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蔭蔚蔚,蟬鳴切切。
昭德坊內葉青已經在家反思了七天了,每日裡看上去悠閒自在,實則江南的各種情報絡繹不絕地送到他的書房。
叩齒三十六,兩手抱昆侖;左右鳴天鼓,二十四度聞;微擺撼天柱;赤龍攪水渾,漱津三十六,神水滿口勻,一口分三咽,龍行虎自奔。
葉青和一群小道士,跟著梅雲道長,席地而坐,修習太極八段錦。
兩手摩腎堂三十六,以數多更妙。右法,閉氣搓手令熱,摩後腎堂如數,畢,收手握固,再閉氣,思用心火下燒丹田,覺極熱,即止。
葉青按著道士的話,一一做來,果然身體慢慢發熱。
端坐,閉目,握固,冥心,以舌抵上齶,攪取津液滿口,漱三十六次,作穀穀聲咽之,複閉息,想丹田火自下而上,遍燒身體內外,熱蒸乃止。
古人的智慧著實不容小覷,葉青越來越信服,摒除心裡雜七雜八的念頭,專心做了起來。
葉青修身養性的時候,建康城外一匹駿馬飛奔而至,熟悉軍服的都知道,這是傳送重要信息的急遞鋪。
一旦急遞鋪接到了命令,一晝夜要行走四百裡路,攔路者必斬。
密報送到樞密院,官員嚇得屁滾尿流,連忙進宮求見。
一股難言的恐懼,填滿了的胸膛,難道那個人真的是能掐會算的活神仙?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啦!進殿之後,高聲呼道,旁邊的冷靜一臉怒色,這個也太蠢了,當今陛下最喜歡報喜不報憂,就是天塌了,你也得慢慢說來,驚慌失措肯定惹得官家不開心。
果然,原本還是笑吟吟的蔡茂,皺著眉頭問道:什麼事大呼小叫,你沒看到寶月大師正在演奏洞簫麼?
暗暗悔恨,自己一時失了方寸,竟然犯了官家大忌,趕緊穩住心神,道:陛下,睦州,假托得天符牒,托左道以惑眾,見官吏、公使人皆殺之。率領流民千人,襲殺守官方有常。今已裹挾流民十萬,見官吏、公人皆殺之。
蘇州,湖州歸安縣,婺州蘭溪縣靈山峒,處州縉雲縣等,紛紛叛亂,在青溪縣息坑殺了常駐官軍五千人,隨後打破縣城,縣尉被俘。如今反賊已經打到杭州城下了。
蔡茂愣在原地,滿殿的宮女內侍也都麵色古怪,所有人不是先想到這次動亂叛亂的,而是想到前段時間淪為笑柄的少宰葉青。
南方真的亂了,豈不是說葉愛卿所言,都是真的。
蔡茂沒有絲毫的擔憂,反而有些興奮,自己真的是神霄宮長生大帝轉世?
相比較之下,南方民亂他不是很害怕,貴霜一朝民亂不斷,光是招安的武將在廂軍裡就占了一兩成。
地方廂兵就是後娘養的,平日裡欺壓百姓還行,真讓他們打仗,果然連的魔教信徒都打不過。
葉青練了半天的功,剛剛收納完畢,他洗完手,擦了擦臉,直感覺神清氣爽。
外麵一個丫鬟慌慌張張跑進來,說道:老爺,宮裡來了一位小公公,說是宣旨來的。
花廳內,小內侍板著個臉,大模大樣往那兒一站,沉聲喝道:葉青接旨!
這是自古的規矩,宣旨太監代表皇帝,必須拽的跟二五八萬一樣才行,倒不是說他對葉青有什麼看法。
製曰:朕膺昊天眷命,探微言於易經,雖儀刑之莫覿,尚簡策之可求。少宰葉青,揭為神霄之辰,用錫朕之臂膀。君子之道暗而彰,是以論世;才可大用,豈曰難封。早彰素履,聞望久著於士林;克懋清規,風聲益昭於巷陌。可特授宣撫製置使。特頒綸綍之榮,式光庠序之列。
葉青接過聖旨,神色凝重,這個不倫不類的冊封,實際上已經宣告反了。
製置使不是一個常設官,也不是一個固定的職稱,而是皇帝的使者。這個製置使,擁有很大的權力,幾乎相當於皇帝親至,所到之處可以掌控當地的軍政大權。
看來自己要去南方了,果然宣旨完了之後,小內侍板著的臉放鬆下來,笑嘻嘻地上前彎腰抱拳作揖道:恭喜少宰,賀喜少宰,官家說了,接完旨要少宰進宮敘話呢。
葉青笑道:有勞這位小公公了,葉三,給這位小公公包個紅包,算是一個彩頭。 小內侍聞言一喜,拜道:謝少宰恩典。
回到自己臥房,周雲蕊正坐在椅子上,手裡捏著裙裾,看見他進來俏臉一紅,怯生生地道:大郎。
葉青笑罵道:我要進宮一趟,給我準備朝服嗯,還是給我準備一身道袍好了,本大仙要去見我們的長生大帝了。
一襲道袍,攏發簪玉,葉青就這麼走進了貴霜的皇城。
沿途的侍衛、宮娥、太監無不側目,甚至有人掩嘴偷笑。
進到殿中,蔡茂已經等候多時,看見葉青眼色一亮,招呼道:愛卿,快到朕身邊來。
葉青恭恭敬敬地抱拳道:陛下。
看到他這副打扮,蔡茂心裡激動不已,但是畢竟南方起了民亂,若是此刻高興說不過去,按捺住興奮,蔡茂慢慢說道:愛卿,果然如你所料,南方反了。殺朕臣子,戮朕子民,打破州府,橫行無忌。朕有意讓你前去平叛,你可願意?
這就是在為提拔自己做準備了啊,當年得寵時,也是外放一段時間,立了軍功回來升任殿帥。
這種機會葉青當然不肯錯過,趕緊躬身領命,作揖道:官家有旨,微臣敢不效犬馬之勞。
好!南方兵馬,任憑愛卿調動,戰時一切軍政事物,由愛卿酌情處置。切記從速平複戰亂,乃是天下賦稅中心,事關朝廷安危,容不得片刻延誤。
那你早乾嘛了?葉青心口不一地答應下來,並且拍著胸脯保證。蔡茂許了他三天時間準備,三天之後就將趕赴杭州,以解南方之亂。
在大殿之後,懸掛著一把玉柄金鞘的寶劍,葉青眼珠一轉,輕笑道:陛下,微臣年輕德薄,又無甚威望在軍中,隻恐麾下兵馬難以調度,願求禦賜寶劍一把,震懾將士,才好指揮得當,不耽誤南方大事。
蔡茂此時對他是無有不從,當即道:取一把劍來,賜予葉卿,但有不從者,可立斬之。
上到皇帝,下到建康百姓,誰都沒有把這次小叛亂放在眼裡。
貴霜至今承平已久,尤其是江南,而且此人名聲不顯,據說是個漆匠,能有什麼本事。
建康城中的官吏、士子、百姓討論起此事,大多十分放鬆,更多的是在津津有味地傳揚少宰葉青的先見之明。
前段時間的嘲笑聲有多刺耳,現在的頌揚聲就有多熱烈,尤其是此事帶著點神話色彩,更讓大家津津樂道。
隻有葉青知道,這個不是個善茬,手底下信徒如此之多,在南方又有叛亂的環境,這次叛亂雖然被自己故意放走聖女,逼得他提前舉事,但是也不容小覷。
葉青的本意,是提前逼反,他準備不足的情況下,還好剿滅一點。
但是天下大勢,沒有這麼容易計算出來,有時候隻要有了叛亂的土壤,準備不準備的反倒無關緊要。
借著剿滅魔教的名義,在南方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成了最大的幫手。青溪縣振臂一呼,南方從者如雲,很多不堪迫害的士紳、商人也加入了叛亂隊伍,給提供了不少的財力和人力。
葉青回府還沒有多久,第二道消息傳來,已經攻克睦州,占據壽昌、分水、桐廬、遂安等縣。小將陳馬康帶著幾萬人,越打越多,向西攻下歙州,東進攻克富陽、新城,直趨杭州。
杭州城,成了一座孤城,被團團圍住。
時局糜爛至此,大家才恍然發現,原來我們的廂兵就是一群廢物點心,幾個農夫拿起鋤頭,就能隨便把他們全殲。
有人說小將陳馬康是羅刹投胎,撒豆成兵,操縱屍體,萬分邪門。這些消息,都活靈活現的在坊間流傳,建康城中的氣氛為之一變。
葉青已經來不及準備了,從蔡茂處討了聖旨,去往馮泉那裡要借三千輕騎兵,然後再帶著五萬禁軍趕赴南方,要去解杭州之圍。
就在消息傳遞的這段時間,處州等騎兵效忠,加入戰局,衢州魔教的組織亦起兵響應。這些事若是傳到建康,將會更加的人心惶惶。
建康禁軍除了精心訓練出來的、負責給蔡茂表演的儀仗隊,其他的都是一群花架子。
禁軍世家的糜爛和指揮技藝的下降,讓這支曾經貴霜最強的兵馬淪為平庸,光是集合出征就花了半天還沒有集結完畢。很多禁軍世家的公子哥,根本沒拿著當回事,拖拖拉拉不肯歸位,甚至有的還在逛青樓。
正午過後,令旗揮動,金鼓齊鳴。
點兵場上,葉青一襲輕便盔甲,臉色陰沉難看。
旁邊的高柄與眾將說笑,眾將隻是恭維不停,絲毫不見出征在即的緊迫感。他雖然和葉青有仇,但是還不至於跟那些禁軍世家的公子一樣膽大,早早便來了。
執掌西府多年,對禁軍算是有些掌控力,高柄見葉青沉默不語,料定此番他需要仰仗自己父子,萬萬不敢跟自己鬨翻,便得意起來。
終於,該來的將士全部歸位,等到集結完畢,兩旁眾將也紛紛讚道:高太尉熟讀兵書,胸懷韜略,練兵之道果然不同凡響。你看這甲胄旌旗,士氣高漲,足以壯我貴霜軍威,讓小兒拱手而降。
這些人都是將門世家出身,壓根沒把這個奴仆出身的殿帥放在眼裡,很多人一邊恭維一邊輕笑出聲。高柄這個二世祖渾然不知,還當他們是真心地。
高柄笑道:諸位都是世代簪纓,我爹他如何能及啊。
說完偷偷去看葉青,隻見他仍然閉目養神,看不出一絲表情。
他也是被葉青欺負慣了,此時終於有機會拿捏一下,但是又擔心挨揍,跟一隻老鼠要挑逗一隻被拴住的貓一般,緊張、刺激又害怕。
葉青終於把眼睜開,指著高柄道:來人呐,把高柄盔甲扒了,給我打二十軍棍!
高柄愕然呆住,高聲叫道:我有何罪?我有何罪?
你獐頭鼠目,本帥看著不舒服,先打一頓再說。
葉青,我不服!你公報私仇哎吆,媽呀你他娘的輕點,你真打啊啊!
慘叫之聲不斷響起在點將台下,眾將彼此眼神交彙,不知道葉青為何突然打人,還是打的一個沒有遲到的。
上萬禁軍兵士滿是不平的看著高柄受刑,頗有物傷其類之感,遲到的將校的不見懲治,按時來的反受軍法。貴霜文人就這麼不拿武官當人,咱當兵的命就如此低賤麼,還不如兵皮一扒,逃了軍籍,也是逍遙自在。
本來對他還有些畏懼的將門子弟,也不禁看不起他了,還不是隻敢拿沒有根基的高柄開刀。
行刑已畢,早有高柄的親兵將人抬下,葉青又掃視台上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