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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無路可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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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剩下最後一個敵人。

不論強攻還是智取,他用自己的手段拿下了三個夜叉,這令他的身體情況大打折扣。他手上的帶子鬆開了,正準備在水下緊一緊。剩下的那個妖怪也受了傷,識趣的話,應該像之前的幾個夥伴一樣逃之夭夭。事實上他的確是這麼做的,但方向出乎意料——他竟然飛快地朝岸上衝去了。為什麼?他不應該向海的深處跑嗎?祈煥很難理解。這妖怪不再有和自己作戰的必要,因為他們無法從他這裡得到什麼好處。充其量是當個人質,可他們幾個也並不是對手。為了活命,這妖怪應該去找同伴才是啊。

祈煥正想著,忽然整個人被用力向上拽去。他驚覺自己手腕的布條被那夜叉的武器勾住了,大概是無心的,可他自己怎麼也掙脫不了。水中鬆動的布帶亂作一團,死死捆住了他的手腕,拽得生疼。終於,在上岸之前,末尾破爛成絮的布條徹底斷開了。

夜叉破水而出,傳來嘩啦啦的一陣聲響。胃裡的綠鰓草還能撐一半的時間,再不濟,這節水草上還留了些許,夠用的,他不急著冒頭換氣。但上浮的速度太快了,他整個人有一種很糟的感覺,這比他下潛時發生的任何情況都要嚴重。首先是頭暈,視線模糊,但理性強行讓他保持清醒。接著,他感覺四肢有些麻木,身體變得難以控製。或許他還是可以指揮的,畢竟他還未緩慢下沉,隻是自己感覺不到了。這和普通的抽筋還不一樣,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在此時,岸上傳來吵鬨的聲音,他有些憂慮。這裡可能離村莊很近,他必須小心。於是,他強忍痛苦向後遊動了一段距離,才小心地探出頭來。

隻見那夜叉對著寥寥無幾的村民說著什麼,不可名狀的嗓音聽得腦袋更痛。隨後,更多的村民出現在了海岸邊。他們究竟是聽懂了夜叉的話,還是受了某種看不見的蠱惑,祈煥不得而知。這夜叉嘴裡的聲音十分特彆,比以往他聽到的都要高亢,激憤。語言雖不共通,情緒卻是容易解讀的,接下來肯定沒什麼好事。果不其然,有的村民折了回去,沒一會又跑了過來,手裡拿著一種乾燥發灰的東西。離得太遠,祈煥看不清那是什麼,隻瞧見所有人都將那東西塞進嘴裡,三兩下就吞進了肚子,一個接一個跳進海裡,不論男女老少。祈煥都看愣了,想了半天,覺得可能是用當地特殊方法保存的綠鰓草。在那些一個個潛入海中的麵孔間祈煥竟看到了那位老者。老者摸著胡須,遠遠望著寬闊的海麵,不知能不能看到他。隨即連老人也丟下了拐杖,潛入海中。

大事不好。

祈煥精神緊繃,想要潛回海裡躲起來。就在這時,他感到全身上下的關節處都痛得難以名狀。這種痛覺是一開始就有的,但沒那麼明顯,現在已經發展到了難以忍受的程度。祈煥知道自己決不能懈怠,就算疼得要死也得動起來。他恨自己沒能直接結果掉那個夜叉,讓他忽悠了幾乎全部的信徒投身大海。

茫茫的海麵有何處可以藏身呢?他們很快發現他。遊泳對這些在海邊生長了一輩子的人們得心應手,祈煥忍耐劇痛向下潛去。他每一次回頭,追兵都離他更近一些。但祈煥終於得以看清他們的眼神——並不空洞,反而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熱情。就好像每個人都在追尋什麼夢寐以求的事,如今這個願望終於能得以實現。不用多想,大約是與海神相關的事。

時至今日,祈煥連所謂的海神幾條胳膊幾條腿都不清楚,更是全然不解這些信徒們瘋狂的熱情。他隻知道逃命,可身體很沉重,不聽使喚,痛覺和間歇性的失神令他的動作變得遲鈍。其中一個健壯的青年一把拽住他手上未斷的海草,硬是給他扯了過去。

你們兩個害我!

祈煥心裡暗罵著。八成這次真的要被剁成飼料了,希望他們給自己來個痛快的,要是那些傳言中把人折磨致死的祭天手法,他光是想象就恨不得把自己嗆死在這兒。如果他還有足夠的力氣,說不定還有救,可那或許是因為快速上浮導致他痛苦不堪,無法反抗。

不過,出乎意料的事情再度發生了。兩個村民按住他,和其他人向海的更深處去了。祈煥先是疑惑,繼而是驚恐——他們會針對白涯和君傲顏出手。當然,這建立在兩人還安全的條件上。這些手無寸鐵的普通人,在深海中,就這樣出現在他們麵前,那兩個人會手下留情嗎?祈煥很難確定。雖然看他們這個樣子,也無法被定義為普通人了。何況自己已經淪為俘虜,理應不再為這群人說話才是。

好端端的人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祈煥感到十分費解。

這會兒,祈煥的身體狀況似乎有些好轉,但沒好太多。他現在也隻是勉強能活動身體,而不至於痛不欲生的地步。何況自己的行動還被掌握在這群人手中,他不好反抗。那種熟悉的被海水壓迫的感受再度襲來,但已經沒有先前那樣令人不適了。祈煥也開始感到,肚子裡能供應的氣體開始變得有限。他悄悄咬下手腕上一點殘餘的海草,被發現了,但青年人也隻是拍了他的背以作警示。在水中,這點力氣軟綿綿的。若不是他體能有限,甩開這群人的掌控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事。

至於白涯,他深知自己不能往下一步了。

皮膚的每一寸都仿佛站著一頭跳舞的公牛,身體的每一處都承受著難以想象的壓力。但夜叉們自然知道他的弱點。他們無法拿著武器靠近他,否則手臂就會被斬斷。如今,已經沒有任何一個夜叉拿著武器了,可是幾乎所有妖怪都有著“三頭六臂”,體內多生的肢節令人汗毛倒立。他們一個兩個都是怪物,怪物中的怪物。而他們也並不直接攻擊白涯,而是死死拽著他,將他往海的更深處拖曳。他們想用水壓殺死他嗎?白涯不清楚,繼續拿刀做著近乎徒勞的抗爭。他不知道君傲顏去哪兒了,更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

他們在水下停留的時間太久了,胃裡能生產的氣體還在減少,不知能否讓他們堅持到岸上去。更可怕的是,白涯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返程。他將刀捅進了一個夜叉的眉心,再拔出來,那道深深的裂縫沒有愈合,反而多生出了一隻眼睛。那眼球的形成很快,就像已經有眼珠子在腦內準備好了似的。

妖魔鬼怪魑魅魍魎,白涯有生之年見過的不少。他唯獨希望,這輩子——如果有幸延續這輩子,他再也不想看到眼前這群扭曲可怖的怪物。

就在他的頭頂上,有一大片黑壓壓的魚群湧來。白涯本以為隻是普通的魚群,卻發現每個影子都越來越大。到一定距離時,他以為那些是新趕來的夜叉。可他很快發現那些其實是人類,還有不少他有印象的麵孔。匪夷所思,真是匪夷所思,他完全無法理解現在發生了什麼,卻不得不去處理這些更大的麻煩。

他忽然看到了祈煥,混亂的思緒忽然出現了一個固定的點。就像在欣賞一幅毫無主題的令人眼花繚亂的、恣意潑墨般的畫兒,忽然出現了唯一一個人形的輪廓。至少,你的視線有地方可以安放了。

一把黑色的彎刀突破重重障礙,一路披荊斬棘,刺穿了一切它所能刺穿的東西。沒有什麼能夠阻攔它,不論是活動的肉體還是靜止的礁石,不論是空虛的氣泡還是茂密的海草,它都儘數刺斷,飛奔到白涯的手裡。

好消息與壞消息同時趕到,身處後者的祈煥親眼見證了前者的發生。緊接著,他看到白涯沒有任何猶豫地丟出了手中的白色刀刃——是朝著他的。那刀的速度也很快,直直的,像是從岸上紮入水中的魚矛,將水切割開來。信徒們驚恐地散去,押著祈煥的兩人也鬆開手。他沒有絲毫猶豫,向後下腰,一把攥住了刀柄。下方的白涯忽然收手,這把彎刀立刻帶著祈煥,將他拽到了白涯的身邊。

祈煥正準備鬆一口氣,反身看到那些猙獰扭曲的怪物時,又是一大團氣泡從口中泛出,蒼白而稀碎,像消化到一半的白米飯被嘔吐出來。事實上真的有些許胃酸被他一並嗆到氣管裡去。可他不能停止“呼吸”也不能劇烈咳嗽,就這樣強行將不適感壓了下來,整個嗓子眼被火焰炙烤般疼痛。若不是在海裡,他絕對能逼出眼淚來。

從祈煥手裡接過刀,武器重新歸位的喜悅並不能讓現狀好起來。村民們也見到了那些長相猙獰的夜叉——拜白涯所賜。他們不知道具體的過程,隻知道與他一定脫不了關係。在這種異樣前,是個人,或多或少都該有些恐懼。

但白涯和祈煥沒能從他們的神情讀出恐懼——隻有憤怒,而且是一種不正常的憤怒。他們的情緒似乎也受到了某種力量的支配,這群瘋狂的信徒變得更加難以自持。仔細想來,這個深度是老年人和孩童絕對承受不了的……可他們還是來到了這裡。

他們的思維還受自己的控製嗎?兩人並不確定。如此絕境,在信徒與夜叉們的上下夾攻之中,白涯的刀被他熟練地攥在手裡,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祈煥清楚地意識到,所有潛入海中的人,不論哪方,怕是無法儘數回到岸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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