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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月君?”
聽名字便知道這是位六道無常。瀧邈看著他,不言不語。他時至今日也沒有一點接受滄羽的意思,那家夥有一種說不出的傲氣,這一點在他麵對人類的時候尤為明顯。
“是了,霜月君。”雖然離得很遠,滄羽還是彎下腰,哄小孩似的對木棉說,“你的這位哥哥可是好久不著家了。你幫我勸勸他,跟我回到族人們生活的家。天天與人類混在一起像什麼樣子?”
木棉不知道怎麼回答,隻是單純地想反駁。可這話一聽,從當哥哥的角度上講又不無道理,她這個小腦瓜可有點想不明白。慕琬黑著臉,對他的語氣依然很不客氣:
“想當人還是當妖怪,你說了也不算數。得看他自己怎麼想。”
“喲喲,您可操太多心了……區區人類不要染指妖類的事。”滄羽橫著扇子,“不然我可跟你不客氣了。若不是看著你替瀧邈說話的份上,我早動手了。”
天狗突然甩過頭,將視線挪到了她身後的方向。按理說這個時候,它不該被什麼東西吸引注意的。隻不過它來這麼一下,慕琬也將視線微向後移了。眼睛還沒看到什麼,耳朵卻聽到了極其細微的聲音。
後方的屋頂上有人,一定有。
她回頭看,瀧邈和木棉也回頭。屋頂當真有人站著,這次連木棉也不曾察覺了。這個視角唯有滄羽能夠看見,隻是他的眼睛一直沒往那兒瞟。瀧邈並不傻,他已經猜到那個揣著袖子,看上去高高瘦瘦,麵容帶著點說不出的輕蔑之意的男人,應當就是滄羽口中的霜月君。
他站在屋頂上,下顎微微抬起,視線本該看著天,他卻將眼珠子向下挪,那黑漆漆的瞳孔像兩個窟窿,空洞地望著他們。彆說木棉嚇了一跳,連瀧邈也不寒而栗。若不是天狗敏銳的聽力捕捉到了什麼,他們可能到現在都沒發現屋頂上還有一個人。
“嗯?看我乾什麼?”
霜月君那綴著白色霜痕的羽織,寬大的衣擺,鉛灰色厚重的長發,都在微風裡輕輕地蕩著。他的表情冷冷的,語調也冷冷的。
“繼續啊?”他接著說,“你們不是要打起來嗎?”
“誰要打起來?”慕琬又有點氣不打一出來,“倒是你,玩忽職守,沒見你乾點實事。”
霜月君歪著頭,皺著眉,又微微抬高了些。他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說道:
“你從青蓮鎮死裡逃生,怎麼和上次見麵相比,一點長進也沒有?隨便定義在下玩忽職守可不太禮貌。那位大人的意思,隻需要讓這位半妖朋友做出自己的選擇。他若要當人,讓他潛心修煉便是;他若要當妖,也任由他去。”
“等等……”瀧邈覺得奇怪,“可、可上次極月君與葉月君,不是說會助我成人?我以為你們六道無常,希望我能以真實的人類身份生活。”
“我們六道無常——”霜月君長籲短歎著,“哎,我們六道無常,說話可也不算數啊。十二個人,統一十二種意見,比登天還難。誰還不是順著那位大人的意思行事呢?而且那位大人也不曾說要乾擾你的選擇,讓你成為人類……是那兩個家夥的一廂情願吧。”
滄羽大概是知道這件事了。他挑釁地望著那幾人,卻又假意溫柔地說: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你怕是給那兩人騙了。還是霜月大人深明大義。那麼,你要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是要如那倆自私鬼的願,還是當真好好考慮……”
“啊。”霜月君突然打斷了一下,“但,我要說的是……不論你成為人還是妖怪,若是做出罪大惡極的事,例如,殺太多人……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管。那位大人的意思就是這樣,隻要有哪個無常鬼,為你做出的選擇負責就是。我這麼直白地告訴你,也不是指望你真能乖乖聽話不惹事生非,隻是我懶得解釋更多,自個兒琢磨吧。”
木棉看了看神色糟糕的瀧邈,又看了看泰然自若的霜月君。後者大概真是閒的發慌,竟伸出手,單手摳起自己的指甲來。她大聲地問他說:
“那如果他變成了人,殺了人,這也算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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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霜月君翻了翻白眼,“在那位大人怪罪之前,提前將他斬殺,也算是為任務負責,不必受到責罰。我話說得很明白,至於怎麼選,讓他自己看著辦吧。”
木棉撓了撓頭。她總覺得事情好像沒有她想的那麼簡單,可實際上,對她來說本就無需複雜。她又看著瀧邈說:“那你現在怎麼想呢?”
“我……不知道。我隻想做我想做的事。”
“你有什麼想做的事?”慕琬問。
“好好活著。如果……這也算的話。”
木棉煞有介事地叉著腰,像個教書小先生似的嚴厲。她嚴肅地對瀧邈說:
“怎麼不算?妖怪非要成為什麼名揚天下的大妖才算有所成就嗎?許多妖怪單是認真活下去就已經十分不易了。樸實的理想,沒什麼可嘲笑的。”
慕琬附和:“做人也是。不是說非要高官厚祿,非要錦衣玉食,才算是想做的要做的。戰亂年代,尋常百姓足以飽腹就是莫大的恩賜。如今太平盛世,擁有如此平淡心願的人也不在少數。我也覺得,你不必為自己這個願望覺得有多卑微。”
“嘀嘀咕咕說什麼呢!”滄羽可又不高興了,“說了幾次,不要管彆人的家務事。”
他的眼神變得警覺,當真像是淺灘上覓食的白鷺。一麵仔細尋找著獵物,一麵謹慎地提防天敵。他若是想打一架,慕琬倒隨時奉陪,隻是不知那武功高強的霜月君到底站在哪邊。
或者,他根本什麼都不想管,隻想看戲而已。
他到底想要什麼呢?
“你們很奇怪。”木棉看看滄羽,又看看慕琬,“其實我隻是拿我們妖怪舉例子罷了。但為什麼,瀧邈就不能是半妖呢——他就是他自己嘛,為什麼要為了迎合誰一般,去做出什麼改變。”
“半妖並不穩定。”霜月君冷冷地說,“內心的想法,與真實的力量,都是搖擺不定的。有時候自己的能力不足以配上自己的心願,這個時候,很容易因為挫敗感而倍感失落、憤怒、甚至因此無端大開殺戒。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希望他能做出自己的選擇。”
慕琬深吸一口氣,對此事可有些在意了。她反複審視著瀧邈,覺得他不論怎麼看,都隻是個普通人而已。而這兩邊又如此咄咄逼人,要是她自己也絕不開心。
“好了,吵什麼吵?瀧邈,我問你,作為一個半妖,真的不行嗎?”
“沒什麼行不行的。”瀧邈雖然並未確定最終的想法,倒比起初深謀遠慮,“我知道,我需要一種歸屬感。作為人類,在短暫的時間裡經曆了各種各樣的事,有好事,也有壞事,有好人也有壞人,但這並不影響我的選擇。相反,我到時候要感謝極月君與葉月君一番……而成為妖怪,我不願這麼做的原因是擔心自己也被同化,在本能的支配下,做不願意做的事。”
“人的工作生病與死亡,不也是本能所驅使嗎?”滄羽開始不懂了。
“漫長且無用的枯燥時光,對我而言並沒有誘惑力。”瀧邈冷漠地回應,“短暫而豐富的一生大概更吸引我。雖然生活一定會少一些便利,但同時,人類也在為自己製造便利。”
慕琬認真地看著他。
“如果是你,作為半妖……說不定是可行的。”
“什麼?”瀧邈不解。
“我是說,也許你可以維持住這種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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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再度抬頭,望向那冷著臉的六道無常。她大喊道:
“我若願意擔保,這位半妖一生都不會做惡劣的事,你六道無常作何打算?”
“嗬。如果他做了呢?”
“我在世時,都可以替他負起責任。懲罰也好,責罵也好,都無所謂。”
瀧邈連忙拉住她。
“你瘋啦?半妖再怎麼說,壽命也遠長於正常人。你若死了,我又該相信誰?”
“你自己啊。”慕琬脫口而出,“我爹從小就教我人要靠自己活。”
霜月君表情僵硬地盯著他們,不知有沒有在認真考慮。滄羽可有些擔心了。畢竟他一開始是跟著霜月君來的,路上還說了些亂七八糟的瑣事。如果他弟弟真就被這麼兩句給說動,他強行為瀧邈“矯正”些什麼,霜月君對他自然也是不客氣了。
“你……有說服力嗎?”
“什麼?”慕琬沒聽到霜月君這句話的意思。
“你碰過蓮花池的水吧?它會讓你暴露出一生的罪惡來,包括你現在還未曾做過的未來的壞事——啊,當然,比起一般江湖俠士,你身上的確乾淨很多。”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慕琬不是質問,是真的沒有聽懂。但對方這麼說,她又覺得十分重要。
“你的後頸有一處痕跡,是蓮花池留下罪惡的證明。這樣的你能為一個半妖負責?聽上去可有些可笑。”
慕琬感到一絲惶恐。她撩起頭發,問木棉說:
“你看看,我這後麵有沒有什麼東西?”
“有一塊發紅的皮膚,是胎記嗎?”木棉問,“但是上麵的皮膚又嫩又糙……哎呀,怎麼說呢,就是像燒傷了一塊皮似的。”
首先,一種強烈的錯愕包裹了她。
“我不知道,我……也許我身上其他地方還有……但,怎麼會這樣?可惡……”
“啊,你彆處沒有。”霜月君將頭歪向另一側,“六道無常的眼睛能辨彆出來。”
慕琬有一瞬間的怒火中燒。但她很快平靜下來,其一是場合不允許,鬨也沒用;其二反而有一種釋然感,她大約是度過了平淡的一生。她隻對那印記頭疼,雖然平時看不到,但女子留下如此疤痕,還是讓她心裡難免有些不適。
“所以,說服我。”霜月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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