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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涯琢磨了一下她的語意,不禁大搖其頭。這姑娘害怕藍珀的危險,卻直接把它藏進了頭發裡,也不知是怎麼想的。也算她運氣好,頭發厚。若是接觸到皮膚,恐怕沒什麼好事。
此刻事態平穩,他終於有閒心近距離看一眼剛才的對手們。人的確不多,不到十位,想來還有人在外巡邏,尚未返回。泉姑娘的麵龐在他們之中,顯得最為稚嫩。估計正因如此,她沒有跟著彆的鮫人外出巡遊,而是在居住地駐守。
橙尾鮫人招呼諸人到身邊來,他們在海水邊緣圍成一個鬆散的圈。這位中年女性麵向白涯,直白地說:
“我等仍不能對你推心置腹。但——你很強大,戰力超群,我極為欣賞。”
“我也挺欣賞您。您這直率坦誠的性格,令我想起一位友人。”白涯也坦然回應。
也不知君傲顏現在怎麼樣了。
有幾個鮫人撇著嘴喃喃自語,也有些人不以為意。白涯不去管他們的反應,和橙尾鮫人說了下去:
“我來此地,所為的是這枚琥珀。現在物歸原主,我本來打算離開。不過方才,我聽你們說,還有一個什麼寶物?那也是……法器嗎?”
“法器?”
鮫人們一陣疑惑的騷動。橙尾鮫人代他們答道:
“我不知道你說的法器是何等物件。我們所說的寶貝,是我族至寶,一枚約像是嬰孩拳頭大小的珍珠。”
白涯聽過鮫人流淚凝珠的傳說,可正因如此,他感到頗為訝異。
“你們的眼淚,能凝出這等大小的珠子?”
“也並非如此。”橙尾鮫人斟酌著措辭,“若要細細分說,那是顆未成形的龍珠。關於龍珠,我族中有一個玄妙的傳說。你可有興趣?”
“您看現在,我有的選麼?說便是了。”
橙尾鮫人笑了笑:
“若有興趣,自然更好。畢竟,這是個挺長的故事。”
故事要從古早以前說起。
千百年前,此地尚未與外界互通有無。國度之內亦無多少商賈四方行走,不甚繁榮,唯有水土豐茂的地域能仰仗耕作。作為茫茫大海裡的普通一隅,海邊的居民們唯有靠水吃水,世代打漁為生。
先人的經驗代代累積,漁民們造出了特殊的漁網,好沉進大海更深處,獵取更為豐饒的漁獲。這網上棘刺橫生,獵物一旦撞入,即便不被困得死死,也得氣息奄奄,無力逃脫。
不僅尋常魚類,就算是龍,也未必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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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久遠的、一切開始的一天,漁網捕到了一條小龍。他還太年輕,莽莽撞撞陷入這可怖的網裡。他尚且纖瘦的身軀不足以掙脫,越是掙紮,表皮越被戳刺穿透,割裂出累累傷痕。直到筋疲力儘,他也未能逃脫,隻得絕望地被漁民拖出大海,丟入船中。
他僅存的希望是他的友人,一名鮫人女孩。她悄悄跟隨漁船,趁漁民不察爬了上去,靈活的手指飛速拔出尖刺,解開纏繞龍身的網線,不顧自己被紮得鮮血淋漓。女孩太想救出自己的朋友了,即使漁民的腳步靠近,她手中的動作也不曾停下。
半人半魚的鮫人可是稀罕之物,漁民大喜過望,扯著網貪婪地撲向女孩。她抱著小龍掙紮抵抗,始終沒有放棄。她已經逃到了船頭,可危險近在咫尺。在另一張漁網纏身前,她揚起雙臂,將龍拋回了大海。
小龍自由了。而女孩深陷羅網,困在了陸地邊。漁民在海邊密密布下漁網,圈出一片水域,把鮫人關進這狹小的空間,不忘以荊棘覆頂,隔絕她所有生路。
女孩明白,自己逃不了了。在夜裡,她將自己的命運告訴了偷偷前來探望的小龍。她與小龍道彆,因翌日她便會被漁民遠遠帶走,去往離海千萬裡之遙的地方。在那裡,漁民會把這舉世罕有的鮫人進奉給國君,換來利祿功名。
龍低聲哀鳴,繞著漁網打轉,思慮良久。待他停下,他已做出了決定。他生生拔下了一片龍鱗,交到女孩手裡。
“他既要榮華富貴,你且將我龍鱗給他。即便不能求他放你自由,也要他晚一些將你帶離此地。”
女孩照做了。這可是漁民不曾料想的美事,他一口答應了女孩的請求:
“隻要你給我龍鱗,我就不把你獻給國君。”
龍也得知了此事,於是,每一天他離開前,都會為女孩留下自己的鱗片。第二日,再由她與漁民交易一天的、尚能眺望故鄉的苟活。漁民從不滿足,也曾試圖逼迫女孩交出所有龍鱗,但女孩守口如瓶,隻說這是自己的法術,一日僅能變出一個來,沒有更多。漁民退而求其次,要她每日都上繳一枚龍鱗。否則,便隨時會帶她去覲見國君。電子書坊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年多。這一年原本足夠小龍成長,可每一次相見,女孩都會發現他的身量毫無絲毫改變。她深知其中原因——龍鱗,便是龍的修為。日複一日,小龍將自己新生的、原有的修為凝成的鱗片,帶著血摳下來,隻為她再多一時的苟延殘喘。而他因此無法生長,甚至倘若日久,將難以生出新的鱗來,乃至為此殞命。
女孩心如刀絞,她無數次勸說小龍放棄,不要再為她做這樣的犧牲。龍總是固執地拒絕她。他說,這是他欠她的,剝光了鱗片,也不足以償還。
女孩知道,自己大概勸不動他了。可倘若失去太多龍鱗,一條龍的性命也到了油儘燈枯之時。她想了又想,請求他將自己的梭子帶來。至少,她能為他織一件衣裳。
龍答應了她,然而他一去便是數日,始終沒有回來。女孩交不出龍鱗,漁民的耐心逐漸消磨。那時的人也許不知道,鮫人滴淚成珠,紡織技藝天下無雙。他隻是恐嚇著,要拿她作為貢品,獻到國君手裡。女孩苦苦哀求,說自己身體抱恙,一旦好轉便能繼續為他施術,變出更多鱗來。
在漁民的忍耐消失殆儘前,遍體鱗傷的龍回來了。
他將一支梭子交到女孩手中。接過來的一刻,她便猜出了事情的原貌。
這不是她的梭子。小龍找不到她的那一把,便從其他鮫人那裡偷來。可他不知道的是,鮫人的梭子,多是由親人遺骨製成,是他們最為寶貴珍重之物。於是,憤怒的鮫人與小龍發生了衝突,狠狠教訓了他。
龍沒有說,女孩也沒有點破。
日升月落,每一輪日出,龍身上的鱗都會少去一片,而女孩手裡的布,則紡出新的一寸。在龍的修為難以為繼前,她終於為他織好了衣服。一旦披上,他便成了鮫人的樣子,能作為鮫人而活。
終於有一天,他拔光了所有能用的龍鱗。
漁民早就不是靠打漁謀生的窮小子了。靠龍鱗這筆飛來橫財,他蓋起氣派屋舍,娶妻納妾,好不快活。他心知肚明,有許多人眼紅他,恨不得啖骨食肉。於是,當發現鮫人不再能送來財寶時,他萌生了一個絕妙的念頭——這是個他原本已經放棄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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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夜晚,醉醺醺的漁民走到海邊,坐在岸上,朝圈養的鮫人得意地大笑:
“你馬上,就要去見國君啦!去見大世麵——去過,榮華富貴的日子了!我給國君……嗝,修書一封,進獻鮫人一條。國君可是要賞賜我的,封個大官……沒人再敢動我了,哈哈,不然國君可不會放過他們!”
女孩還是要走了,要作為稀奇之物,被送到遠離大海的深宮之中了。
被送到離死亡更近的地方。
水下的龍也聽到了。他雙目赤紅,睚眥欲裂,想要衝出來毒打這無恥小人,直至讓他痛苦地死去……可龍做不到。他失去了龍鱗,不但修為全無,甚至此時不過是鮫人之身。隻要脫下這身衣裳,就很可能命喪當場。
這個夜晚,過得太快了。他似乎沒與女孩攀談多久,晨曦就再也壓抑不住,溢出了地平線。清晨的微光透過海麵,隔著巨大的網,兩人深深相望。
龍的喉嚨更住了似的。他忽然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臉。
“怎麼了?”女孩很擔心,“你不要難過了,我知道,這天一定會來……還是說你不太舒服?你究竟怎麼了?”
他的腹腰下陷,喉頭微微滾動,繼而抬起臉。捧在他手心的,是一顆潔白無瑕的珠子。
“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後一樣東西了。”他把龍珠塞到女孩手裡,“漁民隻圖錢財,不會顧你死活,一旦得償所願,大概便會遠遁埋名。你在國君那裡,若怕遭遇刁難,就把這個給他們,能為自己換來什麼都好……讓他們每天都給你運來新的海水,新的食物!”
女孩搖著頭還想說什麼,漁民已領來了朝廷派遣的差人。龍不得不轉身而去。
他躲在水下,目送著她被塞進一個華貴的箱子,裡麵的海水少得可憐。女孩明白,自己離了大海,已是命不久矣。而在自己受苦受難時,漁民將得到封賞,國君會大開眼界。
她不想讓這些人如願,絕不能遂他們心意。
人類太傲慢,竟將他族視作玩物,渾然忘記鮫人也有一身傲骨。
女孩摸出了小小的梭子,咬著牙,深深紮進了自己美麗的魚尾。
疼,疼得撕心裂肺,如烙鐵在體內翻攪,寒冰灌滿腑臟。她不曾停下,打著哆嗦惡狠狠地一寸寸剖開長尾。當梭子尖終於劃開尾鰭最後一點相連的皮肉,它發出一聲輕響,折斷了。
女孩也癱倒在箱內,劇痛令她失去知覺。
再睜開眼時,已不知過了多久。可她應當還在路上,因為麵前還是一片黑暗,她還身處狹小的長箱內。隻有上方一點點透氣的微光灑落,那些孔洞小到即使將眼睛湊上去,也無法看清外麵的世界。她試過,而現在沒有這個力氣了。不如說,為此刻的自己依然活著的這件事感到震驚,就已經消耗太多她僅存的精力。
過了很久,她費力支起身,看向自己毀去的尾巴。
……她看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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