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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47章 謝玄在殺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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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輕車在山路間簸蕩,簸得人一臉土色。

那人伸過手來,伸過手來去摸了摸那孩子的臉,孩子被這涼意一激,激得一僵,又要大哭起來。

阿磐連忙去哄,去拍,好一會兒才又哄好。

望了那人一眼,見那人緩緩垂下了手,一雙長眉微微蹙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誰知道他此時正在想什麼呢,這不是他的孩子,他也知道不是。

他的眸中有君王的悲憫和父輩的慈愛,可除了這悲憫與慈愛,還有那麼萬千種複雜的情緒夾雜其中,因而便使得那人看起來益發地沉重。

逃亡路上,怎會不神思沉重呢。

阿磐到底欲言又止,想說的話便就這麼噎了回去。

他陪伴了這個孩子九個月,陪他在母親腹中,陪他出生,如今出生要北去,也仍舊陪著。

像父親一樣。

她好似從也不曾聽說過中山懷王有孩子,他若有孩子,定也像現在一樣,也許比現在還要好吧。

他會是個好父親。

可惜中山國狹勢弱,四麵受敵,單是挽大廈於將傾就已經極難,哪裡有什麼功夫誕育子嗣呢。

君不見史書所載,哪一個末代君王能得善終啊。

社稷既倒,好些的沙場戰死,不能征戰的自焚,自縊,自儘,終究能以身殉國,一了百了。

不好的,無不是被俘,被囚,被關押,被折辱,到頭來客死異鄉,鬱鬱而終。

到底壽終正寢的,又有幾人呢?

阿磐沒什麼能說的,也不知該用什麼來寬慰他,那些懷王三年冬那人說的家國道義,她是第一次感受得如今日這般深切著明。

那匡複宗社的重擔,都在他一人肩頭,他過得得有多苦啊。

尋常人大抵早就土崩瓦解,一潰千裡,而他仍舊咬牙死死地扛著。

這十月來他看似像個閒雲野鶴,早已超然物外,實則亦是鬱鬱不得眠,沒有一刻不記得自己是個亡國奴。

孩子在一旁嚎啕大哭,阿磐的心被揪得七零八落。

這顛沛流離的苦厄,活著已經令人精疲力竭,誰還顧得上什麼清不清白。

這一路北上,鞍馬勞倦,走得人灰頭土臉。

走的都是小路,一路上也都東躲西藏。

黑衣侍者白日是瞧不見的,一同趕車的隻有陸商與範存孝。

若不是要陸商隨行抱孩子,侍奉阿磐,大抵是不會要陸商近身跟著的。

吃不好,睡不好,蕭硯的口糧就越來越少,她自己虛弱得沒有精神,蕭硯也總餓得哭。

初時總是阿磐抱著,後來便是蕭延年抱著,後來是陸商抱著,陸商雖粗手粗腳的,但到底是個女子。

口糧少了,便想法子去尋些稀稀的粟米粥喝。

都當是門主的孩子,自然也都精心嗬護著,沒有拿他不好的。

明道有關卡,暗中有追殺。

才過漢水,便被人盯住了,一路跟著,一確定了身份,便殺了過來。

人馬沸騰,殺氣凜凜,驚得鳥獸飛散。

拉著車的馬亦是駭得躁動不安,連連嘶鳴。

那刀啊劍啊步步逼近,最近的時候砍到車前,險些要把車門一劈兩半了。

疾風割臉,暴雪如瀑。

小狗驚得瑟瑟發抖,孩子駭得張嘴大哭,然除了把孩子緊緊抱在懷裡,阿磐竟什麼也做不了。

她在蕭延年的大氅裡亦能清晰地聽見外頭那此起彼伏的慘呼,哀嚎,呻吟,悶哼,也能清晰地聽見短兵交接的人撲通撲通地栽進雪裡,把人驚得心神緊繃,頭皮發麻。

馬車疾疾向前奔去,阿磐仰頭去望蕭延年。

他就在一旁,臉色冷凝,薄唇抿起,手壓弩箭,如墨描繪的眉峰深深蹙著。

那修長的指骨根根分明,手背的青筋清晰,大氅一掀,帛被一蓋,將她們母子二人護緊在懷,一手壓弩箭,把踏上馬車的人射得個人仰馬翻。

這一路有過無數次的追殺,無數次的人馬躁動,也有過無數次的刀光劍影,無數次的人馬哀嚎。

躲在蕭延年的大氅下,躲在那人懷裡,好像總能過了險關,活下兩條命來。

隻是暗中護著的黑衣侍者已經所剩不多了,每遇一回追殺,就要死上一片。

也不知到底死了有多少人了。

隻知道追兵一退,再往窗外看去,能望見那一場場廝殺後的雪地裡,橫七豎八的都是屍骸,殷紅的血噴濺得四下都是。

阿磐問蕭延年,“是什麼人在追殺主人?”

正月底二月初的韓楚交界雪窖冰天,大雪盈尺,密密麻麻的雪糝還兀自不停地下著。

那人白著臉笑,笑,卻不答。

不答,罷了。

小路不能走了,便走官道。

仍舊遇到關卡,千機門的門人遍布,搞到一張通關文牒輕而易舉。

遇到盤查的人,趕車的範存孝便說,是主人與夫人一同回娘家走親戚。

若問是哪裡的親戚,就說是韓國陽翟的親戚。

從前知道範存孝會說一口地道的魏國話,不知道他也能說一口地道的楚國話。

守關的斥候上車查驗,能看見新婚夫妻抱著個孩子,有婢子,還帶著一條小狗,是走親戚的模樣。

何況會說楚話,又有文牒,便也就過了關,也總算活著到了韓國。

韓趙魏三家分晉之後,尤其近十年來,魏國南征北伐,馬不停蹄,此時也正是兩國交戰期間,因此韓國也並不太平。

越往北走,就越發的冷,小道被雪堵得嚴實,就不得不走官道。

隔著窗子能看見大雪如瀑,這車身不過一層木頭,帛被,大氅,全都冰涼,哪裡敵得過這外頭的冷。

這北國的正月底無一日不是雪虐風饕,凍透肌骨。

戰死的征人丟落了一地的兜鍪和兵刃,新死的餓殍身上也已經覆上了一層厚厚的雪,唯露出那蓬亂乾枯的頭顱,還有那早就凍得僵直發黑的腿腳來。

茫茫四顧,闃無人聲,隻有數不清的鷹鷲老鴉在低空盤旋。

叫人心有戚戚,不敢朝窗外去看。

可那人悵然歎息,他說,“看見了嗎?這天下洶洶,兵禍不止,皆是因了一人。”

阿磐知道他說的是誰。

那一聲若有若無的歎在這冰天雪地裡訴著無法抑製的悲涼,他說,“你想求安穩,卻不知破壞安穩的,也隻有那一人而已。”

阿磐知道他說的不是旁人,他說的是謝玄。

他還說,“你隻知我要殺他,但從不知他也在殺我。”

阿磐心中戚戚,謝玄說過這樣的話,他說過,“孤會親手殺他。”

她記得謝玄說起這話的時候,目光蒼冷,聲腔凜冽,一雙墨色的丹鳳眸子裡殺機畢現。

她望著懷裡可憐的嬰孩,心緒恍惚,怔然不語。

她看不透蕭延年是什麼樣的人,亦一樣看不透謝玄是什麼樣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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