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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涯沒有回答。短暫的沉默後,那個女人轉過身,微微撩開麵前的簾子。她看上去還算年輕,或許隻比君傲顏年長些許,不超過五年。她左腳邊放著一個籃子,右手還握著那燃料熄滅的木棒。白涯靠近了兩步就停下了,因為地麵上有許多疑似蜜蜂的屍體。
女人的視線快速地掃過麵容,在那把彎刀上多停留了片刻,又挪回他的臉。她也並沒有做進一步的介紹,而是輕聲說道:
“若有什麼事,得多等一陣。你不想這些殺人的蜂子醒過來吧?”
白涯依舊不做聲,甚至沒有點頭。但他默認了女人的說法,在她轉回身後也沒有其他的問題。他蹲下身,抬眼看了看采蜂的女人,又繼續研究起地上的蜂子。它們比一般的蜜蜂要小一些,身形偏細,該是黃色的地方卻是紅的,絨毛又是黑色。也許這不是蜜蜂,而是馬蜂或者胡峰之流的蟲子。他又站起來,看著女人的方向,和她斜上方一處黑漆漆的蜂巢。那蜂巢也很奇怪,按理說都是結在樹枝或屋簷下懸掛著,它偏偏立在樹枝上,像是被擺上去的。
看著這個打扮樸素的女人,白涯心裡久違地湧起一絲感動。雖然許多疑惑還在心頭,可幾天沒有見到其他大活人的惶恐被消除了。他不怕一人流浪,他去過很多荒無人煙的地方,度過更加漫長的時間。但這裡不同,一切都太陌生,惡劣的環境與經曆令他沒有絲毫流亡異國他鄉的感受——因為這裡根本是另一個世界,所有的事都不能依賴經驗處理。
可眼前的這個女人呢?他不禁暗想,她是真實存在的嗎?不排除吃錯了東西產生幻覺的可能。他得時刻盯著她,就像她隨時會消失一樣警覺。比起海邊那些瘋狂的信徒,這女人明顯是不同的。不止是少被陽光曬傷的白皙皮膚,還有舉手投足間說不出的“自信”。這種信任是對自我的信任,以自我為信仰——至少她不會相信海神那樣虛無縹緲的幻象。她是哪位神靈的信徒嗎?她會是友善的嗎?
沒有答案的問題太多,那就是沒有問題。白涯從不多想沒必要的事,隻是難得耐心地等她將手頭的事乾完。
女人放下熏杆兒,從籃子裡拿出一塊白布。她用兩隻手捧著布,慢慢地罩住那個黑色蜂巢,然後往下掰。蜂巢簌簌地落下黑色的灰塵,煤渣似的。女人沒有直接將蜂巢放進籃子,而是用那塊布搓著蜂巢,讓更多的“煤渣”從裡麵掉下來,裡麵還夾雜著那種蜂。白涯在後麵看著,沒見有蜂蜜一樣的東西流出來,就像蜂巢乾枯了。布始終是白色,沒被弄臟。
“在做什麼?”他忍不住問了。
“唔,這很難解釋。”女人搖搖頭,“你隻當我是采蜜罷了。”
於是他也不追問了,隻是向前幾步,看了一眼那籃子。籃子裡有一個形狀奇怪的灰白色框架,有細密的空洞,看上去讓人不舒服。
最終,整個巢穴都拆散了,裡麵出現的是同樣灰白的框架。它更加鏤空,條條分明。
像人的半截胸腔。
“你在懷疑。”女人說。
“我也懷疑那籃子裡的是骨頭,人的。”白涯看著她煙灰色的眼睛,“而且是盆骨。”
“你很聰明。”
這女人很從容,從容得令白涯感到不適。這林子裡發生什麼他都不覺得奇怪,而對方也是長期生活在附近,對他未知的東西了如指掌而已。但白涯對她依然沒有一絲好感,或許他內心深處還是深深厭惡著這座國家和它的住民。因而,這裡的人對這裡的一切越是了解,就越強化了他的反感。
但他還能控製。
“這是什麼蜂?你說它會殺人。”
“是了。哪怕是被一隻蜂子蟄了一下,就連黑熊也能斃命。而且,它們的毒是緩慢釋放的,隻有當獵物走了很遠後才會發作。最後,獵物渾身潰爛而死,屍體散發出獨有的香味。這香味飄過百裡,告訴它們時機已到。接著,就會從原先的巢穴中分出一個隊伍,新的女王帶領士兵,在屍體上建立自己的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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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吃死肉?那些骨頭就算它們蜇死的獵物?它們隻吃人?”
“你說的沒錯。不過,它們隻吃自己殺死的獵物。不過等新的隊伍到來之前,那香味也會吸引其他的動物。它們的毒對一般的蟲子管用,不會讓屍體快速分解,但對大一些的食腐動物就無效了。通常等它們趕到的時候,屍體隻剩下傷口附近的部分了。不過,人的屍骨很少見……畢竟基本沒有人來這裡。這些很稀有,我今天比較……幸運。”
“你要這些骨頭做什麼?”
“入藥。”
“你是巫醫?”
“算是吧。”
白涯看著她。女人與他麵對麵站著,離的很近。女人身形勻稱,個頭比起君傲顏有些矮了,但相對大部分同齡的女性而言也算高挑。白涯略低著頭看向她,良久,說出這樣的話。
“我的朋友需要你。他們受傷了。”
女人微微側臉。帽簷的陰影下,她的表情神秘莫測。
“你們從北方的大陸來。”
“是。”
“這樣吧,你們先隨我來。這些蜂子要是醒來,我們可回不去了。”
“為什麼不直接殺死它們?”
“它們本就不多……采骨會變得更難。”
當白涯和這個女人同時從樹林裡現身時,祈煥和君傲顏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他們都太久沒有見過彼此之外的人了,活生生的人,正常人——至少看上去是。在女人看到君傲顏的第一眼時,她的態度略顯嚴肅,隻對他們說事不宜遲,便帶著他們走了。
三個人稀裡糊塗地跟著她,用了一個時辰就離開了這座困了他們幾天幾夜的密林。雲開霧散重見天日的感覺令人如獲新生,更讓人匪夷所思。或許他們早就到達了出口附近,隻是被不知名的力量困在密林裡。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出來了。
他們隨女人一直走。天黑之前,來到了她遠離喧囂的小屋裡。那座木屋不大,單獨坐落在一處依山傍水的河畔。河流沒有流經密林,偶爾有魚兒忽然冒頭,繼而消失,令人安心。
小屋裡有兩處床榻,一處是竹子編的,就在會客的屋裡。在進門之前,白涯就聞到屋中有著濃鬱的中藥味,卻不苦,反而泛甘,摻雜了淡雅的花香。
她讓他們將君傲顏放在床榻上,自己去裡屋更衣。待她出來的時候,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他們不知該怎麼形容這感覺,就像一個村姑褪去插秧的行頭,換上大小姐的錦衣華服,整個人都變成了仙女兒。兩頭的例子都有些極端,卻能完全表達出人的訝異。這材料倒還真不是什麼絲綢錦緞,隻是樣式好看。最外麵的罩衣是墨色的底兒,染了縞色大花兒,裡麵的淺色裡襯紮著青藍寬腰帶,周身墨上綴白,白中帶綠,綠裡透青。卸了帽子,才知道她梳的是倭墮髻。雖然頭上新插了飾品,還是有些亂。可亂歸亂,人往那兒那麼一站,讓你能想起春日溪邊的垂楊柳,亭亭玉立。碧溪、白絮、青葉,通通映入眼簾。
“你們叫我柳聲寒便是了。”女人介紹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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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大男人覺得自己是從土溝裡爬出來的泥巴蟲。倒也怪不得他們,給誰丟在那種地方六七天,誰都體麵不了。祈煥用清水幫傲顏擦了臉,她的臉乾淨很多,卻依然麵如土色。柳聲寒為她把脈,另外兩人呆呆地站在一邊,希望能從她嘴裡聽到什麼好消息。可這女人沉默許久,也並沒有提及傲顏的傷病,反而把祈煥上下打量了一陣,問他說:
“你是從海裡上潛時沒有停留麼?”
“……確、確實。”
“在這海裡遊泳,與江河湖都不一樣。”
“嗯……”
“我一會替你拿藥,你能感覺好些。往後,可不能再慌手慌腳了。”
祈煥連連道謝,白涯卻還抱著臂,冷眼站在一邊。直到現在,他對柳聲寒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感,這感覺從他第一眼見到她時就沒消失過。不巧的是,柳聲寒的目光順著祈煥追了過來,第二次在白涯的彎刀上停留。
“打第一眼見您時我便想說了:您這對刀可不普通。”
“她的傷怎麼樣了?”
“嗯……這樣下去可不太妙。她不會死,但會活生生地受這份煎熬。你們怕是招惹了沿海不該惹的東西。九天國內陸的人,都不喜歡和他們打交道。”
這裡的“他們”究竟指海神的信徒,還是說夜叉這一種群,幾人不得而知。結合一眼看出祈煥身上的問題,不難猜出三人經曆了什麼。君傲顏躺在床上,意識清醒,隻是依然發不出一聲。她顫抖地伸出另一隻手,費勁地碰到柳聲寒的手臂,柳聲寒握住了她。
“不要慌,並非不治之症。你不能說話,是因為你喉嚨裡發聲的地方沒有勁。他們是你的朋友,有什麼事,他們代你答。”
君傲顏抿著唇,儘力睜大眼睛。等柳聲寒說罷,她艱難地點了點頭。
“我且問你們……”柳聲寒再度望向兩人,尤其盯著祈煥扶著的陌刀。
“啊,您儘管問便是。”
“這位可是大將軍君亂酒的女兒,斬馬傲顏?”
君傲顏差點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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