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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蒙蒙的雲層承載著沉重的天河,好像下一秒,傾盆之雨就會從天而降。
一切都是濕漉漉的。一草一石,一花一木,都在這晦暗的天空下籠了層潮意。連這路邊破敗廟宇內的灰塵,也吸足了空氣裡的濕氣,像層泥沙般依附在一桌一椅,與那無人問津的佛像之上。
她一個人在這兒。
廟裡很安靜,她踏進來的時候,卻看到遍地塵埃之上有著斑駁的腳步。
她側過身,向前走著,讓影子避開它們。這些腳印比較小,不像是成人的。但與其說是人,卻又像獸。除了整齊的趾尖外,兩側還拖遝著奇怪的長影。
——步伐並沒有出去的走向。
她不應是一個人在這兒。
走到最中間的佛像前,她望過去。不知此地供奉的是誰,隻見這尊佛像怒目圓瞪,仿佛苛責著什麼。
轟!
破敗的大門驟然緊閉。
在她回過頭的那一刹,一扇扇窗戶也應聲扣上。一串串不知從何而來的鎖鏈鋪天蓋地,緊緊封住了廟內所有的門窗,讓裡頭密不透風。金屬碰撞的聲音層出不窮,震耳欲聾。鐵鏈在摩擦間閃出火花,讓屋裡的一切都明明滅滅。
哢嚓嚓嘎吱——
就在這片黑暗之中,頃刻間,她從腰間的傘桶內抽出武器,甩手時劍鋒震出的煞氣掃過供桌。劍氣擊打在蛛絲般縱橫交錯的鎖鏈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鐵鏈沒有被斬斷,但緊接著,方才正中的半個佛頭斜側而下,自左眉至右唇角,摔得七零八落。
一個少年的半截身子隨即暴露在她的眼前。
少年從佛像的斷麵踏過,直直落在半空一根橫向的鎖鏈上,發出鋃鐺的響動。
他約摸十幾歲的樣子,看上去很瘦弱,黑色的頭發有些打卷,不知是與生俱來還是不曾打理。他著一身烏青的長衣,包著朱色的邊兒,看著是不錯的料子。但再往下,他卻是赤著腳,與這件衣裳所應彰顯的身份天壤之彆。
比這更引人注目的差異,是他周身的鎖鏈。
頸上肩上臂上膝上,全身上下無不被細而結實的鎖鏈零零散散地束縛著。
像一個囚人。
而那金燦燦的眼瞳,分明訴說著此人並非常人的事實。
“當真是個多事的姐姐,聽說你可是追了我一千多裡地。”
“他在哪兒?”
晦暗中,她橫起武器,不跟他廢話。
“嗯姐姐是說誰呢?”
少年抓著鐵鏈懸坐在上頭,冥思苦想了好一陣。
“他在哪兒。”
她隻是重複著。
少年好像想起了什麼,恍然大悟地說著:
“噢,噢——你是說他呀。他在哪兒呀誰知道呢?”
她一躍而起,徑直向少年的身影砍過去。但兩條鎖鏈自兩側拔地而起,交叉攔在她的麵前。她臨時一翻身,單腳踩在鎖鏈交錯處,手上力量卻被削弱了些許。待她劈到少年的位置上時,他已經逃到另一條鎖鏈去了。
雖稱不上是刀光劍影的戰鬥,卻也說得上是危機重重,教人絲毫不敢懈怠半分。電光火石間可謂層層殺意,她任意一招下去,都是使了要人命的力道。
雖然,她還不能要他的命;雖然,他也不是人。
六道無常——雩辰彌生·鶯月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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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三界的調停之人,他居然擄走了自己的師父,並重創了師門上下每當想起血泊中師兄的囑托,悲痛之餘,她的心中就湧起一股難以平息的怒火。
在最近的客棧,聽到了有“拖著鎖鏈的赤足少年”出沒的消息。
此舉雖不是她最初的目的,但她卻隱隱覺得,能夠借此找尋師父的下落。但是很顯然,當下不僅沒有得到有價值的信息,反而教這討厭的小鬼戲弄了一番,著實讓人火大。
該說,這不是場公平的對決。鶯月君將場地封鎖在這方狹小的室內,又利用縛妖索的優勢為自己構建有利的空間。何況再怎麼破敗不堪,廟宇也應當是一方清靜之地,如果可以,她並不想在這裡大肆破壞——儘管,那殘缺的佛像表明,似乎已經晚了一步。
她攥住了武器的柄部,在對鶯月君的步步緊逼的間隙中,快速地思考著對策。
有什麼,可以在此刻出手的式神
忽然間,有三道鎖鏈呈現規正的三角狀,緊緊束住了她手中的武器。當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時候,更多的長鎖直直襲來,其中一道打在了顴骨上,痛得要命。回過神的時候,整個身體已經被牢牢地鎖定了。
“怎麼辦呢,不應該殺人的,可是姐姐真的好纏人,實在是礙手礙腳”
鶯月君故作深思地步步逼近,鎖鏈在地上摩擦出聲響。從門窗的縫隙間勉強透過的光,將飛揚的灰塵照得十分靈動,在二人交錯的視線間雀躍著。
“把宗主還給我們!”
“這可不行,隻有他才知道脅差的下落唉,姐姐生得這麼漂亮,真可惜啊。”
在她理解他後半句到底想表達什麼之前,他做出了解釋:
“雪硯宗三百弟子,走丟一個,也不會有人發現吧?”
在她發作的前一刻,伴隨著屋瓦破裂的清脆聲響,一團赤色墜火掠過兩人之間。
屋頂投進一道微弱的光,隨即整個廟裡都變得燈火通明。並非是那條微弱的天光,而是那團熊熊燃燒的如熔岩般的烈火,在觸地的一瞬轟然擴散,如一灘迸濺的血水。
一切都燃燒起來。不知哪處的鎖鏈被擊中,困住她的那部分也鬆散下去。在將火焰的熱量傳來之前,它們便被劍氣打落了。
“提前劃去生死簿上的名字,‘那位大人’會不高興吧。”
是十分柔和溫軟的嗓音,以至於她一時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來者不知何時佇立在神龕之上。
抬眼望去,一雙玄木紅帶的木屐,一襲黑底丹紋的浴衣,與一麵烏發殷色的臉龐。
是位姿容姣好的男子。
得到這樣的結論,並不是根據聲音或是相貌推論的而是那股濃烈馥鬱的妖氣。
是十分強大的男性的妖怪——她做出這樣的判斷。
但不得不說,他的容貌實在太具有欺騙性。嫣紅的鳳眸眼角微挑,右目下方輕輕綴著一枚淚痣。如夜色般深沉漆黑的長發像是吞噬了世間所有的光芒,連焰火也無法得以映襯。這頭青絲不知多長,與同樣極暗無光的浴袍融為一體。衣擺上印著大片的朱紅圖樣,也不知是花還是火,紋路恣意跋扈,狂狷淩人,仿佛是有生命的什麼,在布料上蜿蜒遊走。
他單手端著一支白生生的纖細的煙杆,也不曉得是什麼材質。
“嘖。”
鶯月君發出不滿的咋舌。他接著道:
“長夜哥哥還是一如既往地熱衷於狗拿耗子。”
那妖也不惱,隻是淺淺一笑,垂下眼瞼,如嗬氣般的煙靄自齒邊嫋嫋逸出。
“嗯可這耗子卻不服規矩,吃了不該吃的糧米,是要惹主子生氣的。”
“少拿那位大人來羈著我。”
話隨時這麼說著,鶯月君的麵色與強調都少了些許氣勢。她是察覺到了。
“隨我走罷,莫要再惹是生非了。”
“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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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這妖怪要將那歹人帶走,她如此厲聲大喝。
男人側過臉,她卻分明從那驕異的眉眼間看出了輕蔑。
“何事?”
“你不能帶他走!他扣押了我的師父,雪硯宗的宗主他待我視如己出,我曾答應過師門上下,不查明師父的下落,我誓不回穀!”
“你捉了人家的師父?”他轉頭問他。
那頑劣的孩童隻是笑,卻不言語,那副嘴臉真是討厭至極。
“這樣啊,他抓了你們的掌門人,是不好。這可真教人苦惱,但是”
烈焰灼灼燃燒,在這火勢簇擁之間,男人深吸一口煙,神情憂愁而困惑。
可很快,隨著一團白煙徐徐變幻,那樣誠摯的表情在頃刻間如作雲散,繼而轉變為濃烈的嘲諷與惡意。
“與我何乾。”
他一字一頓地說。
她的麵色瞬間變得鐵青,雖料到此人口中吐不出好話,卻不曾想是這樣惡毒的態度。她不再廢話,微調站姿準備強取豪奪。然而這細小的動作很快被對手所捕捉,在她出招的前一刻,一團比先前的墜火更加炙熱的藍黑之焰迎麵襲來。
那人怕是發了狠的,空著手的那隻白皙的臂上,蔓延出細長破碎的紋路,藍光如岩漿般流淌縈繞,於手心凝聚成耀目的蒼藍色。在此刻,他的眉間浮現出一朵鮮明的朱紅花鈿,狀如蓮華。
鶯月君料想,她定是要被重創了。
然而,火光散去,他們分明看到了有一麵盾,抵擋在她的身前。
不,不是盾。但那傘桶裡的,卻果真是傘。
“謔,這傘可有什麼玄機?”鶯月君問他。
“那隻是把普通的傘罷了。”
平平無奇的素色的油紙傘,染著吹雪風浪的尋常紋樣。
傘是普通的傘。
傘下有何玄機,就不好說了。
“哈哈哈,有點意思。”
男人忽然發出簌簌的笑聲,如夜間交錯婆娑的枝葉般清爽,與這片火海的景色相比是如此格格不入。他眉間的花鈿黯淡下來,褪了色,已經看不出痕跡了。
在她衝上去的刹那,一麵火牆平地而起。她本能地向後撤步,以傘掩住了迎麵而來的熱浪。待她感到溫度降下些許的時候,她迅速合起了傘。
她一個人在這兒。
哪裡還有什麼火牆。環顧四周,連顆香火似的火星也不曾見到。遍地剩下的,隻有先前與鶯月君對決時打碎的雜物桌椅,與半麵摔得稀碎的佛頭。
她不應一個人在這兒。
因盛怒而顫抖的手仍緊握著。她深吸一口氣,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麵頰。在努力平複心情後,她推開殘缺的廟門。
絲絲涼風迎麵襲來,三三兩兩的雨滴輕吻在她的臉上,那處被鎖鏈擊中的痛感也減輕了些許。
舉起傘,她默不作聲地漫步在這輕柔細雨之中。
很快,這孑然一身的影子,就消融在道路儘頭的朦朧雨霧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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