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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陸地上,這種礦物——姑且認為它是藍色的水膽琥珀,不會散發出海裡那樣深邃幽遠的美麗光澤。即使在火光下,它也隻是一顆除了中央外質地通透的寶石模樣。或者說它其實更像琉璃,卻輕巧得多。可不論如何,他們都不知這東西的確切使用方法。
“你確定不需要把它……裝回去吧?”祈煥試探性地問。
“不知道。我隻知道裝不裝回去都沒用了,畢竟另一半在夜叉手上。”
“……那你打斷它的決定會不會太倉促?”
“你在當時想一個更好的辦法?”
雙方爭搶的畫卷在混亂中被撕碎是很正常的邏輯。祈煥不吱聲了,因為即使是現在他也沒有更好的主意。理論上講,那長戟的質地與夜叉們普通的兵器一致,問題的關鍵應當隻存在於這枚琥珀上。那時的光是多麼絢爛啊。
白涯將琥珀湊近了君傲顏,沒有任何變化,還不如祈煥遞來一碗熱湯好使。他們實在是沒辦法了,決定把這東西塞在傲顏手裡,先過這一晚上看有沒有變化。兩個人輪流守夜。
“前半夜還是你先吧。我覺得,憑我是叫不醒你的。”
祈煥這話倒也中肯,白涯沒有提出異議。
可實際上,他剛躺下,卻怎麼也閉不上眼睛。主要原因是渾身的痛感難以壓製,他還是不自覺地想要抓撓皮膚。一旦安靜下來,夜深人靜時這種感覺愈發明顯,相反忙碌著的自己倒很少注意這種不適。就像是人睡得越晚,越容易想一些亂七八糟的煩心事,更睡不著了。對於祈煥,二者兼備。他實在做不到白涯那樣“沒心沒肺”。
止痛的藥不是沒有,但原材料白涯還在分揀。剩下的他也摻在了君傲顏的藥裡,自己在枯葉堆上翻來覆去,碾得葉子哢嚓響。另外兩人也沒說話,等他輾轉的差不多了,也就沒什麼聲音了。這可不行,熬到姓白的睡覺換自己守夜了還沒睡著,豈不是虧大了?
過了許久,好不容易泛起些許困意。祈煥抓住這疲乏的尾巴,壓到身子底下試著快些入睡。誰曾想,就在這個時候,遠方傳來了難以名狀的哀鳴聲。
他一下子坐起來,眼睛瞪得老大。君傲顏睡著了,卻緊皺著眉,手裡攥著那塊琥珀。白涯還在挑揀藥材,聽到這聲響也隻是抬了頭,沒什麼反應。
“你沒聽見嗎?”
“聽見了啊。”
“這什麼聲兒啊?”
“狼,或者妖怪,誰知道呢。”
“這……”
“慌什麼,這不還遠著嗎?”白涯繼續低著頭,隻有瞳孔上移,挑釁似的看他,“你該不會是怕了吧?”
“……切。”
祈煥重新倒下去,翻了身背對篝火。身後被火烤的暖融融,前麵兒凍得發抖。那聲音一陣一陣,聽上去像受傷的人類止不住地哀鳴。若不是十分遙遠,他甚至懷疑是受傷的君傲顏在說夢話,但她一直很安靜。真的是狼嗎?他不清楚。他隻知道貓叫春的時候聲音像小孩子哭似的,可這又算什麼?
他又坐起身來。
“會不會是妖怪?”
“不是沒可能。”白涯麵無表情地挑挑揀揀,“我知道有種妖怪,專門砍人的頭下來,吃了身子,然後靠死人的嘴求救。聽到呼救聲的人偏離大路去看,就會落入陷阱。如果一直沒有人路過,舊的人頭就會腐爛,爛了就不能發出聲音。所以它們總埋伏在荒涼的山路邊。”
“嘶……大晚上你能彆講怪談嗎?”
“也不嚇人啊,我知道什麼說什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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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倒是奇怪了。”祈煥盤起腿,“一般人聽到聲音,早就嚇出問題了,怎麼還會靠近呢?這不是給妖怪送上門來嗎?”
“那是晚上。它們其實在白天出沒,那時人的膽子總是很大的。這妖怪就潛伏在林蔭下或是道路附近的山洞裡。我爹曾經殺過一個,那妖怪很大。在它的洞窟附近,有許多人的頭骨。因為它太大了,總是主動襲擊那個山村……”
講著講著,白涯就把他經曆的那回事兒說完了。祈煥聽了不知該說什麼,陷入了一陣漫長的沉默。半晌,他才說了句:
“聽說吃妖異的肉,是會被詛咒的。”
“那也得看它有沒有那麼大本事。”
“這本就不是屬於人的食譜,吃多了不見得是好事。”
“沒得選啊。”
“說的也是……”
“我娘也吃過。”
“啊?”
祈煥愣了。那不絕於耳的人鳴聲並未消失,但依舊很遠。聽了白涯這番話,他頓時覺得這陣聲音也變得不可怕了。
“把嘴合上。”白涯伸出沾著藥味兒的手將他下巴向上一推,“這有什麼奇怪的?”
“這確實很奇怪啊!而且你爹娘左衽門的出身,不至於……窮到這個份上吧?”
祈煥其實很想說,莫非她的死就是妖怪的某種詛咒。但事實如何,他又不在場,自然是不知情的,怎麼能對彆人母親的死說三道四?他憋了回去,希望白涯能給出個答案。遺憾的是,白涯也隻是從他爹口中聽來的零零碎碎的事。他爹常提他娘,他很愛她。
否則也不會為了什麼返魂香甘願在入獄後,被流放到這個鬼地方吧。
“他們自然是有錢的。”白涯撓了撓頭,“不過我娘那時候不是餓,是病。她知道自己過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想有個後並不容易。拿命在鬼門關前晃多了,她的體質並不適合生育,也保不住胎。我爹說那時她比他還擔心我沒了,四處求醫。有一個人們口耳相傳的神醫給她開了個方子,裡麵有不少妖怪身上的東西。”
“啊,確實……我聽說巫醫是會開這種藥方的。人的屍體,妖怪的屍體,都是能拿來賺錢的。有許多人,家族世代都是靠屍體這行當活命的。”
“但那巫醫也說了,沾了妖異的方子都很邪,怕是要借陽壽。八成是給說中了,落得這個樣子……我爹說我娘死的時候很瘦,我卻是個大胖小子。”
祈煥又有話憋在嘴邊,吐不出一個字。他不知道白涯是否清楚,確實有這種方子,讓孩子變成寄生蟲似的東西,吸母體的血,活脫脫是個催命鬼。但這種巫術,也需要被附生的人同意才能生效。如此淒涼的故事,不論說給誰,都會令人唏噓不已。
他殺了他母親。這話並不好聽。
不如說,他母親將刀遞給他,然後自己撞了上去。
祈煥沒有再想下去。他轉過身,將手放在君傲顏頭上,現在似乎涼了一點,但相對正常人的體溫而言還是很熱,隻是沒之前那樣誇張。
“我摸過,反複好幾次了。”
“……希望快點找到城鎮,越大越好。”
祈煥重新睡了下去。他做了個混亂的夢,夢裡有睡前提到的妖怪,也有他們遭遇過的夜叉。除了妖怪,也有人;除了兩位友人,還有家裡的人。在夢中,君傲顏康複了,但自己的病還是反反複複,是落下病根了?父母居然也出現在九天國了,帶著他的哥哥姐姐們。或許是做夢的原因,他並不覺得震驚。可他並不想見他們。於是幾人一直在找他,追他,他也一直在躲藏,逃跑。珍奇的異獸與異花在夢中層出不窮,他無法確定現實中是否見過——至少在九天國見過。祈煥也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因為這些事太順理成章了。一切都沒有關聯也沒有邏輯,他隻是順從劇本的安排,反抗,掙紮,卻不肯定抗爭是不是劇情的一部分。
當他睜開眼時,天已經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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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涯沒能把他叫醒,還是壓根沒有叫?夜晚明明很冷,他醒來時卻滿身的汗。他坐起身,額頭上頂著一塊濕漉漉的破抹布,熱乎乎的。但自己並沒有發燒才是。
“你……”
“啥?”
“你不是一晚沒睡吧?”
“我還挺能撐的。”白涯看上去精神頭不錯,“眯了一小會,夠了。”
“虧你能醒啊。”
實際上他確實懷疑白涯一宿沒睡。八成是沒敢叫醒他倆吧?他轉頭去看君傲顏,她已經醒了,但臉色很差,一副失血過多的樣子。他再給她把脈,發現她的手更冷了,額頭依然高燒不退。說實話,他是真的很怕傲顏燒出問題。他不是沒見過發燒燒傻的人,若是好好地活下來,人卻瘋了,彆說給朝廷怎麼交代,他自己也承受不了這個負擔——物質和心理上的。
好在,現在說什麼她還會答應。她說自己總是很困,睡不醒,醒來就痛,渾身痛。
“……我知道。”祈煥點點頭,“不去想能好一陣子。”
白涯用一夜時間分離了大部分藥材,剩下太細碎的,他暫時沒那個心情。他也是實打實地戰鬥了一整天,到現在還不休息,祈煥是真的佩服。
他們騎著馬,沿著不像路的路走下去。君傲顏幾次快要抓不住韁繩,祈煥隻得代她牽著。走到一處清澈的水池,他們下了馬,準備去裝水。
白涯拿著椰子殼與竹筒,來到水邊。祈煥拉著馬頭,那匹倔強的馬怎麼也不願意過去。
“它們不渴嗎?怎麼不喝水啊。”
白涯剛彎下腰,忽然僵在那裡,盯著水麵怔怔地看了一會。水很清,一看就覺得乾淨。白涯想了想,放下容器,蹲在水邊捧起一抔水嗅了嗅。
“怎麼了?”祈煥看過來,“水裡有毒不成?”
“水裡沒有魚,也沒有任何水草和蟲子。”
“說明水乾淨啊。”
“那為什麼馬也不喝?”
祈煥不知道原因,但他也覺得不妥。這些馬是從那海邊的村莊拉出來的,說不定知道這座叢林隱藏的秘密。說不準,這純淨的水當真危險。
“這幾天沒有下雨,我也找不到水的源頭。這理應是一潭死水。”
白涯說的沒錯,可死水哪兒有這麼乾淨的?祈煥卻說,除此之外,沒有彆的水了。先裝進來趕路,晚上歇腳時,燒開了也能喝。於是白涯照做了。而到了晚上,容器裡的水統統變成黏稠的液體,像乾淨的鼻涕,無法飲用了。
還有多久才能離開這座林子?誰也不知道。君傲顏的病情還在反複,傷口持續惡化。
實際上,他們已經連像路的路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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