道,也不敢去看。她環顧四周,隻覺得天旋地轉。明明寬闊的室內在此時讓人覺得壓抑逼仄,不論四壁、地麵還是穹頂都像在蠕動,就好像他們走過的通道是狹長的蛇身,現在完全被吞入腹內了一樣。每次眨眼都覺得麵前的一切像是隨著呼吸起伏,這種錯覺令人惶恐不安,雙腿發軟。
“楚天壑……”
白涯迅速拔刀相向,卻發現楚神官還是之前的樣子——正常的、普通的、屬於人類男性的模樣。他有些意外,後退了一步,憂慮地看著他:
“白少俠?您這是……”
白涯有些恍惚地放下了刀。剛才那是什麼……?是錯覺?攝魂香已經侵蝕了他的神經,這不是沒可能的事。當下,他的洞察力、判斷力、反應力,都受到了嚴重的影響。他該怎麼做?他該相信什麼?他還能不能相信自己?
他不知道。
“你在做什麼!”君傲顏朝著聲寒無措地叫喊,“你離這些東西遠一點!”
柳聲寒充耳不聞。她試著去拔那把紮在牆裡的斷刃,用儘力氣。她的手被利刃劃破了,流出鮮紅的血。雖然她並不覺得疼痛,可當血碰到那牆上細密的樹根或是腕足時,它們就像是被滴上了醋的蟲一樣局部地扭動起來,而血滲透消失。
有人被釘在上麵。
在看清楚的那一刻,君傲顏簡直無法呼吸,連拿著刀的手都失去力氣。陌刀忽然倒地,發出“啪嗒”的清脆響聲,提醒她立刻將刀重新撿起。柳聲寒揮舞幾筆,讓密布的腕足像是受到電擊一樣徐徐退散。然後她徒勞地拉扯著裡麵的人,發出近乎乞求的哀歎,不斷地、不斷地說著:
“醒醒……我的天呐,醒醒啊,求求你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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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傲顏她終於看明白——有什麼人被控製住了,昏迷在這裡,而白砂的斷刃就是將那人封印在此處的關鍵。
那是誰?
是個女人……是那時候與蟒神戰鬥後死在這裡的那個嗎?她、她還活著?君傲顏覺得一陣戰栗。因為,她發現被她誤認為屬於牆壁的一部分樹枝,竟然來自她的身上。她的一部分肢體化作樹木,與那些奇怪的腕足糾纏融合。
它們在從她身上汲取養料。
祈煥無措地看向白涯,似乎在朝他討要一個辦法。可他怎麼知道?當務之急是救人,這是顯而易見的事。但就在此時,祈煥忽然瞳孔擴張,對著白涯的方向發出驚叫。
“——楚天壑!”
白涯迅速回頭,再次看到了那張潰爛可怖的臉。
不是幻覺。
“大神官”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像煤礦中的碎石相互碰撞。
“叫他做什麼?”他嶙峋的爪覆在臉上,自上而下地滑動,像是揭下一層早已脫落的麵具,“來聽將死之人的嗚咽?”
他——它的聲音太過古怪,不止是在狹小空間內滾蕩似的回音。就好像有兩種聲音,一個屬於楚天壑本人那普通的男性的溫和嗓音;另一種是嘶啞的、帶著好像喉嚨被抓破似的氣鳴聲,一種不屬於這個時空的古老而綿長。像是來自厚重的遠古,帶著不堪回首的曆史感;像是來自遙遠的未來,帶著不可直視的侮慢感。二者又像一個整體,來自一體的不同時間、不同空間、不同形態,教人無法識彆。那兩種聲音也存在細微的、不可捕捉卻切實存在的時差,但怎麼聽都讓人分不清先後。它們錯開又合並,如層層遞進又相互碰撞的漣漪,在另一個空間內回蕩堆疊,折射到名為現實的可怕造景。
殺了他。這是白涯腦內的第一個念頭,儘管楚天壑本人的意誌並不明晰,但這個占據他軀體並作出此等表態的怪物沒有活下去的必要。它很危險,是那種任何人看到它的容貌、聽到它的聲音都會迸發出的本能的對危險的恐懼。
最好連它的存在也沒有知道的必要。
殺了它。
沒有任何猶豫,白涯一刀刺進他的胸膛,卻在穿透人體的部分後碰觸到一種無法言喻的阻力。像是在強風中伸出手臂,張開手掌所感應到的一樣,然後有這樣一種力成為了刀刃的緩衝。這一刀像是刺進去了,像是沒有,仿佛穿透了一個空泡,一個比水的張力更強大的屏障,也可能隻是觸及了它的外層。白涯再追加了兩分力,黑色的刀刃沒有深入太多,他的手卻開始微微顫抖了。
一種熱力從他的胸膛內攀附而上,像手一樣死死抓住了他的刀刃。黑色的彎刀像是經曆了高溫的淬煉,白紅的光彩慢慢向上蔓延。“楚天壑”的肘腕、膝蓋等一切關節反折過來,方式極不自然,伴隨著骨頭被折斷時的哢嚓響聲。他以非人的容貌,將身體扭曲成非人的角度,直到完全翻轉過來,像是正麵對著白涯一樣。
胸口沒有血溢出來,反而有一種火光在擴散。並非明火,而是灼燒的燼火從刀刃開始擴散,逐漸侵蝕焚燒了他的衣服。布料化作不可見的粉末,伴隨著從傷口中徐徐飛揚的紅與黑的粒子,像爐灶裡蹦出的火星,卻比它們更靈動。直到他胸口的大洞完全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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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眼睛的形態,還是嘴?但不論是什麼,這個洞窟,都是豎在胸膛上的。兩邊各自有一排鋒利的灰白的弧形錐狀物呲了出來。那是利齒,還是骨骼?這看上去好像白涯再將刀捅深一些,這巨大的洞就會閉合,用爪一樣的牙將他的手臂撕扯下來似的。
“楚天壑在哪兒?”白涯死抵著刀。
“楚天壑?”他念道,“那是什麼很重要的人嗎?”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個什麼怪物。”
白涯惡狠狠的。他的眼睛又變成了之前那樣——黑色的眼白與白色的瞳孔。
陰陽錯亂,混沌未開,“理”則在這之中孕育迸發。
“你敢嗎?”
他將這嗤笑置若罔聞。卻在下一刻看到了刺眼的光——無法直視的、刺眼的黑色光芒。
黑色的……光?
“燭照——”
祈煥衝上去一把將白涯推開。兩人栽在地上,白涯立刻用幽熒白刃將自己撐起來。他憤怒地對祈煥吼道:“你乾什麼!”
“你不要命了嗎!”
兩人轉過身,看到燭照黑刃像是被看不到的手推送進去……或是被裡麵的什麼拉進去。這麼說刀刃應該完全穿過了他的身體才對,可並沒有,刀身完全消失不見。這怪物依舊是笑著,就好像生來臉上的名為嘴的傷口就是那個弧度裂開的。他抬起一隻手,白涯的另一把刀忽然脫手,就像是受到了黑刃的召喚一般。接著,仿佛某種示威,某種挑釁,人形的怪物伸出黑色的長舌,舐過刀鋒卻沒有受傷。反而在那純黑的舌中央,也生出一顆紅色的、緊緊盯著他們的眼睛。
接著,他昂起頭,喉部也裂開了縫隙,像是凡人的身體無法承受某種龐大的法力。但他不在乎,他隻是雙手舉起刀來,張開口,將它緩緩吞入腹中。
“多謝款待。”
他低眉抬眼,神情像罌粟緩慢地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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