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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章 我來攪渾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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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慶法師吃完碗中的那些枇杷,將碗遞給周驢兒。

周驢兒腦海之中響起他的聲音,“我年紀大了,這大晚上的吃不得這麼多冰的,你多吃一兩碗倒是無妨。”

周驢兒眉開眼笑,“那我把剩下的全吃了。”

玄慶法師回應道,“慢慢吃,讓你十五哥的媳婦好好想想。”

“二小姐那你慢慢想.”沒心沒肺的周驢兒專心對付半罐子冰飲,頭也不抬。

裴雲蕖看著玄慶法師轉過身去,此時她看到了奇異的景象,月光在玄慶法師的身後形成一圈光暈。

那圈光暈漸漸擴散,像漣漪般蕩漾開來,塔內昏暗的角落奇異的明亮起來。

大雁塔並非靜室,整個長安城的聲音都可以通過那些窗欞傳入塔內,傳入裴雲蕖的耳廓,然而她此時心中的燥意儘去,心中無比安寧,整個大雁塔似乎變得比任何靜室都要靜謐。

她看到了平日裡不會注意到的很多細節,斑駁的磚牆上,一些裂痕被月光鍍上銀輝,一角堆放的經卷,泛黃的紙頁邊緣在微微顫動,在光暈之中閃爍著細碎的金芒。

一隻蜘蛛懸在蛛絲上,被突如其來的光芒驚擾,慌亂地爬向陰影處。

光暈繼續蔓延,照亮了塔柱上斑駁的彩繪。那些褪色的飛天圖案在月光中若隱若現,衣袂飄飄,似要破壁而出。

最暗處的佛龕也被這奇異的光暈喚醒。木雕的菩薩低眉淺笑,手中的蓮花在月光下栩栩如生。

香爐裡殘留的香灰被夏日的風吹動些許,揚起細小的塵埃,在光暈中翩翩起舞,連最為細微的微塵,此時都顯得異常的清晰。

佛龕旁一隻壁虎悄然爬過。那壁虎本已藏入陰影,卻在月光的映照下露出半截尾巴。它急急扭動身軀,想要完全隱沒,卻不知這番掙紮反而更引人注目。

裴雲蕖不自覺的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她突然有些能夠理解玄慶法師此時的心境。

有些事情,就如同這壁虎藏尾,越是刻意,就越是容易讓人察覺。

“所以移魂這件事,被人拎出來恐怕是難以避免的?”她看著玄慶法師,平靜的說道,“從皇帝借著鄒氏在直臣之中的影響力,扶持林甫上位,試圖改變大唐的痼疾,削弱門閥的勢力,讓更多的寒門子弟能夠站在盛世的舞台之中發揮自己的才能開始,其實他的敵人就已經開始在林甫的心中種下了懷疑的種子。”

玄慶法師並沒有回應。

他隻是用慈悲的目光看著長安。

裴雲蕖知道王夜狐死的那晚,似乎皇帝是城中最大的勝者,但她此時很清楚那晚上皇帝並沒有勝利的喜悅。

他所看重的重臣,他費儘心血養成的大唐宰相,卻被他的敵人所利用,不斷的追查著移魂的真相,最終被心中的懷疑所吞噬,變成了他的敵人。

在這個漩渦裡的王夜狐早已看穿了一切,選擇將這個秘密埋葬,或許很多年前他和王幽山開始背道而馳時,他便已經覺得沈七七這樣的安排是最佳的選擇,他看著這個盛世,和陳屠一樣看著充滿祥和與安寧的街巷,在那時開始,他便準備好了有一天和沈七七一樣,為了這個盛世而離開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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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敵人們或許無法理解他心中所想,所以在裹挾著他的那場由林甫和鄭竹牽頭的叛亂裡,很多人真正的想法,是覺得他會宛如一頭困獸,撕碎所有的枷鎖,將過往的很多事情拋諸於世間。

他是鼠道人王幽山的養子,也是唯一真正繼承了王幽山衣缽的真傳弟子,他的強大毋庸置疑,同時也是當年包括移魂在內的許多陰謀的見證者,證人。

然而王夜狐的選擇依舊和那些人的所想背道而馳。

他選擇大鬨一場,選擇好好的演一場戲,然後安靜的離開世間。

他在曲江的一些舉動,讓人覺得滄浪劍宗乃是他暗中把持,他與顧留白是敵非友,然而他卻將鎮壓邪化最重要的神通物留給了顧留白。

原來在他的心目中,他和沈七七、郭北溪還有梁風凝等人的目的是完全一致的,他早已不是沈七七的敵人。

在那場大亂裡,他反而悄然的在幫著皇帝和沈七七抹平許多之前的證據。

他將無數秘密和證據帶離了人間。

然而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不會真正的消失。

哪怕是王夜狐這樣的人物儘力幫忙遮掩,哪怕她裴雲蕖和明月行館接下來也儘力遮掩,皇帝的那些敵人也依舊能夠找到一些破綻。

“所以針對移魂這件事,如果我和明月行館做得越多,反而越容易被太子和他背後的人借題發揮?”裴雲蕖歎了口氣。

玄慶法師平靜的看著她,回應道,“世間有著無數樣人,無數人對這世間有著無數不同的看法。”

裴雲蕖點了點頭。

她無法確定玄慶法師此時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但在她的理解之中,是很多和她一樣的門閥中人不會像她一樣的看法。

對於很多門閥而言,自己的利益原本就超出大唐的利益。

她突然笑了起來,道:“既然世間無數人有無數的看法,那我也隻管按照我的想法來做事就好了。顧十五的娘也好,王夜狐也好,他們肯定比我聰明,但他們明知不可為而為,我這個後輩,自當學著他們在這長安縫縫補補。”

玄慶法師沒有回應。

他有些出神。

歲月流轉,很多年前,也有一個這樣的女子,在這個塔裡展露過這樣的笑容。

“顧十五老和我講,好人之所以不長命,之所以容易吃虧,就是因為往往彆人卑鄙無恥的時候,他們自己做事太端正,不夠卑鄙無恥。”裴雲蕖從玄慶法師無聲的臉上看出了感慨,她認真的說道:“他和我和賀海心等人都說過,所以做事情的時候不能想著自己是好人,做事情起來,得比那些卑鄙無恥的人更加卑鄙無恥,更加陰險毒辣。”

周驢兒這時候嘴裡頭還嚼著半個冰冰涼的枇杷,他聽著裴雲蕖的話,頓時忍不住含著半個枇杷插嘴道,“十五哥說的肯定沒錯。”

玄慶法師笑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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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的晨光在東方的天際漫開之後,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沁著夜露的涼意迅速隨著暑氣蒸騰,許多人早起之後,一碗麵皮湯還未下肚,渾身就已經湧出了顆顆黃豆大小的汗珠,那槐樹和桂花樹還在篩下細碎的金光,蟬聲卻已經大作。

明月行館周圍沒有蟬鳴,延康坊的坊正姚煮雪在變成長安炙手可熱的實權人物之後,並未得意忘形,做事反而更加小心。

他知道明月行館的這些人需要好好休憩,所以每日裡都會安排很多人手用竹竿挑了蛛網,將延康坊內大樹上的蟬都捕儘,甚至夜晚他都安排了人在樹下值守,但凡有新蟬破土而出,便馬上被逮住放入了竹筒,到了中午便已是一道香噴噴的下酒菜。

幽靜的庭院之中唯有風過葉隙的沙沙聲,襯得裴雲蕖的步履越發沉靜。

賀海心等人也才剛剛用過早餐,還未走進樞密院的大門,他們就看到裴雲蕖穿過門洞。

昨夜她的眉間還凝著陰翳,但今日她衣袖拂過門洞一側的抱鼓石時,她的神色已如淬火的刀鋒,晨光斜切進廳內,照見浮塵在檀香中盤旋,而她的影子投在青磚地上,自然就帶著一種淩厲的氣息。

厲溪治端來了一個碩大的瓷盆,裡麵堆著冰塊,放在樞密院大桌的中央。

裴雲蕖指尖輕叩桌沿,冰晶折射的光斑在她眉骨上跳躍,襯得那雙眸子愈發銳利。

“昨夜我去見了玄慶法師,他點醒了我,太子這移魂法陣未必是要真的移魂,隻是要讓整個天下認為有移魂這樣的事情存在,然後他們就會翻起舊賬。”

“這種事情沒有什麼真相可言,隻是看百姓會相信什麼。”

“無論我們做或是不做什麼,他們恐怕早就已經算計好了,在合適的時候,移魂這種事情就會被他們大肆宣揚。”

“但時間和運氣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我們的人早早發現了他的意圖,而且整個道宗在我們手中,現在連掌管長安街巷喉舌的李氏機要處的人都在我們明月行館蹭飯吃。”

“所以我們不需要遮掩什麼,我們隻需要和他們比卑鄙無恥,把水攪得更渾。”

“賀海心,你讓烏雞觀那些辦事穩妥的人過來議事,讓他們想些辦法,讓長安的人很快明白,所謂的移魂隻不過是一些旁門左道的小術。讓人覺得隻是一下子迷了心竅,很快就會恢複。至於什麼擁有另外一個人的記憶等等,那也是旁門左道的法術。”

“找些個特彆擅長演戲的,弄些移魂的例子出來。這些人裡麵留兩個不動,讓人覺得真像是移了魂一樣,最好明麵上還得是我們明月行館不對付的人,其餘的人到時候配合佛宗演一場戲,讓佛宗的人辦法事幫他們除厄。好教人明白,哪怕真像是移魂了,佛宗辦場法事也能提前恢複。至於留著的那兩個,到關鍵時候再用。”

“至於那些想要幫太子布置移魂法陣的那些官員,讓他們出點意外,讓他們根本沒辦法安排移魂法陣這件事。接著和他們有所接觸的人,我們會有修行者去追查和處置。”

賀海心和明月行館樞密院所有的同僚都點了點頭。

他們都是難得的才俊,此時瞬間就領悟了裴雲蕖的戰略意圖。

太子和李氏機要處的人要讓移魂這種事情變得煞有其事,而裴二小姐則提前讓移魂這種事情變成扯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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