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 朝陽東升。
露水從花草葉子上滴下來,村落雞鳴,田間狗吠,萬物複蘇。
縷縷炊煙從幾處泥土瓦房煙囪上嫋嫋升起,日出而作的百姓扛著鋤頭,背著背篼,出了門兒。
又是嶄新的一天。
可金鳳涯上,一位少女卻永遠閉上了眼睛。
幸運的是,最生命的最後時刻,她是幸福的。
周小魚笑著,眼含淚水,抱起齊安的屍首,向著餘琛深深鞠了一躬,“多謝……先生!”
他的話語哽咽,臉上卻掛著笑,讓人分不清到底是哭是笑。
餘琛擺了擺手,他見慣了生離死彆,人間疾苦,但每每見到這般,仍是心頭堵得慌。
“時辰到了。”
周小魚的遺願完成,他好似若有所感,渾身綻放出金光來。
度人經自動展開,露出其中黃泉滾滾,那擺渡的少女,已在烏篷船頭等候。
“齊安安葬之事,就還要勞煩先生了。”
周小魚再度行禮,輕輕放下齊安公主的屍首。
餘琛點頭。
周小魚這才不舍地看了一眼,在陣陣金光中踏入了度人經裡,不見了蹤影。
餘琛歎了口氣,就在這金鳳涯上挖了個坑,將齊安公主的屍首和先前從不歸陵上帶來的周小魚的屍首一同葬了下去。
沒有立碑,沒有墓誌銘,隻有兩個身在這世間的疾苦之人死後,相偎相依。
做完這一切後,餘琛帶著虞幼魚,駕上九幽鬼輦,化作一道流光,返回不歸陵上。
金鳳涯距京城並不算遠,僅一個多時辰功夫,餘琛便已回到不歸陵上。
石頭早已做到了熱騰騰的飯菜,在那兒等著。
和倆人吃過早飯以後,餘琛就回了屋。
這事兒,算是告一段落了。
儘管其中還有諸多疑點。
比如啟元帝到底為什麼要把齊安公主囚禁起來,他又是否曉得那道靈根的事兒。
這些疑問,暫時都得不到解答了。
不過無論如何,周小魚的遺願完成,齊安公主也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和她最在乎的人一起看了金鳳涯的日出。
儘管二人無法一直在一起,但也算是了卻了心願。
很多時候,餘琛都會問自己。
他幫那些死者完成遺願,究竟是因為度人經的獎勵,還是因為他自個兒就想要去做那些事兒。
如今,他漸漸想明白了。
——皆而有之。
他既要依靠度人經的獎勵讓自個兒在這混亂的世道安身立命,也打心底裡想要讓這天下的苦難少一些。
“呼……”
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餘琛翻手一攤。
一本五顏六色的書典,就出現在他的手中。
其名《五行大遁》。
當周小魚的遺願完成以後,度人經給出的獎勵,就是這天罡三十六法之一的《五行大遁》。
和同為天罡神通的《掌握五雷》追求至剛至強的破壞力不同,五行大遁法如其名,乃是一門包涵了無形遁術,囊括了上百種五行道法的神通合集。
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五行之內,儘在掌控。
明悟這一點後,餘琛眼前天旋地轉,毫無疑問是又被拉入了那空明悟道之境裡。
那是以前天地初開的模樣,上清下濁,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餘琛將降臨到這天地之間,漂浮在空中,一動不動。
直到不知多少萬年過去,一縷鮮紅的火種,方才在這天地之間幽幽燃起。
緊接著,火焰升騰,恐怖的高溫蒸騰了天上清氣,化作濕潤的水滴落下來。
水滴落下那無儘的濁氣之上,將其融化凝固,化作了天地之間第一捧黃土。
緊接著,在那厚土當中,隨著烈火的熾烤,一點點耀目的光澤迸發。
鋒銳,堅硬,是它給人的感覺。
——金。
最後,在水滴的灌溉之下,厚土當中,第一縷新芽綻放!
好似代表生命的開始,磅礴生長,化作無數參天大樹!
五行齊聚,五行開天!
這個過程,好像過了無數萬年,又好像僅是一瞬之間。
餘琛眼前,就已經是一片茫茫生機的天地。
他那快要僵硬的腦子裡,浮現出明悟來。
所謂五行,原來如此。
砰!
幻境破碎!
不歸陵上的餘琛睜開眼眸,那雙眸之中恢複神智,滄桑褪去。
他看向周遭,好像什麼也沒有變,但好像什麼都不一樣了。
心有所感之下,隻看他輕輕抬起手,往那不曉得死了多少年的木頭做成的桌子上輕輕一點。
刹那之間,老舊的桌麵上,新芽綻放,化作藤蔓,纏繞上來。
他又看向那方正的石頭砌上的上次,伸出手來。
下一刻,牆壁的土石好似有了生命一般,增殖起來,伸出一隻章魚出手一般的事物,輕輕碰上了餘琛的指頭尖兒。
緊接著,有火焰在他食指上燃起,有水滴在他掌心凝聚。
他的無名指,也在那一刻顯露出金屬的冰冷光澤。
五指之間,五行儘在!
好似悟道一般,餘琛大徹大悟!
念頭一動,一切異變,通通消失。
偌大房間,再回到了從前模樣。
但餘琛明白,這五行大遁,他已儘在掌握。
這一收獲,倒是衝淡了不少先前因為齊安公主和周小魚的事兒而心頭惆悵的情緒。
多了一番歡喜。
可這世間啊,歡喜與憂愁似乎總是守恒。
當經曆了同一件事兒的雙方,其中一方歡喜的時候,另一方就應當憂愁。
正如,此時此刻。
天地之間,朝陽東升喚醒不止眼前百姓,不止雞鴨鵝狗,還有那占天司地下的三聖之一。
這是一個完全沒有任何空氣流通的地下密室。
通體呈灰黑色,牆壁與地板之間沒有任何一點兒接縫,就好似一個完整的整體那般。
而無論是牆壁,地板,還是天頂之上,都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咒文,好似無數蚯蚓一般觸目驚心。
更詭異的是,那些個蚯蚓都朝向一個方向。
——房間中央,是一個丈許大小的三階祭台,祭台之上,三聖之一的國師,盤膝而坐。
隻不過這個時候,他和在外人麵前不同,不是那副雲淡風輕,一切儘在掌握的模樣。
他的臉上,時而憤怒,時而冷酷,時而陰柔,時而陽剛,明明是同一張臉,掙紮之間卻好似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那螢白如玉的肌膚之下,蚯蚓一般的血管不住扭曲,看起來極為可怖,好似某種血肉的畸變體一般。
但下一刻,隨著朝陽東升,整個房間的陣紋爆發出熾烈的光芒。
國師身上那一切異狀,儘皆消失。
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看向自個兒的身軀,眼裡竟露出一絲嫌棄之色。
然而,正當他準備說點兒什麼的時候,突然之間,門開了。
——嚴絲合縫的門上,出現了一條裂縫,緊接著門被推開。
走進來的,是臉色蒼白,相當虛弱的北方神君。
“國師大人……”
他臉色有些焦急,徑直往地上一叩,就要開口。
——北神君,等不及了啊!
齊安公主被劫走以後,他整個人就一直處於一種焦急而心慌的狀態。
當然,這不是說齊安公主對他多麼重要,甚至實際上,他隻忠於國師。
哪怕是啟元帝,在他心裡也就不過那樣。
問題就在於,他是知曉的,齊安的遭遇就是國師大人一手造就。
同時,雖然國師大人沒有明說,但北神君也能看出來,國師大人對齊安公主是多麼重視。
但這會兒,齊安公主丟了。
他心頭那叫一個慌啊!
甚至沒等國師主動出關,隻是日出以後,就再也迫不及待,走進密室當中來,要稟報這事兒!
但下一刻,他話還沒說出口,隻看國師麵無表情之下,伸出兩根手指,虛虛一扣。
咕嚕!
北神君臉上,雙眼位置,血花綻放,兩枚眼珠子,滾落在地!
當即,他捂住雙眼,痛哼起來!
“閉嘴。”
國師冰冷的聲音響起,“撿起來。”
話音落下,就好似無法忤逆的命令那樣,北神君摸摸索索,把眼珠子撿了起來。
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那眼眶之中,血淋淋一片!
“老夫說過了,老夫閉關,不可擾。”
國師的聲音風輕雲淡,“這一次,小懲一番,若有下次……”
後麵的話,他沒繼續說下去。
但北神君卻激靈靈打了一個寒顫!
“是!屬下知錯!屬下知錯!”
在外邊兒威風凜凜的北神君,這會兒卻是五體投地,沒一點兒脾氣!
“說吧,怎麼了。”國師這才點了點頭。
強忍著恐懼和痛楚,北神君將昨晚發生的一切,一一道來!
從那鬼神判官夜闖皇宮開始,到他劫走齊安公主,再到他衝破所有防線,消失在遠方天際。
“國師大人贖罪!”
“屬下和西、南二位神君已竭儘全力!”
“隻是那判官太過強大!”
“仍未能將其留下來!”
說罷,在密室的地板上,哐哐哐磕頭,哪怕額頭上血肉模糊,也好似察覺不到一般!
死寂。
緊接著,密室裡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隻剩下北神君不住磕頭的聲音!
直到……
“你說,你竭儘全力?”
良久以後,國師的聲音,才響起來。
“——那你為何還能說話,還能跪拜,還能……活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