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名城。
劉桃子率領百餘騎兵緩緩出現在了城池前。
城池呈現出一股殘破的景象,遍地的屍體正在清掃,城門大開,一位戴著麵具的將軍領著諸多將士們出城迎接。
“拜見將軍!!”
眾人行禮大拜。
劉桃子讓他們起身,這才看向了帶頭的燕黑靼,他皺了皺眉頭,沒有多說什麼。
在眾人的簇擁下,劉桃子走進了城內,燕黑靼急忙告知戰況,“我已經派人跟金河的將破多羅取得聯係,他派人護送一批散吏前來,各地的散吏很快就能部署妥當,可以不再由軍隊直接管轄了。”
“嗯,楊忠等人的消息呢?”
“破多羅說楊纂的人馬已經出現在了城外,還跟打了幾次,敵人的士氣旺盛,鬥誌昂揚,破多羅沒有辦法將他們擊敗,還在糾纏僵持,楊忠的軍隊應該很快就會跟楊纂會合,其餘各地的偽周軍隊得知永豐淪陷,已經開始潰敗,吐奚越等人還在領兵追擊”
眾人走進了官署內,官署內倒是被清掃過了,沒有看到什麼屍體,可地上那諸多的血痕尚且沒有來得及擦掉,整個官署內都彌漫著一股惡臭味道。
劉桃子坐在上位,將領們分彆坐在他的周圍。
劉桃子先是獎賞了這次有功的諸將士們,最後留下了燕黑靼跟褚兼得,讓其餘人先回去休息,明日,他們就要再次出兵,要去砍殺楊忠這個老匹夫。
屋內就剩下了這三人。
劉桃子方才緩緩說道:“褚公,幫他看看傷勢。”
燕黑靼一愣,褚兼得走上前,審視了一下,扯開了他的衣袖,果然看到了包紮的痕跡。
褚兼得也很驚訝,“主公這眼神還真好,我都沒發現他受了傷。”
“他平日裡見我,尋常總是披重甲,今日忽輕甲迎接,定是受了傷。”
燕黑靼趕忙說道:“將軍,這算不得什麼”
“若是不及時處置傷口,你就交代在此次戰役裡了。”
“明日,你繼續坐鎮此處,不必跟隨了。”
燕黑靼大驚失色,“將軍,我尚且能戰!”
劉桃子緩緩看向了他,他無奈的低下頭來。
“唯!”
劉桃子這才點著頭,吩咐道:“若是遇到敵人路過,勿要急著出擊,隻要守住城池就好,楊忠這個人不能以常理來衡量,他可能會出現在任何地方,不可大意。”
劉桃子交代了幾句,就去巡查城防去了。
褚兼得重新為燕黑靼處理傷口,他也取下了麵具,脖頸處竟也有擦傷,褚兼得淡定的處理著傷口。
“你阿爺因為你也獲得了戰功,甚至還變成了有名的燕將軍你準備何時離開啊?”
燕娘眉頭輕皺,“為何要離開呢?”
“你畢竟是個女流,先前頂替你阿爺,讓他保留戶籍,便已是將軍開恩了,怎麼,你還想以女兒身博個將相出身不成?”
她瞥了褚兼得一眼,“將軍都沒有管我,何以你來多舌?”
褚兼得笑了起來,“將軍可不是什麼鮮卑,讓女子上陣打仗,行不通,行不通的。”
“古代有婦好,荀灌,便是前秦,也有個毛皇後你怎麼就說行不通?”
“嘿,這打仗殺人還是什麼好事嗎?你有了軍功,回去安心照顧你阿爺多好,主公麾下諸將,又不缺你一個小娃”
“那你也這麼大的歲數,為何不回去養老呢?聽聞那個徐之才來了邊塞,又不缺你個老頭子”
褚兼得大笑,“我是救死扶傷,跟你可不一樣。”
燕娘仰起頭來,“反正我是要跟隨將軍的,我不是貪圖功名,也不是要追求地位,將軍每打下一個地方,那裡的百姓就能過的很好當初將軍不曾來到邊塞的時候,我全家都險些被逼死,如今呢,邊塞各地,哪裡不是歡聲笑語?將軍打贏的仗越來越多,大家的日子就越來越好。”
“我要跟隨將軍打贏所有的敵人!安撫整個天下的百姓!”
褚兼得嘿嘿一笑,“你這誌向倒是比姚雄他們幾個要大的多,寇流的誌向是青史留名,田子禮想重建漢晉,姚雄隻想當個禦史大夫”
“禦史大夫??”
“姚雄為何想做禦史大夫啊?”
“他這傻子聽人說禦史監察百官,覺得禦史大夫就是群臣之首,也不管現在有沒有禦史大夫,反正也沒人給他解釋官職”
燕娘笑了起來,“若是天下太平了,保不準將軍還真的就給他虛封個禦史大夫來滿足他一下。”
“好了。”
褚兼得起身,拍了拍手,“傷口都處理好了你也要多當心,你現在已經不來月事了吧?整日披著重甲,上陣殺敵,哎,你要時不時休息,否則啊,隻怕是無法生育了做不得母親。”
燕娘皺著眉頭,“若無人奮力作戰,便是做了母親,也護不住孩子。”
褚兼得恍惚了一下,“倒也有些道理”
燕娘長歎了一聲,“可惜啊,這次不能跟著將軍外出作戰了我還想著砍下楊忠的人頭來獻給將軍。”
褚兼得撫摸著胡須,語重心長的說道:“你駐守城池,也是非常重要的差事,豈能輕視呢?不是一定要跟在將軍身邊才能建功立業的後生,可要記住啊。”
次日。
“主公?為什麼我也要留在此處?!”
“你這次出征,正是缺少醫師的時候,老夫不能留在此處啊!!”
騎士們在城外列陣,做好了出征的準備,而褚兼得卻是拉著青獅的韁繩,眼巴巴的看著劉桃子。
自家主公向來是個逢戰必先的主,若是沒有自己陪同,受了傷沒有及時處置,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褚兼得急忙說道:“主公,我雖年邁,卻還能騎馬長奔,您身邊需要有個醫師啊,我不能留下,不能留下。”
劉桃子看向了後方,那裡有許多的後生。
“褚公,隨軍醫足夠,若是受了傷,自有他們醫治,若是受的傷連他們都束手無策,隻怕褚公跟著也無濟於事,褚公就留在城內,早日將這裡的病坊完善,往後此處會有許多惡戰”
褚兼得一臉的擔憂,卻隻能看著劉桃子領著大軍離開此處。
燕黑靼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褚兼得的身邊,“褚公,這駐守後方,也是非常重要的差事”
褚兼得氣的臉色通紅,“我跟你們這些人能一樣嗎?!有我在,將軍多多了條命!”
“褚公勿要擔心,將軍留下你,定然是有自己的想法,或許是要奔襲,褚公當下真的能縱馬奔襲嗎?”
褚兼得抿了抿嘴,長歎了一聲。
劉桃子離開之後不久,就有來自金河的散吏出現在此處。
有數十個騎士保護著這些散吏們前來,劉桃子的治下,學室的數量極多,因為與成安不同,需求極大,故而學室到現在也沒有出現人滿為患的情況,何況劉桃子的治下還在不斷的增加,此番姚雄攻取了燕,安等地,官吏的需求量隻會更大。
這些散吏們大多都是從金河以及萬壽等地挑選出來的,方言跟這裡沒有太大差異,幾乎一樣。
看得出,北朔方麵對此處還是非常用心的,一次性派遣了三十五人來擔任此處的吏。
燕黑靼將這些人分彆委任到各個位置上,隨即,此處的官署就開始正常的運轉。
地方的政務,更多還是靠這些底層的吏來運轉的,他們開始清查地方的情況,開始整理戶口和土地,開始恢複戰後的組織力。
代名在過去是個大城,甚至一度成為了郡。
可在後來的六鎮起義時被打廢,一蹶不振,城內人口越來越少,防守中心也從此處逐漸轉移到了永豐,從此沒落。
如今城內的百姓數量還過萬餘人,過去全靠著永豐才能立足。
永豐一淪陷,此處方寸大亂,主將倒沒有選擇逃離,作為被楊忠安排好負責接應的人,他收攏潰兵,等待楊忠的援軍,而後就遇到了燕黑靼的軍隊,雙方血戰,齊人成功占據了城池。
散吏們到達之後,迅速開始了老一套的手段。
最先就是安撫戰後的百姓。
散吏走上了街,四處叫嚷。
戰事已經結束,對於那些戰事之中受損嚴重,無法維持生計的百姓,官府會進行補貼,讓他們前來領取糧食。
說什麼都不如來官署領糧食好用。
百姓們到達官署,就可以將他們重新登記,這些邊塞的城鎮,尤其是交戰的時候,文書都是要隨時做好焚燒準備的,絕對不會將城內的數據留給敵人,一旦發現敵人圍困,就準備焚燒,若是敵人進了城,負責看守的吏就會即刻進行燒毀。
若是來不及燒毀,或者覺得還有反擊的希望,那就找個枯井或者彆的什麼給埋起來,不讓敵人發現。
當新勢力入駐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統計城內的諸多數據。
散吏們很是忙碌,有人放糧,有人登記,有人則是張貼各類的新告示。
城內的年輕人憂心忡忡的站在街道口,遲疑不決,他們既想去領取糧食,又怕被殺掉。
直到親眼看到有人成功領取糧食,他們才敢上前領取。
散吏們沒有放過宣傳自己的好機會,趁機講述起了劉將軍的諸多好政策。
我們真正的授田,真正的落軍戶,真正的開學室。
嗯,雖然過去的製度也是這樣,但是我們是來真的。
而對他們的話,百姓們也隻是半信半疑,畢竟大家都是這麼說的,說授田說了幾十年,百姓的田是越授越少,說軍戶好說了很多年,可軍戶破產的比比皆是。
不過,至少人家是真的發糧食。
或許真的會執行呢?
楊忠領著軍隊緩緩出現在了金河之外。
他騎著戰馬,行駛在最前頭。
身後的騎士們匆匆跟隨,此番他們雖然沒能攻破晉陽,但是這一路上卻攻破了三十餘處關戍,還有幾座大城池,更是幾次擊破了敵人大軍。
斬獲並不少。
騎士們押著物資,浩浩蕩蕩,士氣高昂。
高阿那肱走在楊忠的身邊,他垂著頭,默默不語。
而另外一人則是滿臉堆笑,跟在楊忠身後,低聲講述了起來。
“將軍,今日的卦象有些凶險,您要擔心那獨孤蒼頭會出兵阻擋啊”
高阿那肱看向了那小人,那人他是認識的,這家夥喚作鄭道謙。
是和士開的心腹親信。
高湛領著和士開逃離鄴城的時候,這家夥跟在和士開的身邊,而後被周兵擊潰,他走散了。
高阿那肱很看不起這個家夥,自己是被俘虜了,無奈投降,可這家夥呢?他是主動前來投奔,實打實的小人!
鄭道謙此刻低頭哈腰,看起來毫無骨氣。
楊忠身邊的幾個將軍,不屑的看向了彆的方向,不理會這個小人。
楊忠卻沒有如此,在他準備撤軍的時候,這家夥主動找上門,希望能投奔,據說他是想要逃回鄴城,走了一半,聽到和士開被殺了,他作為和士開的親信,覺得前往鄴城沒有活路,就來投奔,希望能歸順大周。
楊忠本人倒是不太相信什麼鬼神之說,但是這個巫師可不是一個普通的巫師,他跟在和士開身邊很久,在鄴城活動了許多年,在鄴城認識很多的權貴,參與過高湛的許多謀劃,周人要討伐齊人,就得對齊人有所了解,這人還是很有作用的。
至於這小人風範,楊忠巴不得齊人都是這樣的貨色。
楊忠板著臉,平靜的說道:“劉桃子的事情,閣下倒是不用著急。”
“他剛剛攻取了永豐,還不曾坐穩,永豐對他極為重要,我們的軍隊就在永豐周圍,他是不敢離開永豐前來阻攔的。”
他跳過了這個話題,又問道:“你過去也曾來過這邊塞吧?為何沒有去投奔劉桃子呢?”
鄭道謙一愣,低下頭來,“我豈能投奔他我”
楊忠笑了起來,“鄭公實言告知就是。”
鄭道謙低聲說道:“我是想去投奔他來著,奈何,這廝根本不信鬼神,還說我騙人錢財,要將我關押起來”
楊忠哈哈大笑。
“這是劉桃子能做出來的事情。”
笑了片刻,想起斥候所稟告的永豐事,他臉上的笑容又漸漸凝固。
“先前就該聽韋孝寬的,全力除掉他。”
“此番又讓他得了好處,怕是更加難以對付了。”
李穆冷冷說道:“將軍勿要擔心,晉國公有意討伐齊國,等到明年,我們分兵兩路,以十萬人來相攻,我便不信劉桃子還能得了什麼好處他的防線越來越長,如今隻是我們兵力不足,十萬人馬,定將他埋葬在邊塞。”
楊忠眯起了雙眼,“若是真的有十萬人馬,任由我指揮,沒有人遏製,我倒是有信心滅掉劉桃子,可我就怕”
他沒有繼續說,可大家都知道楊忠所擔心的是什麼。
宇文護敢放心的將一萬人丟給楊忠,讓他自由指揮,可若是到十萬人,那宇文護未必就放心了,鬼知道你拿著十萬人是去打武川還是打長安。
到時候,或許上上下下都會是晉國公的親信們來幫忙,那會是一個非常惡心的情況,晉國公的這些心腹們,其忠心不必多說,卻也隻有忠心能說。
“咚!咚!咚!”
戰鼓聲猛地從遠處的金河大營外響起。
周人迅速列陣,進入戰時準備狀態。
遠處的山坡上猛地豎起了大旗,就看到敵人的騎士們緩緩出現。
那一麵劉字大旗一出,戰鼓聲愈發的激烈。
楊忠皺起眉頭,回頭看向了左右的將士們。
有個彆將士眼裡出現了惶恐,後退了幾步,還有人滿臉的疲憊,手裡的武器都險些掉落。
楊忠死死盯著遠處,直到他看到熟悉的將軍出現在了那些騎士們的最中間位置,一模一樣的陣型,一如當初什賁之戰。
楊忠此刻卻說不出話來。
這得是有多大的勇氣,才敢拋下費勁千辛萬苦拿下的永豐,就是為了奔襲到此處來攔著自己?
是該說劉桃子太有勇氣?還是該說他太重視自己?
難道自己在他的眼裡比永豐鎮都要重要?
他就不怕自己將他纏在此處,趁機讓永豐周圍的將軍們奪回永豐嗎?
此刻,楊忠再次想起了戰前韋孝寬的書信。
韋孝寬在書信裡告訴他,最好不要分兵,集中兵力,不惜代價的猛攻劉桃子所在,其餘地方都可以不理會,隻要殺掉了劉桃子,事情就算是成功了。
可楊忠也有自己的想法,沒有認可韋孝寬的想法。
但是看到再次出現在麵前的劉桃子,楊忠卻有些動搖了,或許自己當初真的該聽韋孝寬的,不惜代價的除掉這個家夥。
這家夥帶兵作戰的本事其實也就那樣,尋常將領而已,可這膽魄,這執行力,這果斷的勁,那還真的是少有人能媲美。
楊忠長歎了一聲,看向了左右。
“撤!!”
下一刻,劉桃子的騎兵殺出,他們從山坡上衝鋒而來,地動山搖。
楊忠等人拋棄了車馬,領著精銳迅速逃離。
箭矢飛出,遮天蔽日。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陣型,可這一次,領著騎兵們突圍逃離的,卻變成了楊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