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光彎腰拍著膝蓋笑。
小傑走小路,到兩邊的壟溝壟台努力找,哈著腰,腳趾支使膠鞋頭,趟地,翻地,扒拉土。
路,以春天不長草為證。這塊兒人走的不多,不太清晰形成路線。
“往裡邊走,穿過這片地。”小光領頭。
小六絆了一跤,叫喊,“死人骨頭!”“媽呀!”嚇得小傑小光往山下跑。山好像一個巨鬼在後麵在追他們,恐懼讓他們不住地回頭,什麼也沒看見,更害怕。這邊過去有墳。後來開墾,墳頭都平了,屍骨有的深埋了,有的遷移彆處。這塊骨頭,或許是犁地後露出來的。以前,人死了都是埋葬的,有棺槨,時間長也腐爛糟了。任家爺爺說,有很多盲流子,犯人,裹張席子就埋了。舊社會沒有火化場。人死後,再完整的身體,也很快就腐爛了,比木頭爛得快得多。隻留下白骨。
骨頭,是人體中堅硬的東西,本與生命無關,卻有緣。這是一塊胯骨,小孩搞不明白是男是女的。他或她是怎樣的一生呢做過什麼痛苦,還是快樂長壽,還是夭折這個人可能無後,長輩早早回了老家,留下了孤魂,或者後人走了,離開這個地方,或者……立本和小全看這塊骨頭發呆。老單爺說過,埋葬是人類的進步,不讓遺體暴露腐爛,或被野獸“淩遲”分食,是防疫呀,更是人的同情同理心增加。
立本和小全用刀挖坑。小全不敢拿,立本戴著線手套,撿起骨頭,放坑裡,放平,小全用腳推埋土。
小六下山了。小光小傑在前麵一溜跑,坡陡“刹著車”,跑得一路冒煙兒。
狂奔了幾裡,離開了危險之地,三個人陸續地坐在地上。小六掏兜裡,有個東西南北蟲,拿出那個蟲,小傑靠近看:“沒憋死吧”小光命令往東,它轉西,“錯了!”不動了,“死物。”小傑拿過來,“轉,轉,”手捏重了,出水了。小光罵他,“你他媽的捏死了。”奪過來。小傑問:“我家的小鍬呢”小六說:“我沒拿呀。”“你,用它挖蟲子了。”“沒有,我是用棍兒。”地下沒挖著子彈,挖出蟲子。
小凡姥爺說,水中生物分化,分出“上下”不同等級,形成吃和被吃的關係,吃者泛濫猖獗,被吃者逃到陸地;在陸地生活,水不普及,生命生存麵臨著問題;陸地生活適應了,繁盛的生命又重現等級,強者極勝,弱者逃離,遷徙,上天入地……生存讓生命走樣。
植物在陸地廣泛生長,源於根係植物的根部深入地下,吸收著較為持久的水源。地下是水保護儲存的最好地方。土壤滲漏適度,讓生命可以躲藏;有動物通過食物鏈吸收營養汲取陽光,長期生活在地下。
動物能走,真是很幸福,不是隻有等待。
動物不同於植物——被吃乾榨進,剩下沙漠,——可以換個環境,可以選擇。移動,是動物進化的主因。
從山下到山上,有走出來的路,像一條河,人們這裡,不寬的,時多時少斷斷續續的。
山兩邊有路,那是馬車走的路,如水一樣,隨彎就彎兒。路都是通的,無論怎麼拐彎。
更多的人,騎車的,開汽車坐汽車的,走水庫大壩上的直道。它不經過這山。
立本小全撿著了子彈頭。他倆拎著小傑扔下的鍬,走出地壟,走上路。路彎彎曲曲,顏色比旁邊有點淺,較旁邊有點低。老單說,路是曆史,告訴後來者曾經發生的事,述說著人們的活動。小路那邊,有一圈木柵欄。“彆去,”小全說,“那邊沒有人。”立本說沒事兒,我有鐮刀呢。
柵欄,本來是攔牛、馬、豬、羊,圈定人家的範圍,圈住家養牲畜;也是防外來的牲畜吃、拱自家的東西,或帶走家養的牲畜。如果攔鴨鵝更容易些,不用多高,一橫杆就行。養雞就得高些,密實些。簡易的柵欄,隻能攔“君子”。狗急了還會跳牆呢。若建高牆,是攔野獸,攔盜賊;若建城牆,是阻擋強敵的入侵。
柵欄木頭變色了,變得灰白;圓的乾開裂了,縫裡夾著灰。房子,空的,廢棄的。過去是啥樣沒有留下音像,有實物遺存可以推斷。門窗破碎,漆剝落翹起,顏色不存。裡麵很矮,“人怎麼住的呀”小全跟立本進“屋”,棚已經露了,看見天。小鳥飛出,像走錯了地方。立本想起奶奶家,小鳥在屋簷翻飛,從中堂穿過,那是它熟悉的家。小鳥呆有人的地方。
柵欄裡的地,硬底兒上有浮土,靠柵欄的地方鬆軟,長出茂盛小草。小草搖搖就不動了,一會兒再搖。去年也是這個時候,也長這麼高。今年長得多了,是外邊的草看上了這塊兒,到裡邊來了。風晃動著小草,陽光撒到土裡。
轉悠尋摸,有盤子飯碗的碎片,土中隱約可見。
這裡是“製高點”,站這裡看什麼確實不一樣。天看上去藍藍的,感覺像在大海。站這看家那邊:樹穿插在房子之間,在房前房後本是不對稱的,但都與房子是差不多的遠,看起來成行成線,如水波蕩漾。老單爺說,海洋有巨獸稱王稱霸,陸地成了避難的好地方。登陸是對惡的反抗,就像陸地險惡之後一些動物上樹一樣。物競天擇,巨獸消亡,還是小獸得以適應,機遇性地成長,尤以上樹的人類祖先發展最好。在樹上鍛煉了上肢,為後來的發展奠定了基礎。人對樹一往情深。
樹高出房子很多,籠罩著村子。村子,本來沒有村子,是後建的。爸說五零年建廠,才有這個村。人的生活溫暖了這塊土地。村的“年齡”比孩子們大十幾歲。村子裡升起炊煙,有了另一番境界。老人說,有人就有煙火,生火做飯冒煙,祭祀燒紙燒香也有煙。村裡炊煙嫋嫋,升起到樹上,樹的上方,成群的鳥盤旋。他們覺得該回家了,回“老窩兒”。
他們經過草甸子,割了一些乾草,打捆兒背著。看到蛤蟆,蛤蟆這時不叫,不容易發現。草甸子草根紮鞋底,坑兒包兒歪勒腳,他們往家的方向慢慢走。走了鬆軟的耕地,走上路。
進村,一路狗吠連成片。狗,始終保持著警覺,吠聲提醒主人,為人看家護院。經過彆人家,這是最常見的情景,如果走到哪是靜靜的,倒有些惴惴的了。
放下乾草,立本進家,鍋在爐上冒氣,媽在按鞋樣兒比量挑選布呢。立本到小華家,小狗在炕上,炕上鋪了布——拚成花格的背帶兜兜,是小華小時候用的。小狗靠著小華眯著眼,曬著太陽的光。小狗懶洋洋,全身鬆散,前腿交叉,後腿鬆弛並攏,像個係著的袋子。小狗發現有人,抬頭,動得輕柔。立本踮腳探頭看,小華像睡著。立本要走,小華睜開眼,“回來了,”“沒做飯呢”“我媽倒班廠裡帶飯。”立本給小華子彈頭,小華有個盒子攢了不少“珍寶”。
小全進家,“媽吃啥”
媽說:“紮脖兒。”
“媽,火彆熄了。”“乾什麼”“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