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得諸位相助,即便之後的事態不容樂觀,我作為神宮寺家嫡長女也會銘記諸位恩情。”
神宮寺柊鏡聲音泠然的承諾道,精致漂亮的小臉上滿是嚴肅的神色,這是屬於修行者的誓言。
這份承諾對喜歡待在山野的大妖怪來說沒什麼分量,但如果有大妖怪想要融入人類社會,那就很有用了。
在場幾個大妖怪都知道東野瑜是走入世的路子,沒說什麼,隻是微微頷首。
他們來這裡本就是路見不平,來幫狸鄉誅魔的,並非為了那點錢或者什麼人情。
區區三十文,在場的大妖怪哪個又缺了這點錢?
區區一個除妖師的人情,誰又稀罕呢?
偶遇三個年幼的除妖師,順手救了,也隻是看在東野瑜的份上。
若沒有東野瑜,大妖怪們即便不會主動出手殺死這幾個除妖師,也會將她們趕出這裡。
所謂的承諾在他們眼中其實一文不值。
我本山野妖怪,紅塵於我何加焉?
更何況,能修煉到大妖怪這個階段,哪個和除妖師沒點恩怨糾葛呢?
一直沉默寡言的七郎注視著東野瑜,沉聲說了句:“除妖師總會背信棄義,不可以相信。”
東野瑜轉頭看向他,七郎樣貌平凡,臉有些長,眉毛有多處傷痕,棕色眼睛像是一灘沉有落葉的死水,神色總是沉鬱。
與周圍修行之心堅定的幾個大妖怪有明顯區彆,他似乎已經不知道自己修行的意義了,隻是這樣活著。
穿著則像是個破落浪人,赤著腳,身上的武士服沒有羽織,還打著補丁,家紋早被洗得發白看不清楚了。
不過渾身上下收拾得很整潔得體,頭發梳成發髻用小繩子拴起來,沒有一絲雜亂的頭發蹦出來,身上熏了不知道什麼東西,即便是東野瑜也聞不出味道來。
因而自己至今不知道他的原形是什麼,不過看他對除妖師這樣抵觸,想必也是個有故事的大妖怪吧。
神宮寺柊鏡低垂著眉眼不做解釋,香織和詩織卻急了,生怕大狐狸被這浪人大妖怪說動,於是跪坐在大狐狸身邊,用脆生生的聲音反駁。
“神宮寺家傳家近千年,從來沒有對誰背信棄義過,您怎麼能拿其他除妖師做過的惡事來懷疑我們?”
七郎冷哼一聲,不屑回答,獾千代叼著根狗尾巴草鬆垮垮地盤坐在蒲團上,翻了個白眼。
“倆黃毛丫頭懂什麼,你家大人騙殺了彆的妖怪要跟你們說?還是說你家的式神都是甘當牛馬,被你家大人的所謂人格魅力所俘獲?”
“如果說小妖怪奸猾,那人類就是鬼,不僅奸猾,還要吃妖怪。”
說罷發現正在打量神社壞掉木門的恕轉頭看向自己,青麵獠牙的臉上滿是疑問,獾千代尷尬笑笑:“不是說你,阿恕。”
“你,你”
你他嗎說的好有道理。
香織和詩織不知道該如何反對,氣得瓷白的小臉漲紅起來,拉了拉神宮寺柊鏡衣袖:“姐姐,你快說句話啊!”
再不說,阿魚都被妖怪撬走了。
神宮寺柊鏡瞪了她們一眼,隨後低著頭微微躬身:“舍妹言語之間多有冒犯,我代她們向諸位道歉。”
“香織小姐、詩織小姐,這可不是在凡界哦。”
東野瑜意有所指地說道。
在場的都是妖怪,你們身為除妖師還想求人家幫忙,那就不要計較這麼多,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唄。
香織和詩織小臉微微怔然,抿起小嘴,正坐著躬身道歉,隻是看她們的神色,大概覺得家名被辱,心裡還在堵得慌吧。
這很正常,對子罵父則是無禮,更何況指著一整個家族說你家會背信棄義,換誰來都受不了。
當然,反駁也要看形勢,眼下這情況,聰明的人會用委婉的語氣反駁,而不是像這樣有些爭鋒相對的意思。
隻能說這倆丫頭溫室裡長大,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道外麵的風暴有多大。
也可能是關心則亂?
東野瑜倒是能感受到她們對自己的看重,估計是生怕自己拋棄她們吧。
人對救命稻草總是抓的很緊。
東野瑜用尾巴輕輕掃過兩個少女的頭頂,朝她們眨了眨眼睛,隨後看向七郎:“七郎老成持重之言,我銘記於心。”
“隻是我族偏向於入世修行,免不了要與凡人打交道,既然免不了要與凡人接觸,那不如自己尋找順心意的凡人。我與她們相處了一段時間,直覺告訴我,她們在人類中算是頗為善良的那一類,應當是不會背信棄義的。”
說到這裡,話鋒一轉:“當然,若遭到背叛,讓我認清人類的真麵目,從此江海寄餘生,潛心修煉不問世事,也未嘗不是福氣。”
神宮寺柊鏡聽到這裡,抬頭看了東野瑜一眼,神色認真地說道:“我不會背叛你的。”
香織和詩織則乾脆抱住東野瑜的尾巴。
那誰知道呢,萬一讓你知道東野瑜就是狐妖,保不齊哪天就惦記著要騙我簽下契約給你當牛做馬,到時候自己隻能待在神宮寺家唱鐵窗淚了。
搞不好會變成傳家寶狐狸——一狐傳三代,人走狐還在。
東野瑜心中吐槽道。
潛心修煉?恐怕到時候潛心修煉的機會也沒有了。七郎心中歎息,低著頭,不再勸阻。
“言重了,沒有發生的事還是不要深入討論的好。”
足堪笑嗬嗬的打圓場,盤坐在狸貓妖怪們臨時鋪在神社泥土地麵的蒲團上,隨手接過身邊充當侍女的少女狸貓送來的酒杯一飲而儘。
“諸位來此誅殺妖魔,其實不是為了什麼錢、承諾,隻是單純看到有安居樂業的妖怪們遭受妖魔欺辱淩虐,心中有不平與義憤,怒而拔劍罷了。”
“雖止於匹夫之勇,卻也是澄澄之心,不容侮辱,回報之類的事,休要再提。”
說著,朝神官打扮的老狸貓狸追笑了笑:“先前說好的三十文還是不能少的。否則以後便沒妖怪幫你們了。”
足堪在大妖怪中還算有威望,他拍板後,獾千代他們不再說什麼。
神宮寺柊鏡也知道自己的話不太妥當,再次躬身致歉。
足堪朝她微微點頭,隨後環顧四周:“方才我思考了一下接下來的安排,諸位且聽一聽,查漏補缺,如何?”
見眾妖沉默呈聆聽狀,足堪沉吟兩秒。
“神宮結界乃第一代菱澤水神所設,那位神明修為高深且神秘莫測,我等合力恐怕也難以擊破結界,更何況還要麵對結界後以逸待勞的妖魔,殊為不智。”
“我的想法是,眼下那妖魔既然已經初步代神,打著消化神位後再出戰的算盤,我等或許可以更改目標。”
“原先是想著斬殺妖魔,還仙鄉一個安寧,但如今看來,斬殺妖魔恐怕有些困難。不如趁那妖魔立足未穩之時保護狸鄉眾多鄉人離開仙鄉,另擇家園。”
在場陪侍大妖怪的狸貓妖怪聞言紛紛愕然,狸追長老也沉默下來。
如今人類在凡界開著他們創造的機器四處開山破土,前些年桃鄉町開發旅遊區,連仙鄉都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如果離開仙鄉,去到外界,天下雖大,哪裡還有容得下狸鄉這麼多狸貓的樂土呢?
狸五郎被鄉人推上來,回頭一看鄉人眼巴巴看著自己,默默無言,跪在地上:“大人,真的沒有彆的辦法了嗎?”
足堪搖搖頭,“我等修為不足,還沒有能力在一位神明的領域與其交戰。或許可以等離開這裡後,讓那三個除妖師去出雲大社稟報此事,等這妖魔被神罰誅殺,你們再回來。”
狸追長老站在坐在拜殿台階下,發出一聲長歎。
且不說被神罰後這仙鄉還能不能住人,關鍵是菱澤水神死了以後勢必要冊封一位新的水神,新神會接受狸鄉的存在嗎?
眾多狸貓妖怪對此頗為憂慮,不過請戰的話也沒狸貓說得出口。
三十文一位請來的大妖怪,想讓人家拚命屬實沾點恐怖奴隸主了。
“那妖魔懼怕消息傳出去,恐怕不會輕易放我們走。”
東野瑜想到這裡,突然問道:“如果他已經初步取代菱澤水神,仙鄉還能正常進出?”
酒藏摸了摸下頜鋼針似的銀白胡須:“應該可以。”
足堪見他說到這裡就停下來,於是解釋道。
“一般來說,新神接替舊神的時候,先從神體、神劍、勾玉開始煉化,然後是神宮,最後才是仙鄉。”
“這不是短時間能辦到的,短的要數十年,甚至有一甲子才完全煉化的案例。”
說罷,足堪看向狸追:“狸追長老,請讓狸鄉的狸貓妖怪們都準備準備吧,時間寶貴。”
光頭武士的話斬釘截鐵,不容辯駁。
狸追聽到這裡,像是被抽取了一根支柱脊梁般,本就佝僂的身軀又矮了一些。
他茫然地看了眼在場的大妖怪、狸貓妖怪,拾級而上,跪坐在拜殿前喃喃自語。
“終究是保不住狸鄉麼”
說著,呆坐了一會兒,突然揮動衣袖。
“走吧,狸貓們,都走吧。”
作為威望最高的狸貓長老,他開了口,哪怕在場的狸貓們萬般不舍,卻也不敢說什麼,一一告退,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同時如遭雷擊的還有香織和詩織,她們本來指望這些大妖怪的到來能有一些希望。
但沒想到最後還是隻能逃跑,一時間有些茫然地跪坐在那裡。
東野瑜心中歎息一聲,狐狸尾巴將兩人包裹起來,片刻後,有壓抑的啜泣響起。
神宮寺柊鏡數次摸上國光入道一心的刀柄,又數次放下,泠然的小臉上終於還是露出了低落的神色。
麵對這種情況,即便是她也沒了主意。
東野瑜於是將另一根尾巴伸過去,神宮寺柊鏡抬頭看向眼前的大白尾巴。
“要抱一抱嗎?我不介意。”東野瑜柔聲道,少女隻是看著他,神色平靜的說了聲:“謝謝。”
說罷,並沒有抱上來,而是從背包裡拿出一把木梳子給東野瑜的尾巴梳毛,頗為認真的樣子。
東野瑜:?
這什麼怪癖。
身周環繞的狸貓妖怪們如潮水般散去,原先熱鬨的神社轉瞬安靜下來。
大妖怪們兀自坐在神社的空地上,有的神色不在意地喝酒,有的擦拭寶刀、上好弓弦,已經進入備戰狀態。
老狸貓跪坐在拜殿前發呆,仙鄉永遠明媚的陽光落在拜殿簷角的風鈴上,閃爍著金色的光點,不知從何處飄來幾片粉色的花瓣,風鈴也跟著叮鈴作響。
“狸追長老很長壽,活了五百年,親朋好友都已經逝去,隻有他還活著。狸鄉對他來說很重要,就像我父親和兄長對我一樣重要。”
桃冬端著一杯靈酒來到東野瑜麵前,有些羨慕地看著可以和他如此親近的兩個除妖師少女,頗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舉起酒杯,有要服侍他飲酒的意思。
這該死的舊社會殘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真是讓人墮落。
東野瑜心中批判著,張開嘴,狸貓少女墊著腳將靈酒倒進狐狸嘴裡。
像是把很多種靈果混在一起釀造的,口感非常有層次感,清新香甜,稍稍有點酒的味道,但沒有太重,比起酒更像是果味飲料,喝下去大概能帶來些許稀薄的靈氣。
但你要說作用嗎,就像枸杞對於中年男人一般,聊勝於無。
喝完酒後,東野瑜有些歉疚地看向眼前拚命討好自己的狸貓少女:“抱歉,桃冬,我可能暫時沒法給你父兄報仇了。”
“我知道的,阿魚大人。”桃冬輕聲道,她低著頭,看向狸追的背影,神色複雜。
大約一個小時左右,在獾千代滿村子跑催命一般的催促下,狸貓們背著大包小包的包袱有些不安地站在自家門口,每家每戶都提著一個燈籠。
“好!出發!”
獾千代舉起野太刀指向那從天落下的白霧之牆,狸貓妖怪們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不時望向遠處。
田裡的秧苗插到一半,耕牛沒人看管悠閒地四處吃草溜達,各式各樣的農具靜靜躺在稻田裡,泥水浸濕了農具,也仿佛澆透了妖怪們的心。
“你不走嗎?”
東野瑜站在拜殿之上望著遠去的妖怪們,朝依然跪坐在神前的狸追問道。
狸追搖搖頭:“不走了,阿魚大人,生於斯長於斯,在這片土地生活了幾百年,老朽可不想到最後客死他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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