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又道:“舅舅此來正好,中書省正好有一些不好決定,還能與舅舅商議。”
目光看向一旁的奏章,長孫無忌道:“老夫來辦這些事就好。”
“有勞舅舅了。”
長孫無忌作揖道:“無妨。”
帶著弟弟妹妹回到東宮收拾了一番,翌日的早晨,天光剛剛照亮天空。
李承乾早起洗漱一番,今天特意讓寧兒準備較為樸素的衣裳,看來虞世南老先生穿得太華貴不合適。
東陽去太液池看了她的小鹿,現在太液池有了五隻小鹿,也像是兄弟姐妹一家。
回到東宮,她準備好了自己的背包,帶上銀針與一些藥材,道:“皇兄,孫神醫正在陝州給水患後的鄉民治病。”
李承乾穿好靴子,站起身道:“情況嚴重嗎?”
“送來的消息說是風寒者眾多,倒也能治好。”
注意到妹妹神色上有著些許擔憂,李承乾安慰道:“孫神醫就是這樣的人,他不會長久留在一個地方,身為他老人家的弟子,他希望你也能獨當一麵。”
東陽平時就文靜,她說話的聲音也並不大,回道:“妹妹明白孫神醫的良苦用心。”
讓寧兒準備了三匹絲綢,便去看望虞世南老先生。
虞世南老先生八十歲高齡,一輩子見到了隋朝的建立,又見到了隋朝的倒塌,他的人生看儘了王朝的興盛與衰退。
到如今,看到了大唐王朝的建立。
這是與舅爺同一輩的人,父皇很是看重。
虞世南老先生的府邸並不算多麼華貴,可畢竟是高門,前來看望的人不少。
李承乾領著妹妹來的時候,也見到了舅爺。
高士廉胡須花白,歎息道:“原本想著老朽會先死,卻是伯施先走了。”
歐陽詢道:“人終有這一天,許國公又何必著急。”
高士廉懊惱道:“惜哉,痛哉。”
兩位老先生說了好一會兒,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太子殿下與東陽公主。
歐陽詢正色行禮。
高士廉頷首道:“你父皇在冬獵,讓你前來看望的?”
李承乾揣手道:“孫兒先去看看老先生。”
高士廉讓開路,先讓這孫兒入屋內看望。
李承乾領著東陽走入屋內,昏暗的屋內隻有幾個女眷低著頭又站在榻邊。
虞世南坐在一張椅子上,蒼老的手顫顫巍巍拿著一張紙。
“老先生?”
聽到話語,虞世南緩緩轉頭,就要行禮。
李承乾連忙扶住他,道:“老先生不用行禮,孤的妹妹是孫神醫的弟子,可以幫老先生診脈。”
虞世南虛弱地道:“謝殿下,其實他們都說過了,老朽到了古稀之年,並不奇怪。”
東陽默不作聲地診脈,她看多了生死彆離,神色平靜。
良久,她低聲道:“老先生可有什麼想吃的。”
虞世南笑了笑,道:“想吃的都吃過了,老朽臨終前還想與外麵兩個老不休地打牌。”
李承乾爽朗一笑道:“好!那就打牌。”
夜裡,長安城又下起了雪,三個老人家臥在榻上安靜地打牌,李承乾與東陽就平靜地坐在一旁。
隨著一聲鐘鳴,宣告著貞觀十一年結束了,貞觀十二年到了。
虞世南與舅爺還有歐陽詢打著牌,依舊是很儘興。
見高士廉又贏了,虞世南搖頭不已道:“老朽都要入土了,伱怎還要贏這麼多。”
高士廉道:“你都要入土了,還這般在乎一時成敗?”
歐陽詢感慨道:“多半是要死不瞑目了。”
李承乾聽著三個老人家的對話,忽然一笑,回頭看去,見到東陽伏在桌案上睡著了。
拿下自己的大氅披在東陽身上,李承乾給三個老人家續上茶水。
子時已過去了,也到了貞觀十二年,漫天的飛雪還在飄著,隱約可以見到屋外有人拿著燭台走過,多半是老先生的家眷在準備後事了。
老先生臨終之際,還在出著牌。
一輪之後,高士廉出了牌,見到虞世南閉著眼,呼喚道:“老匹夫出牌了。”
“嗯……”虞世南緩緩睜開眼,望著手中的牌顫顫巍巍打出一張,他低聲道:“老朽做了一個夢。”
歐陽詢問道:“什麼夢啊?”
虞世南低聲道:“老朽夢見呐,這長安城沒有人在挨餓了,也沒有人入獄了。”
其實老先生隻是閉眼幾個呼吸間,卻已睡了一覺,又做了一個夢。
牌局依舊在繼續,李承乾揣著手望著窗外晃動的燭火,燭火越來越多了,已有不少的議論聲傳入屋內。
“老匹夫?老匹夫?”
高士廉呼喚了幾聲,又搖了搖他的手臂。
從虞世南手中掉出了一串牌,正是一副順子。
看得高士廉瞪大的眼睛,道:“好你個老匹夫,入土前還要贏一把。”
老先生終究是過世了,再也叫不醒了。
不過他老人家的臉上帶著笑意。
東陽也睡醒了,她取下皇兄的大氅,連忙上前診脈,探鼻息,緩緩點頭。
李承乾打開屋門,感受著迎麵而來的風雪道:“老先生走了。”
去年的夏天溫彥博老先生過世了,今年伊始虞世南老先生也過世了。
想起了在甘露殿的奏章,這位老先生到了這個時候還要勸諫父皇,莫要學項羽,應當效仿漢高祖皇帝劉邦。
李承乾與東陽站在屋簷下,讓老先生的家眷安排後事。
歐陽詢道:“其實他老人家以前就在說,贏一局,讓他贏一局,你舅爺總是不肯讓他。”
“當真?”
“嗯。”歐陽詢雙手背負,立在風雪中,仰頭吐出一口熱氣道:“現在好了,他入土前終於贏了一局。”
李承乾揣手道:“舅爺還不想老先生瞑目呢。”
“現在瞑目了。”
歐陽詢仰天長笑,便離開了這裡。
等舅爺走出來,李承乾道:“歐陽先生走了。”
高士廉的表情並不愉快,一來舅爺還在抱怨為什麼虞世南比他走得早,二來也是因虞世南終於在臨終前贏了一把。
“這老匹夫在閉眼之前,拿到這麼好的牌,心裡一定是很高興的。”
“好牌在手最高興,若是好牌打出去了,反而沒這麼儘興了。”
“正是如此。”高士廉迎著風雪而立,須發被吹得揚起,緩緩道:“你父皇還在驪山冬獵?”
李承乾惆悵道:“也不知道父皇何時會回來,鄭公現在還勸諫父皇嗎?”
高士廉搖頭,道:“鄭公現在更在意你這個儲君。”
雪花不斷落下,短短片刻爺孫倆的肩膀上都留有一些積雪。
東陽將皇兄與舅爺肩膀上的積雪拍去。
安靜片刻,高士廉又道:“你父皇到底還當不當這個皇帝了?”
李承乾不解道:“舅爺是何意思?”
“聽說你還給陛下備足了糧草與兵馬?”
“這不是孫兒應該做的嗎?”
高士廉又是一笑道:“挺好,挺好的。”
跟著舅爺的腳步走出虞世南老先生家的府邸,李承乾走在一旁,東陽跟在身後。
侍衛護衛在兩側。
本是宵禁時分,皇帝的旨意就來了,允許虞世南的家眷在子時準備喪事,並且稱頌虞世南為人的德行與忠直,博學與文詞,行書乃是當世五絕,陪入昭陵,諡號文懿,加賜禮部尚書。
聽著高聲念誦的旨意,李承乾跟著舅爺越走越遠。
從街巷走到朱雀大街上,高士廉拿出一卷書,輕描淡寫地道:“虞世南這輩子也沒有遺憾了,這卷書送你。”
李承乾拿過書,借著護衛所舉的火把,火光下看著書卷上的四個字,《北堂書鈔》
“舅爺。”心中遲疑了片刻,李承乾悄聲問道:“該不是趁著老人家彌留之際……”
高士廉搖頭道:“老朽怎會做這等事,是虞世南托付老朽贈予他人,想著也沒彆人好送的,這長安城也就你這個太子能夠入老朽的眼。”
“舅爺眼光獨到,孫兒佩服。”
“這是虞世南用曆代前賢所得中領悟出來的,你若是不喜就還給老朽。”
言罷,高士廉揮袖道:“罷了,這老匹夫都入土了,老朽看見他東西就煩。”
李承乾收好這卷書,揣著手送著舅爺回家。
寂靜的長安城隻剩下了風聲,看著高林扶著舅爺回屋,李承乾也與妹妹一起回宮了。
貞觀十二年的第一天還下著雪。
回到東宮,李承乾草草睡了片刻,便坐在東宮門前看著風雪發呆,這個時候什麼都不想去考慮,隻想放空腦子。
李治與李慎,還有明達三人正在拚著拚圖。
父皇還是知道了興慶殿的事,不好責罰小兕子,隻好責罰稚奴與李慎將拚圖複原。
東陽又去照料她的小鹿了,李承乾喝著茶水,即便是坐在屋簷下,還是有不少的雪花落在身上。
李道彥走到東宮門前,稟報道:“殿下,大雪封路了。”
李承乾神色了然道:“哪裡的路被封了?”
“回殿下,是從驪山回長安的要道被大雪封堵,雪深有五尺,陛下與皇後還有五千兵馬都被困在驪山上。”
不隻是父皇與母後,還有幾個妹妹也在驪山上。
李承乾放下了茶碗,站起身走入風雪中。
寧兒看見這一幕急匆匆從殿內拿出一件大氅,追入雪中給太子殿下披上。
儘管太子的身體比以往好了很多,也多年沒有再生病了,可還是要注意冷暖。
讓寧兒披好了大氅,李承乾這才與李道彥腳步匆匆地走出承天門。
一路上,詢問著驪山的情形。
李道彥繼續道:“殿下,是否要派出兵馬馳援陛下。”
李承乾腳步忽然停下,走向中書省道:“多半還會有消息接著送來,去請李績大將軍,再將秦瓊大將軍與程大將軍,都請來。”
“喏。”
風雪依舊很大,風吹在臉上,隱約有些睜不開眼。
其實隻要驪山的糧草足夠,再加上父皇這些天的打獵所得,更有尉遲大將軍與薛萬均護衛,還有房相在。
說不定現在的父皇在驪山行宮過得很舒適,大雪封路車馬不能行,也不用考慮要不要回朝的事。
說不定正泡在溫泉中喝著酒水,吃著肉好不快活。
父皇正是這樣的人,一點小雪災,在父皇麵前根本不足道哉。
很快驪山又送來了消息,送消息的是個尉遲恭將軍身邊的裨將,他稟報道:“陛下有旨,陛下被大雪困在驪山,還請太子殿下繼續監理朝政,守備長安。”
李承乾詢問道:“可有兵馬前去馳援驪山?”
“回太子殿下,長樂公主製了滑板,可以在雪中滑行,陛下見長樂公主玩鬨,用命工部三百工匠就地取材,製造滑板,末將就是借用滑板下了驪山,陛下也很……”
他猶豫了片刻,見後方一群大將軍正在朝著中書省走來,神色一凜道:“陛下也酷愛滑雪。”
李承乾心中感慨,父皇不僅僅還在驪山休假,甚至還玩起了滑雪。
早年前,帶著弟弟妹妹玩過滑雪,現在這個遊戲傳到了驪山,不僅沒有因圍困有了苦惱,還玩了起來。
李承乾道:“不愧是父皇。”
不多時眾將領走入了中書省,紛紛行禮道:“太子殿下。”
將領們的嗓音渾厚又敞亮,李承乾道:“秦大將軍身體如何了?”
秦瓊道:“如今一切尚好,幸有東陽公主診治。”
李承乾揣著手來回踱步,幾位大將軍對陛下是擔憂的,恨不得現在就開拔去驪山。
望著漫天的大雪,吩咐道:“程大將軍。”
“末將在!”
“領左領軍一千兵馬清理驪山與渭南縣要道上的積雪,保證後續的糧草能夠供給到驪山,穩住驪山軍心。”
“喏。”
“李績大將軍,領三百人先去驪山,問詢父皇情形,積雪深厚沿途小心。”
“喏。”
“秦大將軍率一百人,在驪山五裡等候,消息一到即刻送來長安。”
“喏。”
三道命令吩咐下去,三個大將軍快步離開。
李承乾揣著手獨自站在中書省內,見李道彥還站在門口吩咐道:“將京兆府尹與京兆府少尹召來,孤有要事吩咐。”
感謝盟主,讓小張準備兩天,會加更的,會加更的(很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