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桃冬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灰色布包袱,脖子上戴著一圈白色細繩,似乎是項鏈掛墜什麼的。
她走進神社,懷裡抱著一把造型華美的外表呈象牙白的太刀。
“桃冬?你回來做什麼,狸貓妖怪們要走遠了。”
東野瑜剛才就遠遠聞到她的味道了。
自己先前讓她回家收拾東西,跟著狸貓妖怪們離開,順便帶上自己的澄明一文字長光。
有四位大妖怪隨行保護,可以說是相當安全的,至少比跟著自己待在這裡斷後安全。
她於是告辭回家去收拾了一下行李,方才路過神社,自己以為她是要去追趕大部隊,沒想到會進神社來。
狸貓少女站定在原地,向趴在神社屋脊上的大狐狸躬身行禮。
“阿魚大人。我認真想過了,還是要向長老問清楚一些事,問過再走也還來得及。”
問一些事?
東野瑜仔細觀察了下桃冬的神色,發現她的表情好像有些不對勁。
那張狸貓小臉上神色頗為複雜,有堅決也有怯意,甚至還有些許仇恨,緊緊盯著狸追。
這少女腦袋雖然還是狸貓的,但初具人形,是能看出來表情神色的。
難道狸追和桃冬的仇有關?
東野瑜心中思考,準備旁聽一下看看具體怎麼回事,於是隻叮囑道:“抓緊時間。”
說罷,東野瑜趴在屋脊上,開始沉思到時候要是取代神明的那妖魔突然襲來,是逃跑還是啟動後備隱藏能源。
有酒藏和足堪二位修為高深的大妖怪阻攔,或許能拖過妖雷旗的前搖。
想到這裡,打開係統麵板,開始認真複習召雷的要訣和步驟,雖然已經爛熟於心,但多看看避免出岔子總是沒錯的。
桃冬雙手將包袱係在身前的布條緊了緊,摸了摸掛在胸口衣服下的一塊像是玉石的東西,走近一些,向不遠處坐在蒲團上對坐飲酒閒聊的足堪和酒藏行禮。
來到拜殿,站在台階下抬頭,看向跪坐在拜殿前的狸追。
“我父親和兄長那晚帶著我離鄉,燈籠出了問題,狸追長老,是你做的嗎?”
狸貓少女問道,聲音清脆悅耳,冷冷的,像是冬日的富士山,像壓抑著岩漿的冰雪。
雖然是疑問句,但語氣卻已經將她的篤定完全展露出來。
“桃冬,狸鄉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狸追沒有回答狸貓少女的問題,轉而問道。
少女輕聲說道:“家鄉。”
“那你知道,狸鄉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年邁的狸貓妖怪低著頭沉默一會兒,沾染著桃花馨香的微風拂亂蒼白茂密的胡須,帶走落在拜殿走廊上的幾片花瓣,神殿內那蠟燭的光影若隱若現,狸追的背影在空曠漆黑的殿堂前顯得蕭索落寞。
“一切。”他自問自答地說道。
“我修煉天賦不錯,導致我活得太久了,久到老朋友們都已經逝去,唯一記得我過去的隻有狸鄉”
“所以,狸鄉可以沒有狸追,但狸追不能沒有狸鄉。當有妖怪或者人類威脅到狸鄉的時候,我就必須剪除他們。”
“果然是你做的。”桃冬神色憤恨,緊握著手中的太刀,一步步走上階梯。
“是我。”狸追緩緩站起身,俯視抱著太刀不斷靠近的桃冬,聲音雖然如朽木,卻也堅定。
“你父兄吃裡扒外,被狸鄉養育長大,卻不顧狸鄉有傾覆之危,執意要去告發,要去找江戶那些除妖師來,說什麼‘肆意侵害凡人會淪為妖魔’,說的好冠冕堂皇!”
“卻不看看,連水神大人遭到那些妖魔的謀害,我一隻老邁不堪的狸貓妖怪若不聽從他們的話,狸鄉旦夕之間就要毀於一旦!”
“桃冬,這上上下下千餘戶狸貓可是都擔在我這老弱的肩膀上,稍有不慎就會發生不忍言之事,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更何況,那些人類屢次撅我仙鄉根基,擾我狸鄉安寧,更有甚者,打著探險的旗號傷我狸鄉百姓。水神大人高高在上看不到,你父兄難不成也瞎了眼?”
狸追說到這裡,冷哼一聲:“我看他們是被凡人給迷了心竅了,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兒。既然苦苦勸告也無法挽回他們,那就隻有讓神明去決斷了。”
“良心和狸鄉,他們選良心,我選狸鄉。”
桃冬聽到這裡,眼神倏地有些發空。
她回想起那晚與父兄走在仙鄉白霧中,燈籠突然熄滅,妖魔環伺的絕望,回想起父兄的慘叫,和讓人頭皮發麻的咀嚼聲。
那地獄般的場麵尤在眼前,她聲音有些發顫。
“所以你就在燈籠上動了手腳,讓我父兄死在妖魔的手裡?”
“你父親大雄自小就機靈狡猾,我困不住他,想保住狸鄉,隻能這樣。”
狸追說罷,被濃密白眉遮蓋的眼睛耷拉下來,歎息一聲。
“老夫一生行事,愧對很多存在,有凡人也有狸貓妖怪,甚至是水神大人,不過他們都已經不在了,唯獨你還活著。”
“老夫所作所為雖然是為了狸鄉,但的確是殺死你父兄的禍首,這便讓你報仇吧。”
狸追說到這裡,身上寬袍大袖的神官服像是癟了一般飄落,一隻渾身毛發灰白的老狸貓從中竄出來。
它像是一道灰白閃電般朝著神社石燈籠的一角狠狠撞過去,沒有半點遲疑,更沒有用法力什麼的來防禦。
一旁的東野瑜、酒藏和足堪知道狸追早已心生死意,眼下不過是提前自行了斷而已,更何況還是人家狸鄉內部的恩怨,便沒有阻攔。
噗!
狸貓當場撞得腦漿崩裂,紅的白的濺了一地,直挺挺倒在石燈籠下,沒了聲息。
空氣中彌漫著鮮血的鐵鏽味,不斷刺激大腦,桃冬呆呆地看著這一幕,沒反應過來。
自己父兄慘死,輾轉許多個日夜,期盼許久的複仇,這樣就結束了?
信息量有些大了。
東野瑜旁觀了一整個過程,開始沉思起來。
所以遊客失蹤,宇田家和那企圖取代神明的妖魔是主謀,而狸鄉的部分狸貓妖怪則是實施者?
說起來,之前確實看到狸鄉的狸貓中有不少狸貓身上都纏有業障。
不過謀害神明是大罪,宇田家和那妖魔怎麼敢讓狸貓妖怪也知道這件事?
東野瑜先是奇怪,但下一秒就明白了。
他們不用讓狸貓妖怪知道神明被害,隻需要裝出一副神明允許的樣子大搖大擺走進仙鄉就行了,反正狸貓妖怪們不可能覲見菱澤水神。
這樣也能激起狸貓妖怪們對菱澤水神的不滿——受前代水神大人信任,得以登臨神位的現代水神,居然不理神明事務也不收拾好前代水神大人的仙鄉,就知道呆在神宮裡吃喝玩樂?
至少狸追語氣裡對這一代菱澤水神就頗有腹誹的樣子。
至於為什麼要讓狸貓妖怪們去謀害那些旅人,而不是親自動手,這也很簡單。
宇田家和那妖魔必然知道大規模謀害凡人必然引來凡人政府的注意,除妖師們會來調查。
所以讓狸貓妖怪去謀害旅人,等除妖師們來調查。
如果有機會就將這些除妖師也一網打儘、
雖然不知道這些妖魔要凡人來做什麼,但無非是吃人或者拿凡人來修練什麼東西。
除妖師身為修行者,對妖魔來說是比凡人更完美的人形寶藥。
如果沒機會,就將狸鄉的狸貓妖怪作為替罪羊踢出去頂罪。
這是個很行險的計劃,但凡放跑一個有點背景的除妖師,他們就完了。
所以他們才騙除妖師們到桃林這邊來,隻要將除妖師們坑進仙鄉就行了。
在那神明設置的詭異白霧屏障中,很容易對除妖師們造成初見殺。
東野瑜想到這裡,看向菱澤方向,心中完全沒了僥幸心理。
原先想著這妖魔說不定求穩,會選擇煉化仙鄉穩固根基,放任己方離開這裡,然後再追殺上來。
那樣自己是有辦法帶神宮寺等人逃離的。
但現在看來,以這些妖魔的謹慎,恐怕不會放走哪怕一隻狸貓離開仙鄉,將有惡戰。
東野瑜看向呆立在拜殿下的狸貓少女,提醒了一句。
“你的複仇還沒有結束,那些妖魔才是罪魁禍首,他們還沒有被誅殺。所以,現在還不是你卸下一切的時候,離開這裡,去獾千代那裡,跑快一些。”
是啊,那些妖魔還沒有死,父兄的仇還沒完全了結。
仇恨幾乎成了桃冬的執念,她很快回過神來,轉身就往神社外跑。
但剛跑沒幾步,倏然想起什麼似的,停下腳步,回頭看去:“阿魚大人,您不走嗎?”
“我?”
東野瑜在拜殿房頂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體,潔白修長的毛發如同無風飄動,頗有一種靈動飄逸的出塵之氣。
狐妖看向菱澤方向,狹長的琥珀色狐狸眼睛微微眯起:“我在等新任的菱澤水神。”
“快走吧,否則到時我沒法分神保護你。”
“怎麼這樣”
妖怪要怎麼反抗神明?
狸貓少女愕然。
真的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隻是因為自己當初那像是玩笑似的恩情?
還有酒藏大人和足堪大人,隻是為了三十文神錢就要和神明對決
桃冬有些不理解,甚至有些愧疚,自己最開始甚至想著利用東野大人報仇
狸貓少女那純淨無暇如黑曜石般的眼眸中倒映著那潔淨、美麗的大狐狸和兩位灑脫飲酒的大妖怪,想起父親曾經在緣側抱著自己講過有關大妖怪豪俠的故事,轉瞬又仿佛理解了些什麼。
她沉默片刻,跪坐在地上,深深下拜。
“桃冬在狸鄉溫泉旅店等待諸位大人得勝的消息,祝三位大人武運昌隆!”
說罷,一片碧綠的葉子飄然落下,她化作一隻磨盤大的狸貓,脖子上套著鼓鼓囊囊的灰白包袱,拖著毛茸茸的大尾巴,有些滑稽但又迅速地遠離。
她剛走不久,菱澤方向吹來的風帶上了濃鬱的水汽。
“起浪了。”東野瑜喃喃自語道。
與此同時,仙鄉那永遠明媚的天空也陰沉下來,不知哪裡飄來的陰雲遮蓋了溫潤夢幻的太陽,鉛灰的烏雲沉甸甸地壓在頭頂,仿佛觸手可及,電光在雲層中閃爍,亮白的電蛇蜿蜒千裡。
柔和愜意的風變得淩厲起來,狸鄉中種植的桑樹、竹林在颶風中彎折,更遠處是漫天飛舞的桃花,將風的形狀勾勒出來,神社屋簷掛著的風鈴發出急促的鈴響,宛如警鐘。
轉頭一看,仙鄉那頭接天連地的白霧之牆也翻湧起來,不斷有渾濁漆黑的妖雲、惡鬼從潔白的濃霧中撞出來,朝著狸貓妖怪們的隊伍衝過去。
“來啊!”
遠遠地,似乎能聽到獾千代興奮的戰吼。
推杯換盞的兩位大妖怪見此互相看一眼,足堪笑嗬嗬地從身旁的地上撿起自己簡樸的佩刀插回腰間。
“那妖魔坐不住了,東野閣下,酒藏閣下,我們上吧。”
酒藏喝下最後一口靈酒,默默站起身。
東野瑜最後看了一遍妖雷旗的簡介,在口中默默念誦儀式口訣。
轟!
仙鄉中無窮無儘的菱澤湧起一道比霞山還高的巨浪,這浪朝著狸鄉打過來。
轟鳴的浪潮聲中,有一道堂皇威嚴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
這聲音清晰可見,無論是驚雷還是浪湧都無法掩蓋一絲一毫,如同天地的災變在這道聲音下也隻能淪為陪襯。
“妖孽亂我仙鄉,當誅。”
“妖魔,速來你獾千代大人這裡領死,哈哈哈!”
遠方的田埂上,獾千代揮舞著數米長的野太刀,一馬當先衝入那席卷過來的妖雲中。
七郎站在一塊大石頭上彎弓搭箭,蒙著白光的箭矢每一次射擊都能精準讓一隻妖魔在參加中化作無形。
“彆怕,躲好。”
平八將身邊的狸貓小孩們往狸貓群中推去,空手一抓,光芒閃爍間,近十米長的步戰大槍出現在手中,淩冽一掃,數隻撲上來的狼妖發出慘嚎。
“阿魚閣下讓我保護你們,跟在我身後。”
沉默的恕朝身後的三位少女說道,脫掉外衣,露出赤紅的肌膚,深吸了一口氣,熾熱如蒸汽的呼吸噴湧而出,紅光罩在他的身上。
數個呼吸間,身材健壯的鬼膨脹到十餘米,青麵獠牙,眼如燈籠,如同頂天立地的巨人,一舉一動間鬼神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