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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山海看向鄔遠歸身旁的墓碑。它比其他墓碑更大,不知是比較新還是石質更好,時間幾乎沒在上麵留下痕跡。他們早就注意到,這座墳墓上寫的名字,正是雪硯宗的掌門。這應當也是個衣冠塚,畢竟屍體未曾找到。他們不知道這座墓是什麼時候修的,但當它被插下石碑的那一刻,一些弟子的心裡已經有了答案。隔閡便是在那時孕育的。
池梨陰著臉道:“你不配站在我爹的墳前。”
“啊……你誤會了。它不是你爹的墳。”
“……嗯?”
鄔遠歸伸出手,用牙尖咬破了自己的指頭,又在石碑的名字上勾畫了幾下。有時候他的手指落下去了,有時候沒有。山海像是察覺到什麼,想要上前阻止,但遠歸口中短促地滑過一條咒語,收回手的時候有張符咒被黏在石碑上。那道符是藍色的,很奇怪,上麵塗著深色的圖案,像乾涸的血跡。
石碑下突然溢出藍綠色的濃煙,顏色一眼就令人覺得不安,如斑斕的蘑菇使人聯想到劇毒。葉月君喊他們捂住口鼻,眼看著鄔遠歸就要消失在濃霧裡。她急著去追。雖然六道無常未必會受到毒性影響,但視線明顯被煙模糊了。其他人紛紛掩上鼻子,山海抬起袖子,另一手捂著黛鸞。默涼試著揮劍驅散它們,隻在煙霧間開出兩道清晰的口子,很快又合攏了。慕琬不小心吸入了一些氣體,感覺不出什麼味道,隻嗓子有些乾痛,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池梨提劍向鄔遠歸消失的方向衝過去,慕琬緊追其後。等她們快速地跑出煙霧的範圍時卻發現沒了蹤影。更離奇的是,墓園像是擴大了數倍,她們已經在小道上奔跑許久,也沒有跑出去。而眼前一望無際的,還是那些林立的石碑。
另一邊,黛鸞伸手想去撕掉石碑上的符咒,卻被山海一把拽回來了。霧氣淡了一些,山海捏著一口氣低聲說:
“彆亂動!上麵怕是有毒。”
正說著,默涼伸出骨劍挑掉了那枚符咒。待那方方正正的輪廓落到地上時,他們才發現它已經變成一張漆黑的紙,像被燒焦了似的。黛鸞踩上去,就像踏碎了一片枯葉。那些藍綠色的煙逐漸消失,周圍的景色沒什麼變化,隻是少了鄔遠歸和三個姑娘。除了池梨和慕琬,葉月君不知追到哪裡去了,山海以為她們在一起。
但很快,他們遇上了和慕琬一樣的問題——這座墓園出不去了。
“鬼打牆?”池梨問。
慕琬不太清楚,山海不在旁邊她也判斷不出。兩個人警覺地在黑暗的墓碑間穿梭。空氣十分冰冷,她們心裡急得發熱,指尖卻冷如鋼鐵。前方有個碑上擺了塊石頭,石頭下壓著幾張紙錢。大約走了一段距離,同樣的墓碑又出現了。池梨看了看,連名字也是一樣的。
“應該就是了。”
“我想剛才的煙,怕是有致幻作用的。要時刻當心,說不定有人在幻境外看我們的笑話,隨時會攻上來。”
慕琬十分小心,每一步都放得很輕,連雜草也踩不出聲音。她警覺地捏著傘,敏銳地感知周圍的一切。而池梨將目光放在那些名字上,一個一個看過去。
“這是我二師叔。”她指向一個碑,“他早年是病死的。”
“我記得他。”慕琬沒看碑,而看向了池梨,“他小時候請我吃酥糖。”
“是,都是他老婆做的。芝麻的還好,花生總是潮的,還發苦。”
“……我是說,他死的時候,我還小。那時候大家以為你已經……”
“已經死了。我知道。”池梨看了她一眼,“你也應該聽我說過了,我偶爾會看看雪硯宗的事。他死於癆病,曉告訴我的。那時候,我已經不再……”
“離兒啊。”
這是一陣陌生的聲音,兩人同時緊張起來。說來陌生,但也頗有些熟悉。隻見二師叔的墳包後走出來一個人。那模樣她們覺得麵善,分明就是他本人。雖然光線很弱,但他在她們眼中的輪廓是如此完整。本來,池梨覺得自己已經忘記他的眉眼,可當下眼前的一切都如此清晰,令她感到強烈的不真實。
“師、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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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兒回來了,真好。”
正說著,更多的人走了出來。他們就像早早埋伏在這裡似的,可一路走來分明什麼跡象也沒有。若說是鬼魂,倒也不是飄在空中,發著淡淡的光,如尋常百姓所熟知的那樣。但兩個人都很清楚,麵前的人隻是幻覺罷了。
因為他們沒有影子。
“我們看到的是同一種幻覺麼?”池梨側過臉問她,眼睛卻始終盯著鬼影。
“彆說是看……我猜我們聽到的也一樣。”
“小心彆給他們騙了。”
這時候,一個有些蒼老的女聲傳來。
“離兒回來看我們啦?”
“嬸嬸……?”
更多的人向她們靠近,兩人挨得緊了些。先前她們倆從未靠得這麼近。慕琬生怕池梨會動搖,但看她目前的定力還很足。她自己也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麵孔,也有的不認識,估計是資曆更老的人了。
“你穩的住吧?”池梨問她。
“你在小瞧我麼?”慕琬強擠出笑,“彆一會師父出來了,你就當真了。”
“還不知是何種幻覺。倘若是讀懂了我們的記憶,抽出來造出的假象,我還真怕你被我爹騙到呢。”
“少來了。”
兩人鬥著嘴,氣氛卻無法得以緩和。這時候,這些鬼魂突然向兩邊散開,像是要給誰開出一條路來。兩人心說該不會真的有師父,不由自主地向那裡張望。沒曾想,走過來的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老人看起來很慈祥,和其他人一樣沒有所謂厲鬼的陰氣。他身上那件衣服看上去是極好的布料,卻打了不少補丁。慕琬看了半天,沒認出是誰。
“……爺爺。”
池梨不禁輕聲念叨出來,慕琬恍然大悟。即便如此,二人還是十分警惕。
老人的鬼魂——雪硯宗的創立者,正緩緩走近。他將什麼東西雙手捧著,掩在懷中,直到走在她們兩人麵前,才攤開手,捧起它。
那是一隻斷手,女人的。
池梨的瞳孔和雙唇都忍不住顫抖。太熟悉了,這隻手她太熟悉了,一輩子也忘不掉,死也忘不掉。
“這是真的!”
慕琬瞪大了眼:“你瘋了?這怎麼想都是假的!”
“不……我是說這一切,這些人。他們不一定是真實的鬼,卻的確是埋在此地的人。所以我們看不到‘我’,也看不到師父。”
“當真……?”慕琬有些遲疑,“可、可我們該如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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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葉月君,倒是脫離了其他任何人。她一定程度上仍受到毒氣的影響。葉月君隻得先向回走,試著找回原來的地方。不多時,她便看見了山海他們的影子。不過她最先注意到的卻是默涼——確切地說,他的劍。之前有其他事分散了她的注意,但有一種熟悉的氣息揮之不去。她現在終於確定了,默涼就是這氣息的來源。
葉月君向前跑了幾步,靠近了默涼。而默涼卻像沒看見她似的,從她麵前走了過去。
“咦,葉月……”
“阿鸞!”葉月君立刻拉住黛鸞,“這先前一直跟著你們的孩子是?”
“啊,他叫默涼,與池梨生活著的。”
“那把劍?”
“是他家傳下來的東西。”
默涼回過頭,有些困惑地看向黛鸞。
“阿鸞……你在和誰說話?”
在後麵的山海也愣住了。仔細想來,怕是毒氣搞的鬼。默涼與葉月君沒什麼接觸。
“就……剛才的六道無常。你忘了?”
“我記得她,可是、可是我看不到。”
默涼的眼神很迷茫,他無法在黛鸞麵前的地方聚集視線。任他怎麼看,都是空空一片。
葉月君說不出話。看樣子,他連自己的聲音也無法聽見。
“這氣沒有毒,等藥效過去便能看見了。”
她這麼安慰著大家,靠近了默涼。他不說毫無察覺,因為他的確感覺有什麼向自己靠近了些許。他再度警覺地抬起劍。葉月君伸出手,試著摸了摸他的頭發,但他沒什麼太大的反應,隻是猛回過頭張望了一番。然後,她仔細打量著他抬起的骨劍來。
山海便實話說:“他是陰陽默家的傳人,也是唯一僅存的弟子。那把骨劍是他們的傳家寶,是他們家留下唯一的東西。但是,那是一把不吉之物。”
葉月君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麼端倪。她沉默不語,將手慢慢挪到那把劍上。她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奇怪的骨結。一瞬間,她似乎感到那東西是活的——它有心跳,有脈搏。
“這是……迦樓羅的亡骸。”
“你知道?”黛鸞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劍,“這東西可把他們家害慘了。除了小涼,默家所有族人都死於非命。”
葉月君突然跪坐在默涼麵前,像全身的關節都脫落似的。師徒倆嚇了一跳,山海忙問:
“您這是乾什麼?”
“……都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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