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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懷瀾瞪大了眼睛。她看見慕琬用單手將自己撐住,免得刀柄被紮得更深。但它也不能被貿然拔出,否則失血會更加嚴重。但她的腦袋分明是扣到地麵上了,弓起的身子像隨時會坍塌的拱橋,空隙中尖利的三棱錐時刻有完全沒入的風險。這種程度的傷,大約是沒救了。
懷瀾沒有太多功夫操心彆人。她立刻站起身,用剩下的半柄障刀攔下唐赫的揮砍。山海數次召去鋪天蓋地的符紙。但每次,唐赫隻是一揮手,它們就在空中被看不見的火化為灰燼。
“把她交出來。”
唐赫惡狠狠地瞪著懷瀾的眼睛。她不說話,試圖將刀刃錯開,兩人的手上如無序的磁鐵,電光火石間刀刃交錯了三兩下,他們重新調整了站序。黛鸞在地上爬了兩步,跌跌撞撞地跑掉了。懷瀾不會讓他追過去,即使這種程度已經涉及個人安危,並超過了與施無棄商議的部分。她的視線時不時向慕琬的方向瞟過去,沒什麼動靜,而其他人離得太遠。但身側,黛鸞的腳步離曉越來越近。至於朽月君那邊,則再無異樣。
最後一次斬擊,懷瀾用雙手死死抵著刀擋下。她沒有用刀刃——她很清楚,剩下的刃已經很脆了,隨時會被他再次砍斷。他的刀燃著火,妖力充盈。她是用刀背攔下攻擊的,這意味著另一隻手掌完全暴露在自己參差不齊的刃前。唐赫的手上用力了幾分,豁口的刀刃嵌進掌心,更多血沿著刀刃溢出,就好像冰冷的兵器也為此哭泣。強化力量的妖紋順著他的經脈綻開,愈發鮮紅,連接著眼角,像令人戰栗的血淚之痕。
這副樣子還能被稱之為人類嗎?
她很痛,但不說。痛覺在慕琬那裡卻不敏感,經過了那冰涼的一個瞬間,更強烈的情緒覆蓋了五感。硬要說,大約是恐懼之流。在害怕什麼?她不知道,隻記得自己有太多值得害怕的東西。雷聲更凶猛了,不斷地擊打在空曠的地麵,陸續引燃了幾處樹林。池梨的援兵大概會亂了套吧,畢竟搶救林火也是重要的事……可她好累,沒有力氣去想那麼多了。
一枚小小的藥丸滾落在她的麵前,裹了一圈薄薄的血。她的視野很難聚集,但還是認出了這是什麼東西——是從她身上掉出來的,施無棄給她的道歉禮物。
還魂丹。
沒有用的……還魂丹,隻能勾回幾縷魂魄,短暫地複製死者生前的人格,也很快就會消散。她不是死人,但就快要是了。需要交代的遺言,在混戰中並無意義,也沒有人傾聽;需要訴說的遺憾,沒有機會,也沒人在意;需要吐露的秘密,她更是一個沒有,問心無愧。
好,至少死得光明磊落……無非有點不甘心罷了,她暗想。
可是……
若活人服下返魂丹,會有什麼事發生嗎?
沒有與此相關的記憶。這大概,就是“死馬當活馬醫”吧,還挺貼切的,她不由得暗自嘲弄自己。她鬆開攥著暗器柄部的手,更多血纏在了那粒小小的丹藥上。它所散發出來的,隻有屬於自己的血腥味。將它咽進去很難,像是把一塊有棱角的小石子強行推進喉嚨,整個嗓子都是刺痛的。她本以為自己不會有痛覺了才是。
沒有什麼事情發生,意識持續渙散下去。
她用儘全身的力氣,讓自己側倒下。右臂徒勞地扣著閉合的封魔刃,左手已無力氣去碰心口的凶器了。她很冷,很困,周圍嘈雜的聲音終於安靜下來,隻有接連不斷的落雷能在她的耳裡製造出微弱的回音。
“起來。”
有人說。
“什麼?”
她沒有力氣說話,那樣的意外也隻是在心裡產生的。但在那一刻,她的確聽到了清晰的某種聲音,就好像隻有她能聽見,或是有人刻意說給她聽。
這個人,她是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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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來。”
是雪硯宗的掌門,是她的師父。
他已經死了才對。
這番話,慕琬有印象。或許人在瀕死的時候,愈是遙遠的記憶愈發清晰。她小時候還沒開始使傘時,練的也是劍。從演習的木劍換成鐵劍之後,實在是太重了,她怎麼也不習慣,練不了太久就癱在地上,累得氣喘籲籲,酸痛如木頭的胳膊怎麼也拿不起劍。
“站起來。”
師父說。這聲音與記憶裡的重合。
慕琬忽然無端地想起皋月君說過的話。那時,她對於問題的答案是:“不複此間。”
人間麼?那,他老人家一定是在人間之外的地方了。地獄,或者天界,或是隨便什麼善道惡道……反正不是人間。
她隱約看到了師父的輪廓,就站在她身邊。她想伸出手,於是就這麼做了。令人驚訝的是,並沒有費太多力氣,這比之前所有動作都輕鬆很多。這算什麼,回光返照嗎?
“您來接我?”
她有些傻傻地問。她不清楚這句話說出去了沒有,但看樣子,眼前這個虛幻的“師父”聽到了。他有點嚴肅,像以前一樣板著臉。但這個時候,她終於能讀出些許慈祥。她有些想責備自己了,為什麼時至今日才能看出來,以前總心存埋怨。
“站起來,去那裡。”他指過去,“那裡是你的戰場。”
慕琬的喉嚨更了一下。
“可、可我已經……而且您也……”
不,等一下。
她轉過身,忽然發現了自己的屍體——就那樣僵硬地倒在那兒。看著自己遺容的感覺很奇怪,比照鏡子要奇怪得多。她還看到淡然的朽月君、仍在唐赫刀下拚死堅持的懷瀾、在曉身邊掙紮哭喊的黛鸞、無助彷徨的默涼……以及施無棄那難以言表的哀愁和山海清冽眉宇間的悲切。這一切景象都凝滯著,十分緩慢,像是冬天滑過冰麵的、黏稠的蜂蜜一般。
隻是不那樣甜美。
自己冰冷的手所覆蓋著的,那把沉睡的脅差,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其中躁動不安,呼之欲出。上麵那圍繞著它的細如蚊蟲的小字,似乎在緩緩移動,蛇一樣地蜿蜒盤旋。貼在鞘身的符咒震顫著,掙紮著,想要逃離這未知力量的束縛。
“懷瀾。”
僵持之下,抵刀顫抖的唐懷瀾聽到了這樣一句聲音。很小,卻很清晰,就像來自某人耳邊的喁語。上一次聽到這個聲音,還是在失去意識之前……頗有些歇斯底裡。
這次,要溫和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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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她抬眼看向了慕琬的方向。她還是倒在那裡,是個逐漸冰冷的屍體。但是她確信自己聽到了。那是真實的聲音,並非某種幻覺。
她明白了。
刹那間,毫不猶豫地,她抽回殘刀屈身後跳,以一個狼狽不堪的姿勢與唐赫拉開一大段距離。失去重心的唐赫不自然地前傾,險些跌倒。在他轉身朝那個方向看去的一瞬,一道極細而凜冽的風浪迎麵而來。那源頭像是有一柄嶄新的、巨大無比又薄如蟬翼的劍,穿透目所能及的一切風景。他看清楚了——不知何時,那個女人再度站起身來,恍若神跡。
在他看到慕琬的那一刻,她的動作已經停住了,左手在身側橫攥著刀鞘,右手高高揚起,刀刃朝外。她像一個僵硬的雕塑,從一開始就站在那裡一般自然。那些緊緊裹纏在刀鞘上的、陳舊的布條忽然都鬆散了,以她為中心擴散開來。它們就那樣懸浮在她的身邊,輕輕搖動,像是在示威,又像是在保護。在這縈繞著的符咒與符文之中所透露出的,是一對堅毅的雙眼,勢如破繭之蝶。
在她手中握著的奇特的短刀,顏色很奇怪,近乎黑色,細看卻有接近紅褐色的紋路,像是凝滯的血痕,又像擴散的油脂,仿佛看久了就會讓人精神錯亂。這種紋路是一塊一塊的,它們被一道道裂紋般的溝壑分開,就像是岩漿纏繞著破碎的大陸。隻是,刀上的裂紋是青白色的,如冰如霜,散發著黯淡的冷光。
那刀明明離唐赫很遠,不知為什麼他卻能看得如此清晰。
原來封魔刃是……這個樣子的。
在他身後的岩體,爆發出地崩山摧的巨響。
所有人緊張地看過去,看著整座山體爆裂出一道整齊精細的裂紋。它平齊得不可思議,從左下至右上,裂紋的上半部分開始向下滑塌。轟隆隆,轟隆隆,地動山傾之勢,比任何一次雷鳴都要刺耳,比任何一場地震都要駭人。
這龐大的山體完全填滿這道溝壑大概用不了太久,它足夠笨重,足夠緩慢,但那光滑的切麵究竟何時會加劇滑動,這是未知的。距離他們逃離或許有充足的時間,首要任務除了保命外,或許還要避免援軍被波及。
然而,所有人卻又不約而同地望向了唐赫。因為在這巨響之中,有一陣輕快的金屬聲跌進每個人的耳中。
手中的橫刀突然斷裂,一分為二,前半截當啷掉在地上。唐赫的動作沒有什麼變化,表情也沒有,隻是絲絲縷縷血跡從他的嘴中流淌出來。那一瞬間,他臉上那些可怖的妖紋也變得晦暗下來。
封魔刃的刀氣,自下而上,穿透了他的腹腔、胸膛、鎖骨……極細的,絲線一般的一抹紅色,在他裸露出的皮膚上緩緩綻開,蔓延出細如絨毛的液體。
朽月君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欣賞著這副似曾相識的景象。
他會死,死得透透的,完全沒救了。
但現在還沒有。
唐赫向後仰去。他們仿佛出現了一種錯覺——他的上半身是先傾過去的,身體發生了某種程度的錯位,剩餘的部分才緊接著倒下。靠在那塊石頭上的,仿佛是一個破舊的布娃娃。它內部的棉花被分成了兩團,一團在上,一團在下,中間僅靠那塊磨薄的布連接著。因為,這刀痕實在是太細了,比鴻毛、比蟬翼還要輕薄。它很容易穿透了他的身體,將筋脈骨肉五臟六腑齊刷刷地割開,連血都沒來得及濺射出來。
為封魔刃所致的這種程度的傷,毫無與地府討價還價的意義。唐赫好像知道它為什麼叫這個名字了。那一瞬間,自己周身的妖力一點也不起作用,就像不存在似的。麵部炸裂出殷紅的妖紋也消失了,像被風吹熄的餘燼。
天狗之爭不再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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