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垓下城西、北兩座城門同時開啟,全身甲胄的項莊與季布,帶領兩支大楚騎軍宛如兩條張牙舞爪的惡龍,浩蕩衝殺出來。兩側城牆加緊攻城的漢軍兵士,毫無防備之下,一時間被衝殺的七零八落,死傷慘重。
陣後,站在高高平台上觀陣的韓信,一見之下不驚反喜,用力一拍手:“楚軍已到強弩之末!城破就在今日!”
劉邦也是喜不自禁,用力拍打著韓信肩頭,一時間得意忘形:“此戰得勝,齊王當居首功!”
隨著韓信軍令傳下,早早有所防備的漢軍,從陣後紛紛推出無數高大沉重的拒馬,其中一部分搶先堵在了兩座大開的城門,斷了兩支騎軍的歸路。接下來一行行一列列,在城前擺布成複雜繁密的陣勢,期間還縱橫交錯設置上根根絆馬索,以壓縮兩支騎軍的活動空間,消除大楚騎軍的狂暴衝擊力。
不得不說,韓信這一著的確毒辣,可以說將漢軍騎兵少步軍多的優勢發揮淋漓儘致。而一旦楚騎軍被圈困起來,失去機動性、衝擊力,那隻有被漢步軍絞殺的下場。
項莊與季布率領的楚騎來去如風,勇不可擋,奮力滌蕩踐踏著攻城的漢兵,給城頭的守軍減輕壓力。
衝殺了半響,漢營陣後忽然一陣鳴金之聲響起,攻城的漢兵就此潮水般飛快向後退去。
兩將大喜,剛鬆口氣,抬頭一見,卻見又有不知多少漢軍兵士,推動著不知多少碩大沉重尖利的拒馬,自漢營中四麵合圍而來,不由心頭震動,暗叫不妙。而待回師城中,發現後路也已經被斷掉。
麵對飛快迫近收攏包圍圈的漢兵,項莊與季布情知果真是墜入了韓信陷坑,知繼續拖延下去,包圍圈進一步收攏,戰馬奔馳不起來,隻能白白被漢兵給絞殺,當即懷著必死之心,率領楚騎對著拒馬陣硬生生衝撞過去,企圖一舉衝開。
接連不斷的沉悶巨響中,狂奔衝擊的楚騎,在付出堪稱慘重的代價,硬生生衝撞開數重拒馬陣,並將推動拒馬的漢軍給儘數斬殺乾淨。
然而漢軍人數太多,源源不斷的補充上來,根本斬殺不完。緊接著又聽“轟隆”“轟隆”巨響響起,衝鋒的楚騎開始被漢軍布下的絆馬索不斷絆摔地上。
作為主將的項莊與季布衝在最前,這時戰馬都折損了三匹,身上儘皆帶傷,是親衛們一直全力護持,不斷拚死救起,才沒有戰死當場。
城頭上,眼睜睜看著項莊、季布率領的兩支大楚騎軍像是陷入了泥潭中一樣,被數不儘的漢軍兵士重重圍困,不斷獵殺,形勢逐漸危急,大有全軍覆沒架勢,季心目呲欲裂,嘴角噴吐著血末,忍不住大叫道:“大將軍,我引一支軍,出城將他們給救援回來。”
鐘離昧一顆心徹底冷透,麵頰不受控製的劇烈抽搐著,背負在身後的雙手捏的青白,“嘎巴”作響,卻睜圓雙眼,神威凜冽,怒吼道:“閉嘴!誰再敢言出城救援,斬!”
看著諸將麵色不甘的狂怒神色,鐘離昧大喝道:“都好好休息,這是弟兄們用命給我們搶奪來的寶貴時間!有氣力,都用在過會兒漢軍的攻城上。多殺一名漢軍,就是給弟兄們報仇了!”
這時隨著拒馬飛快合攏擠壓,漢營兵士無數箭矢、投矛隨之開始飛射與投擲,肆意攻擊著壓縮一團漸漸馳騁不起來的楚騎。
局勢至此開始變成一邊倒的屠殺。
就在城頭上的楚將雙眼充血,胸口的憤懣幾欲炸開之時,西南方的原野上忽然嘹亮悠長的號角吹響,旋即厚重的黃褐色塵土如海霧般騰空而起,遮蔽天日。
塵土之下,馬蹄聲像是釜炸甕裂般遠遠傳來,幾乎是眨眼間,清一色玄黑鐵騎覆蓋原野,浩浩蕩蕩,氣象萬千,以吞沒一切之勢席地卷來。
最前方更有兩杆大旗迎風劇烈翻滾,巨大旗麵上“楚”“項”兩個大字遠近清晰可見。
“霸王?霸王!——霸王回來了!”城頭諸將驚喜交集。
“霸王回來了,弟兄們,頂住!堅持住!”城頭的楚軍兵士心頭狂喜,放開喉嚨,對城下陷入重圍的楚騎大吼道。
鐘離昧也瞬間胸口情緒激蕩,重重一拳狠狠砸在城頭城牆上,壓在肩頭的那千鈞重擔不翼而飛,沉聲道:“桓楚,帶領剩餘一萬騎軍,出城救援被困的騎軍,將這些漢軍兵士給牽製住。”
桓楚一怔:“不去接應霸王?”
鐘離昧擺手,看著城下漢營,臉龐一抹兒厲色浮現:“霸王用得著你接應?眼下漢軍兵士齊聚城前,陣後空虛,霸王絕對會攻其後路。你牽製住城前這數萬漢軍,就是大功一件。”
桓楚神色亢奮,匆忙一拱手,轉身下城頭而去。
飲一盞熱酒工夫,西方城門再次洞開,桓楚引一萬精銳楚軍衝了出去。此番楚軍卻是有備而來,一邊飛箭亂射漢軍,一邊紛紛拋出飛爪,將堵在城門前的拒馬鉤住,縱騎拖走,就此穩步推進,解救被圍的楚軍。
與鐘離昧推斷的一般無二,看著城下大楚騎軍被圍困在拒馬陣中慘遭漢軍兵士肆意射殺,遠道而回的大楚將領儘皆雙眼血紅,就要急不可耐第一時間投入戰場,將這些漢軍給碎屍萬段,為首大將卻神色巋然不動,大戟直指漢軍後軍營壘,一馬當先徑直衝去。
一乾楚將雖然不解,卻沒有敢違抗軍令,恨恨吐出一口氣,就此率各自麾下楚騎緊隨其後。
漢營瞭望平台上,韓信原本長吐口氣,神色輕鬆,對劉邦拱手道:“賴大王洪福,幸而不辱使命,如不出意外,今夜大王就可入駐垓下城安歇了。”
劉邦看著城前陷入重圍死傷慘重的楚騎,隻覺心頭無儘暢快,抖著寬大的袍袖,很有幾分意氣風發:“拿下垓下,將項羽小兒留守城內的精兵給儘數斬殺殆儘,如此即使項羽小兒收複臨江王國,那怕再加上英布的九江王國,又能有什麼作為?完全白費心機而已,徒勞往複奔命而已。”
就在雙王相互吹捧之際,忽然西南方塵土騰空,馬蹄滾滾,接著萬千聲大喊如山崩海嘯般傳來:“霸王回師了!漢軍敗局已定!劉邦老兒死到臨頭!”
神完氣足的兩位王上,麵色大變,倉促抬頭向西南方看去。
西南方不知有多少楚騎漫無邊際飛馳而來,打眼一看,至少也有數萬之眾。劉邦雙手發顫,老臉發白,驚駭難以自製:“這、這……怎麼這麼多楚騎?怎麼可能?”
瞬息間,他與韓信同時心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僅呂澤大敗,衡山王國恐怕也出現了變故,——沒有衡山王國鼎力支持,項羽根本不可能組成如此一支龐大騎軍!
這支飛馳而來的騎軍,衝到近前,沒有投入城下的大戰,而是繞了一個漂亮的弧線,徑直對著漢軍後營衝殺過來。
本能之下,劉邦連滾帶爬下了瞭望平台,在夏侯嬰護持下,倉皇向後就逃。
“霸王,你可來得真是時候啊!”韓信粗短眉毛一陣亂跳,手按寶劍,大喝道,“王陵,你速速率騎軍迎擊!項羽長途跋涉而來,兵馬雖眾,不過強弩之末,虛張聲勢徒有虛表,絕對可以將之一舉擊潰。”
三萬大楚鐵騎突兀冒出,對著漢軍後營猛然衝來,無疑太出乎漢軍意料。漢軍上下將領,連同所有陷入苦戰的兵士,齊齊一陣躁動慌亂。
王陵聽聞韓信軍令,惱火之下差點沒有罵出口:想讓老子送死就直說,還他母的虛張聲勢徒有虛表一舉擊潰?這等好事你怎麼不親自去?
然而軍令如山,容不得輕忽推諉,王陵隻得硬著頭皮,指揮丁禮、張越、董渫、王竟諸騎將,率領早就整軍以待的兩萬漢騎軍,對項羽三萬鐵騎迎去。
衝到半途,眼神犀利的王陵張眼一看,楚軍兩杆大旗之下的赫然是項昌,而並非坐騎烏騅馬的項羽,心頭的畏怯驚懼陡然變作歡喜,轉念又怕項羽隱藏在騎軍中,專門獵殺自己這等主將,就謹慎的龜縮在騎軍陣中,命董渫率四千騎軍做前鋒先去探探虛實。
董渫也發現楚軍主將是項昌而非項羽,也是驚喜交集。雖然垓下一戰在項昌手下吃了大虧,主將都死在項昌手下,也就他們跑得快才沒有被一勺子燴了,私下卻不認為項昌有多強悍,反而回想起那一戰就不免大不服氣。而今接到王陵軍令,意氣昂然,正麵飛撲過去,就要在王陵、韓信、劉邦等一乾上級麵前好生顯顯自己手段。
見漢軍不過兩萬騎,就敢來迎戰自己三萬大楚鐵騎,擺明了欺負己軍長途奔襲,勞師疲弊,項昌冷笑一聲,就在大楚騎軍即將與大漢四千前鋒轟然對衝撞一起時,他高舉大戟一揮,身旁幾百騎軍同時自馬背上半站了起來,同時吐氣開聲,揚臂將數百根投矛飛投而出。
看著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無數根投矛,夾帶著尖嘯撕裂虛空飛落過來,董渫心頭的驚喜瞬間化作冷汗從脊背狂滲而出,倉促舉起大矛向前狂劈,將飛投來的投矛不斷震飛。
待他一陣手忙腳亂將最後一根投矛堪堪避過,轉頭四顧,發現身軀周圍已經空蕩蕩一片,包括護衛親兵在內的數百精騎,連同坐騎,像是被伐倒的密林般齊刷刷被投矛插了一地。有僥幸一時間未死的,也鮮血噴濺,身軀有氣無力的抽搐掙紮著,慘不堪言。
而緊接著,宛如洶湧巨潮般的楚騎已迫在眉睫,衝蕩而來。
眼下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此時無論退縮還是逃竄,麵對全速衝鋒的騎軍都是死路一條。
董渫宛如被逼到了絕境上的惡狼,麵孔猙獰,一邊吼叫著壯膽,一邊帶領剩餘騎軍悶頭繼續硬衝。
像是兩座高速運動的山嶽猛然碰撞在了一起,沉悶的巨響遠遠傳了出去,瞬間無數健馬筋骨斷折,慘嚎著頹然栽倒地上,又有數不清的騎兵驚叫著飛上半空,旋即重重摔在地上,不是活生生摔死,就是被淩亂踐踏的馬蹄踩成碎塊,一時間整個戰場觸目所及儘是粘稠噴濺的赤紅。
董渫揮舞巨矛,死死盯著死在大黑馬上的項昌,打定主意要拖著他一起上路。
被楚騎投矛陣將己軍衝鋒隊列一舉重創打散,他已經清楚此番自己是絕無幸免之理。
那知道出乎他意料、隨之讓他驚怒不已的是,那小兒的目標居然也是他,不等他一矛刺出,老項家祖傳的粗大大戟已劈頭蓋臉猛抽下來。
董渫就此怒聲謾罵,厲聲咆哮,揮舞巨矛全力反擊,——他就不信自己屍山血海殺出來的悍將,還不如一仰仗父親威勢而揚名的乳臭小兒!
兩馬交錯的短暫時刻,項昌一戟又一戟宛如沒有儘頭般足足雄暴抽擊了過來六七戟,愣是將董渫氣勢由憤怒莫名氣焰囂張飛快抽成了驚駭不已膽魄具裂。
待項昌最後一戟劈下,董渫虎口崩裂鮮血浸染的長矛再也握不住,脫手飛出,身軀也遭了雷擊般晃動不已,幸而腳下有馬鐙可以借力,才勉強沒有墜落馬下。
回頭看著矯健如龍的年輕身影,揮舞大戟又向著己軍漢騎衝殺過去,董渫就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心蜿蜒遊了上來,狠狠攫住了胸口心臟,將它刺激得狂跳不止。
“這凶徒,居然不遜色霸王了!”駭然失神的董渫一個念頭沒有轉完,一名身影瘦削渾身筋肉“突突”直跳的楚騎,眼神垂涎的死死盯緊了他,竟然雙腳踩著飛奔的健馬馬背,“騰”的站了起來,就在衝到他跟前時一個飛躍,猛然撲到他身軀上,手中一根短矛深深摜入了他的胸口。
董渫倉促回頭,震驚而憤怒盯向這名騎兵,就要看清自己是死在那名將領之手,卻見此人根本不是將領,無論兵刃還是穿著裝束都是一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騎兵!
那騎兵振臂高呼:“役兵陳庶捅死漢將一名!”
役兵?
身為漢營有數的悍將、自視甚高的董渫,不允許自己死得這般窩囊,就要憤而拔劍,將這低賤的無名小卒給砍殺。那知道他一怒,血液自胸口狂噴而出,就此雙眼一黑,徹底陷入了無儘的黑暗……
陳庶眉花眼笑,乾脆利落砍下董渫腦袋掛在鞍韉上,然後拔出短矛,將無頭屍身推下馬,就此騎著董渫的健馬“嗷嗷”叫著,繼續向前衝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