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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重陽節,寒衣節,下元節。
節日一個接一個地來。它們像亙古不變的時間長流中的一處處碼頭。隻有在這個時候,方能與往日的生活有些不同。船靠岸,停泊,補給。有的人忙裡偷閒,有的人更忙了,但都是笑著的。似乎隻有這些標誌性的特殊日子,人們才能忘記活著是一件多麼枯燥無聊的事,轉而對些許微小的快樂手舞足蹈地慶祝了。船究竟駛向何方,誰也不知道。
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
天越來越冷,夜越來越長。逐漸凝滯的時間裡,動物們加緊趁著秋收吃了起來,為寒冬臘月的到來囤積脂肪。人也是一樣的,步伐匆匆,節奏緊張,為逼近的年關做著準備。他們清閒的日子過了太久——不需要走動,不需要趕場一樣一件事接著一件事,就算雪硯宗的瑣事再多,也令人倍感平和。白吃白住總是不好的,多少要幫忙乾些活。
很多弟子著手寫些申請,問上頭要假。雪硯宗的規矩沒那樣嚴格,隻要不是走上個一年半載的,有白紙黑字就給你批了。不過留在這兒的人總歸是少,一年到頭泡在山裡的,基本上都無家可歸,每年都是湊在一起抱團取暖。席煜說,如果他們冬天能留下來就好了。這樣一來,更多人可以回家,能輕鬆很多。誰都能看出這是她挽留他們卻有些不會說話的方式,但黛鸞多少是有些想回家的。默涼就說,時間還在,她可以慢慢權衡。
結果不知不覺就到了十一月,年關迫在眉睫。
這天,慕琬正在幫忙清點倉庫。她一個人在這兒,周圍還算安靜。對完了數,她放下筆伸了個懶腰。久違的輕鬆向來不嫌長,若情況允許,誰不喜歡這吃了忙忙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呢?還有點事兒乾,不至於讓人閒的發慌。
她忽然就想起來,兩個月前,同樣是在這個倉庫裡發生的事。那是一個下午,黛鸞趁著四下無人溜了進來,神神秘秘地對她說:
“我覺得,有問題啊。”
“什麼有問題?”
那時她正拿筆蘸著墨,在賬本上記下一筆。
“我怎麼從來沒見無棄去雪硯池放香爐?他是不是不在乎了?”
慕琬皺著眉,筆尖停了一下,一滴小小的墨落在紙上。她確實忙裡忙外沒太注意這麼回事兒,但黛鸞這麼一說,她隱約覺得奇怪。畢竟他現在總是獨來獨往,不怎麼讓柒姑娘跟著了。以往她在他們之中,因為不說話也不做什麼,其實相當沒有存在感。但當習慣了以後,若她不再現身,也讓人明顯覺得空落落的。
“這,你、你怎麼能說不在乎呢?大概是他更將柒姑娘當人看了呢。而且,說不定他是趁沒人注意的時候去的,你瞎猜什麼勁。”
“那可不一定。我天天盯著他,他就沒去過那個方向。”
“你怎麼還跟蹤人家?”
“我也不是十二個時辰盯著的,就是時不時留個心眼!”
“既然不是十二個時辰盯著,那總有鑽你空子的時候。行了,彆瞎想這麼多,我賬要對不完了。去去去,找彆的小孩玩去。”
“我不是小孩!”黛鸞跳了一下,“我跟他們玩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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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外麵聽到有人喊阿鸞的名字。是席煜和其他幾個年紀不算大的弟子們在四處找她。她聽見他們在喊:
“阿鸞!出來——踢球啦!”
“來了!”
慕琬鬆了口氣,繼續忙著手上的賬了。
一眨眼竟過了兩個多月,她一點感覺也沒有,仿佛這場對話是昨天才發生的。但那時他們都沒添置衣服,從形象上看,倒也區分得很明顯。
時間過得太快了。相較於和平,在風口浪尖上行走的日子顯得更加漫長。
治愈的速度顯然更快。雖然總覺得沒乾什麼,時間就一天天過去了,但過去的悲劇沒有被遺忘,所幸一旦想起,也不至於那種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痛了。
可是啊,可是……
和母親吃飯的時候,總能想起第三雙筷子第四副碗兒;與師兄師姐交流切磋時,總能想起最初教導自己的兩位師姐;看著年幼的弟子們滿地亂跑,逃避練功時,那些孩子——所有的孩子,不止默涼,不止謝花淩,甚至黛鸞也是,他們的一切同樣令人唏噓不已。就連去找現任掌門談議什麼事,她也總能想起掌門的父親,自己的師父。就連看到曉的樣子,也能令她回憶起那同樣戴著半副麵具的女人。
這一切不再能讓她感到撕心裂肺的痛了,隻是每每想起,就會覺得胸悶氣短,任憑她再怎麼大口吸氣,也不能沉到肺底。它們像灰塵一樣實實在在堵在自己胸口上,憋悶萬分。
大概都怪自己能力不足吧。
她去過兩次墳地,也遠遠地看過鄔遠歸那永恒的結界。他生死未卜,但墓園依然有他的一塊碑。這是一段不好的曆史,沒有人去粉飾,隻是大大方方地擺出來,承認切實發生的所有故事。
已經算是入冬了,他們不敢輕易下山。雪硯穀不算太冷,但外麵可冷太多了。不把自己包成球,在這裡被捂出汗再出穀,回來腿都能給人凍僵。入冬後慕琬也沒有出去了,但施無棄出去轉過幾次,他閒不住。也不知早年他是怎麼把自己憋在泣屍屋裡的。
站起來跺了跺腳,慕琬收起賬本,走出了庫房。正巧,她看到山海在不遠處眺望,像是在看山穀更深處的風景。於是她就走過去打招呼,卻意外地發現,山海的臉色略顯憔悴。
“咦?你是最近沒睡好嗎?”慕琬有些擔心,“是不是天氣轉涼,被子太薄了?你可要注意啊,雖然說什麼四季如春,但到了什麼季節還是該稍微小心些的。我讓他們幫你再找一床被子出來吧?阿鸞他們也是。”
“不,不是。”山海擺擺手,“不必折騰這些,我們都很好。隻是……近來我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為什麼呢?”
“說來莫要見怪……我找不出理由來,隻是毫無理由地惴惴不安。”
“怎麼會毫無理由呢?一定是有什麼事吧。你想回一趟凜霄觀嗎?是不是解煙的那些事讓你心生煩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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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是,那件事,我並不很在意的。而且我也不能回去,我若回去,阿鸞肯定也要鬨著回去。這樣的話,黛巒城就不會太平,你知道的……我尋思著,怎麼也要年關以後吧。”
慕琬歪著腦袋,瞅著眼前這位老朋友。兩個人因不同的原因皺著眉。
“怎麼會呢?你奇奇怪怪的。是不是有什麼懷疑?怕左衽門追到雪硯穀來嗎?這你不要擔心,我們雪硯穀的弟子雖稱不上身經百戰,但一個兩個也能打著呢,不會再讓那些賊人進犯。我下午要去指導一下新晉弟子,現在去吃個飯,你要去灶上麼?對了,阿鸞呢?”
“大約是又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去了吧。”
“唉,那群小孩真是管不住。阿鸞又沒有功課,他們真是不學點好的。對了,無棄呢?”
“沒有見到。”山海搖著頭,“我從今天早上就沒見過他。”
“可能又出去遛彎了吧。算了,不管他。”
山海說,最近占卜總是諸事不宜,令人心裡多少有些擔憂。但具體為什麼,怎麼都說不上來,感覺哪兒哪兒都沒問題,但哪兒哪兒都不對。結果兩個人去吃飯的時候,就少了一樣菜——收成不好,本來炒的就不多,加上他們來得晚,自然就吃光了。
這兆頭倒也對應不上什麼,隻是莫名讓人心裡彆扭。吃飯的時候,他們又聊了幾句。山海說,無棄帶著柒姑娘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即使在身邊,也有些無神無力,不如以往那樣自然,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慕琬忙裡忙外的,偶爾碰到無棄也隻是打個招呼,這兩個多月並沒什麼深入的交流。山海這麼一說,她努力回想了一下,覺得的確是這麼回事。
“他真的將香爐放到雪硯池了嗎?”
嘴上這麼說著,慕琬塞了一口饅頭,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也沒去過了。”山海說,“後續的事,我不太清楚。我想和他談談,但沒機會。”
他們有一種感覺——施無棄不屬於這樣平和樸實的生活。你若強行放到他身上,他就不再像他了。
“阿鸞還不知過年到底回不回去呢。”山海放下碗,又接著說,“倘若年後再走,你要不要隨我們一起去黛巒城?我們答應去支持如月君的。聽說消息已經放出去了,那時在黛巒城的人一定很多,趁那會兒進城,應當是安全的。”
慕琬點了點頭:“我應該會去。如果情況允許,我想帶上我娘。她老人家一輩子沒去過什麼好地方,也沒見過世麵。趁她在的時候,我想做些什麼。”
“這樣挺好的,自己和老人都不要留下遺憾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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