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龍分身的臉色看上去雲淡風輕,胸有成竹。但實際上他的內心,卻一點兒也不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因為從決定動用那黜武法鏡開始,他的目的就是將所有的入侵者一並鏟除,一個不留,一個不剩!——這並非什麼天方夜譚?因為按照常理而言,倘若碰見敵人截殺,無論是誰,第一反應都是在第一時間痛下殺手,將敵人徹底挫骨揚灰!而倘若他們真如此做了,那便會瞬間觸發黜武法鏡的反擊,將所有有攻擊意圖的生靈都拉進那黜武法鏡的小千世界裡。在存世餘孽的天地合規則之下,他們這一生所殺死的敵人都將儘數演化出來,化作複仇的恐怖亡靈,好似海嘯一般瞬間淹沒他們。——一切,本應如此。但讓燭龍分身感到無比驚駭的是,眼前這個隻有合道境的渺小的土著人類,不知為何竟然知曉黜武法鏡的一切威能和規則!——他知曉這黜武法鏡乃是由黜武道尊的屍骸煉製,更清楚隻要不攻擊法鏡就不會受到任何反擊。燭龍分身心頭驚疑不定,此人究竟是從何處得到了這些消息,難不成當初天舟上的幸存者已經被他們抓住,嚴刑拷問了去?但這個念頭隻是一起,便被否定了去。因為無論是先行人還是天舟上的“火種”,所有人的魂魄深處都被置入了絕對的禁製,無論是他們承受不住嚴刑拷打所以想要吐露秘密也好,亦或是對方采取搜魂這般粗暴的手段,都會在一瞬之間觸發禁製,讓魂魄瞬間灰飛煙滅,敵人完全不可能得到一點有用的情報。所以……那些堪稱絕密的情報,眼前這人是如何知曉的?燭龍分身想破了腦袋,卻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但既然對方不上當,他便隻有退而求其次——阻攔他們。有黜武法鏡坐鎮,對方要麼擊敗自個兒,擊破法鏡,要麼永遠停駐不前——這樣一來,時間也被爭取了下來。而等到日晷完全複蘇,核心完全修複……那一切都還有機會。——他這般想著,然後看向那前方的三人,好似高枕無憂那般。而他的話音一落,青女和燭龍子也是眉頭輕皺。對方說得不錯,如今黜武法鏡橫亙眼前,要麼突破它,要麼就此止步。而前者,隻要顯露任何一絲攻擊的跡象,都會瞬間那黜武法鏡的反擊。——一生血債之下亡靈複仇,沒有人能夠抵抗得住,也沒有人能夠擋得住。陷入僵局。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而打破沉默的,正是一開始便洞悉了黜武法鏡之力的餘琛。隻看他向前一步,抬手一根手指,一縷猩紅的火苗在指尖彙聚,然後屈指一彈。轟!隻看一枚寸許的火焰跳躍而出,平平無奇,沒有什麼可怕的威能,輕飄飄地落向那黃金神鏡。那一瞬間,無論是青女,燭龍子,還是前方的燭龍分身都是臉色一怔!皆難以置信地望著這一幕。青女不理解,燭龍子也不理解——明明方才阻止他們進攻黜武法鏡的是他,明明早就知曉一切都是他,為何還要……自投羅網?而另一邊,燭龍分身見狀,短暫的驚愕過後,神色卻是無比嘲弄!“——自尋死路。”他如此評價道。相對於燭龍分身的譏諷,青女和燭龍子便是焦急無比,甚至想要出手阻止,想要阻止那鮮紅的火苗落在黃金法鏡之上。但就在他們忍不住邁出一步的時候,餘琛卻抬手阻止了他們。“我有分寸。”青女和燭龍子更急!方寸?什麼方寸?難不成餘琛覺得他能夠同時對抗死在他手底下的所有複仇的亡靈嗎?可正是這一瞬間的停頓,讓那鮮紅的火苗已穿越了虛空,輕輕落在了黃金的鏡麵之上。轟!炸裂開來。沒有任何一點兒可怕的動蕩,便隨之消散而去。——心本來就不是什麼神通,隻是一縷火苗罷了,哪怕初入煉炁之道的小娃娃也能施展出來。可就是這可有可無的攻擊,那一瞬間好似什麼開關被打開了那樣!黃金的神鏡驟然迸發出無窮無儘的恐怖金光,將餘琛攝入其中!再不見了蹤影!遠方的燭龍分身,心頭最後一絲憂慮,也終於完全放下——先前雖說他儘管譏諷嘲笑,但仍有一絲絲的擔憂,萬一對方那一朵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火苗,當真就是某種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可怕事物呢?萬一對方真掌握了什麼爆發可以避開黜武法鏡的反擊呢?但隨著黜武法鏡被啟動,黃金之光吞沒對方。一切……塵埃落定。“體悟……絕望吧……”燭龍分身如此開口。而青女和燭龍子的臉色,則是一瞬間變得無比陰沉。可他們也完全沒有任何好的辦法,隻能焦急地等待。同一時間,鏡中天地。餘琛隻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周遭所有的光景快速變換,轉眼之間便來到了那黃金神境之內。——這是一片無窮廣袤的虛無,沒有天地,沒有萬物,沒有日月星辰。唯獨隻有那具象化的黃金神鏡,將上方的所有視線完全遮蓋。古老而恐怖的氣息從其中垂落而下,好似要將虛空都壓塌了那樣。在這一方鏡中天地裡,餘琛並沒有見到先一步來的饕餮——因為這黜武法鏡的“反擊”隻針對相應的攻擊之人,而複仇的亡靈也隻會攻擊仇人。換句話說,饕餮和餘琛如今雖然都在法鏡的空間裡,但卻位於不同的次元,各自接受屬於他們的“複仇”。和饕餮來到以後一樣,餘琛這一落地,那天穹原本平靜的黃金鏡麵好似狂風呼嘯過水麵一般,泛起恐怖的波濤,洶湧翻騰!然後,一股股恐怖強大的氣息憑空無中生有,緩緩顯化出來。而在這個過程中,一枚巨大的,虛幻的龍頭,同樣從餘琛前方的虛空中顯化——正是那燭龍分身的一縷神念。它盯著好似還沒有反應過來一般毫無動作的餘琛,開口道:“入侵者,你準備好了麼——你的同伴,那頭古神……可是已經快要撐不住了。”餘琛看了他一眼,臉色不變,平靜開口:“——我會救他,我也會打破你這黜武法鏡。”燭龍神念這般一聽,更是笑得肆無忌憚,冷聲道:“除非你未曾殺生,方才不受黜武之道。但看這模樣,死在你手中的生靈……不在少數啊!”燭龍神念抬起頭,看向那好似暴怒的汪洋一般瘋狂翻湧浩蕩的恐怖鏡麵。而隨著他的目光往上看去,一道道身影,卻是在那黃金的波濤中呼之欲出!降臨而下!一個個孱弱的凡人,猙獰怒吼;一位位寶體生光的煉炁士,目光森冷;一頭頭青麵獠牙的妖怪,咆哮嘶鳴……而隨著那近乎黑壓壓的海潮湧下,燭龍神念的臉色也開始變化了。——雖然僅是一些螻蟻一般的生靈,不足為懼,但這般數量……太過可怕了。黑壓壓的一片,望不見儘頭,好似那無邊無儘的汪洋一般!粗略一看,僅如今顯露出來的冰山一角,便已超過百萬之數!他倒是不覺得能走到這一步的家夥會是什麼善男信女,但也實在沒想到,對方這麼能殺!不過……正合其意!他殺的人越多!複仇的亡靈也就越多!將會宛如那恐怖的浪潮,將他瞬間淹沒毀滅!燭龍神念期待地等待著。但這等著等著,好像……等出問題了……——那無窮無儘的生靈從金光中走出來,從孱弱無比的凡人到那氣息浩蕩的恐怖道果之境存在,皆而有之,人山人海,氣勢洶洶!但在那以後,當燭龍神殿以為應該就此為止的時候,那無窮翻湧的恐怖金光並沒有停下來。下一瞬間,一聲幾乎要將整個黜武法鏡天地震碎的恐怖怒吼響徹天穹大地!漆黑的,猙獰的恐怖陰影煌煌湧動,野蠻而無比粗暴的撞破了鏡麵,降臨而下!它擁有著似蜈蚣一般的冗長身軀,但無比龐大,哪怕一個頭顱就幾乎要將那好似天穹一般的鏡麵大半占據!而其無比古老,恐怖和汙穢的氣息,更是好似將整個天地都要壓塌那樣!一隻隻猩紅的眼眸遍布在它的渾身上下,散發出瘮人的恐怖血光,無窮無儘!降臨而來!——古仙,勾胤!曾經被分屍埋葬在那東荒大地的可怕古仙,擁有名為“不死不滅”的可怕特質,哪怕將其灰飛煙滅,一絲不存,也仍能再度重生!最後,死在餘琛的生死簿之上!此時此刻,被黜武法鏡喚醒,從天而降,複仇而來!那一瞬間,燭龍神念猛然倒吸一口涼氣!——古仙!因這家夥而死的生靈裡,竟有堂堂一尊古仙!開什麼玩笑?這不就是一個合道境的人類嗎?哪怕因為某些原因特殊了些,哪怕因為某些原因強大了些,卻仍隻是合道境界而已!怎麼可能殺死一頭天人境界的古仙?!就算這黜武法鏡內,並非所有的複仇亡靈都需要被親手殺死。而是隻要生靈因你而亡,便會化作複仇的亡靈,但至少也要被複仇者在滅亡的過程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才能夠被出發。簡單來說,就是倘若沒有你這個人的存在,或者說你什麼都不做,它便不會死去。——這便是黜武法鏡的規則。可……一個合道境的人類怎麼在殺死一頭古仙的過程中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此時此刻,明明古仙勾胤的出現,對於燭龍神念來說簡直就是天大的好事兒。可他隻覺得……心膽俱駭!因為能夠在殺死一頭天人古仙的過程中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的家夥,會是什麼莽撞而愚蠢之輩嗎?自然是不可能的。那麼既然如此,在熟知黜武法鏡規則的情況下,他怎麼還敢輕而易舉地置身險境?!難道……他還有什麼可以破局的方法?而就在燭龍的神念心頭再度升起那股不安和擔憂的時候,那天穹之上,異變再動!隻看滾滾無窮的金光之中,再度有無比恐怖的黑暗洶湧翻騰,在那如同沼澤一般粘稠的漆黑,一尊碩大的肉球悍然降臨!——燭龍神念對此,自然並不陌生,因為這漆黑的恐怖肉球同樣是一尊古仙,還是皇族古仙,方才在那對饕餮的複仇裡,同樣出現和降臨!而在此之後,仍然沒有結束。在燭龍神念近乎僵硬的神色裡,三足金烏的恐怖啼鳴響徹而至!黑金色的神火滾滾沸騰之間,三足金烏銜大日而至,似要將一切都焚燒殆儘!三尊!三尊天人境的恐怖生靈!一頭古神,兩頭古仙!他們的滅亡,竟就是眼前這個渺小的人類所至!——倘若不是無比清楚黜武法鏡的規則,燭龍神念恐怕都要懷疑這鏡子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你在驚訝什麼?不應該高興麼?”上是無數亡靈陰影猙獰,狂妄叫囂,下是深陷囹圄,無法脫逃。按理來說,這已經是絕對的死局,必死的絕境。但相反的是,餘琛相當平靜,甚至有心情和燭龍的神念對話。燭龍神念一聽,見對方那平靜的神色,更是感到一股莫名的火起!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冰冷,“即便你曾經的戰績如何宏偉可怕,即便死在你手中的是何等強大的生靈,即便這三尊天人皆因你而亡——但,此地乃是黜武法鏡,這些曾經的榮耀和功勳,將化作致命的毒,將你的骨髓都融化殆儘!”而麵對他的叫囂和詛咒,餘琛卻是有些奇怪地看向他。“誰告訴你……隻有三尊?”話音落下,燭龍神念的神色猛然一怔,那碩大的龍首好似都變得僵硬一般。而後,一股無比熟悉,無比親切,但同樣無比可怕的恢宏氣息,便從天穹之上垂落而下!燭龍神念驚駭地抬起頭來,看向那金光之中,隻看一道偉岸的身影走出來,四五十歲模樣,一身黃金帝袍,渾身氣息古老而強橫,震蕩諸天!最重要的是,在他的眼眸當中,各有一對金銀之瞳,好似太極陰陽魚那般交織在一起,神聖,古老,強大,恢宏!那一刻,燭龍神念……亦或者說如今主導著燭龍魂魄的某位上古餘孽,心頭泛起無窮無儘的洶湧波濤!沙啞,驚駭,憤怒而又痛苦的聲音從那口中傳出來。似是確認,似是呼喚。“辛——正?!”那一瞬間,他如何還能認不出來?這在三尊天人背後出現的並非是彆人,正是……大源世界的先行人,辛正!正是他,耗費無儘歲月,圖謀千千萬萬年,最後終於將三界的信標發到天舟之上,讓他們這些在時空亂流中漂泊的家夥,有了重新踏足天地的希望!——先前,發送了信標以後,辛正便一直靜默,隻有兩個謀害了他的土著同天舟進行過一次對話。而如今看來,既然黜武法鏡的規則裡出現了辛正的亡靈,便隻能說明一件事!“是你!”燭龍神念突然之間變得怒目圓睜,好似恨不得立刻將餘琛撕裂了那樣,雙目當中充斥著無窮無儘的恐怖怒火和瘋狂!“辛正因你而死!你便是那二人其中之一!”餘琛沒有否認。那一刻,燭龍神念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知曉黜武法鏡的一切,怪不得他對大源世界了如指掌!原來辛正正是折損在他手中!雖然尚且不知道他究竟用什麼方法從辛正那裡得到了情報。但毫無疑問的是……如今已是新仇舊恨,不死不休!“好!好!好!”燭龍神念怒道三聲好,整個虛幻的龍首都因為那劇烈的情緒波動而瘋狂湧動,好似沸騰的烈火那樣!“——黜武法鏡會徹底毀了你!灰飛煙滅!一絲不存!你這謀害了辛正的愚蠢土著!辛正啊!你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去!!”而麵對暴怒的燭龍神念,餘琛仍沒有太多的動作,隻是反問:“誰又說隻有辛正?”聲音平靜,毫無波瀾。但聽在燭龍神念的耳朵裡,卻好似無窮恐怖的炸雷轟鳴震響!一時間竟七葷八素,摸不著頭腦!“燭龍……”餘琛深吸一口氣,看向那龐大的龍首,開口道:“不,不應當稱你為燭龍,應當是……來自過去的某位道友。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憤怒,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你應當感謝我。因為托我的福,你即將會看到那些……再也無法見到的故人們。”話音落下,隻看那天穹之上,滾滾翻湧的黜武法鏡神光之劍,一道道身影,緩緩走出!密密麻麻!百個,千個,萬個,十萬個……就好似洶湧而起的恐怖浪潮一般,一道道聲音煌煌降臨顯化!這些生靈擁有不同的裝扮,不同的形態,不同的模樣……但唯一相同的隻有一件事。——這在存世餘孽辛正之後出現的生靈們,都有一雙金銀的重瞳。而這金銀重瞳,正是……大源一脈生靈專有的特質!那一瞬間。這一縷燭龍惡神念……戰栗起來!抖如篩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