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玄弼又舉例道:“就像是野人與有誌向的人,隻滿足口腹的人和不止於滿足口腹的人,這是不一樣的。”
張玄弼是當世大儒穀那律的弟子,父皇不見得會重視這個言行有些誇張的人。
不過他是有價值的,如果可以借由他將那位傳聞的東夷大儒穀那律收入朝堂,這無疑讓朝堂在士林中得到更大的話語權。
又因朝中褚遂良之極力舉薦張玄弼與東夷大儒穀那律。
李承乾旁觀著父皇與張玄弼談話,望著遠處的雪景沉默不語,打算這段時間什麼都不去想,安靜地度過這個冬天。
當關中的冰雪還沒開始消融,到了二月關中又下了幾場大雪,依舊是一片白雪皚皚的樣子。
一隊官兵從西麵的官道而來,他們駕著快馬一路從鹹陽橋而來,大聲喊著道:“邊關急報!邊關急報!”
鹹陽橋上的鄉民與商販紛紛慌亂地讓開路,讓這隊官兵而過。
李承乾閒來無事還是會在鹹陽橋邊上釣魚,這一次就連李治與李慎也跟著來了。
看到送來的急報的兵馬,李承乾向著薛萬備點頭。
他當即安排了兩個侍衛,前去長安查問消息。
其實劉仁軌並不喜歡當朝太子來鹹陽橋釣魚,可這位太子近來不知怎麼了,總是愛來鹹陽橋邊。
他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為官哪裡做得不對,讓太子殿下不滿了?
不然太子為何屢屢來鹹陽橋釣魚。
李恪知道其實劉仁軌是一個沒什麼大誌向的人,甚至想要一輩子就當個縣令。
“劉縣令,說不定皇兄隻是閒來無事,順路過來了。”
劉仁軌神色麻木,看著百步外,正在釣魚的太子,道:“從去年開始來鹹陽橋釣魚十次。”
其實不僅僅是懷疑太子故意在為難自己,劉仁軌擔心太子若是在鹹陽橋有什麼閃失,哪怕是跌入河中。
他劉仁軌這個縣令死了就死了,這沒什麼,可鹹陽縣這麼多縣民該如何是好。
這一次不僅僅是太子來了,而且還帶著晉王與紀王。
李治是不喜歡釣魚的,他乾脆在椅子上躺下來,又道:“慎弟,肉串烤好了嗎?”
李慎先是嘗了一口,在嘴裡嚼著道:“還沒好。”
這兩個弟弟到現在看來還沒怎麼長高,李治十一歲,李慎也才十歲。
李治又道:“你彆一個人都吃光了。”
李慎又往烤肉上放著椒鹽,道:“弟弟不會吃完的。”
一個時辰之後,有快馬朝著這裡而來,來人翻身下馬。
李承乾看著一動不動的魚線,道:“魚被驚了。”
策馬而來的小卒聞言有些不知所措。
“你說吧,孤聽著。”
“喏。”他回稟道:“陛下召集了尉遲大將軍,牛進達大將軍,以及兵部尚書侯君集,房相,趙國公與張行成在興慶殿內議事。”
李承乾沉聲問道:“軍報上是如何說的。”
“回殿下,軍報上說欲穀設在伊犁河北岸稱汗之後,先後收攏了西突厥東麵的諸多部落,欲穀設與高昌聯合,屯兵在阿爾泰山南麵的一座城,自稱可汗浮圖城,陛下送去旨意讓高昌王前來長安朝賀,並且給予封賞,高昌王稱病不來。”
聽他言罷,李承乾看向薛萬備,道:“薛將軍覺得呢?”
“回殿下,欲穀設北靠阿爾泰山屯兵,恐是與高昌共同阻擊唐軍。”
李承乾接過李慎遞來的羊肉,這才大概明白了,其中的戰略意圖,北靠阿爾泰山屯兵,再看高昌的位置,也就是後來的庭州與西州。
這確實是一塊要地,也是經略西域的重要樞紐。
其實欲穀設與高昌王就算是再愚蠢,再自大,也清楚西域的要害之地所在。
李承乾沒了釣魚的興致,站起身道:“他們在西域割據阻斷商路,往後還怎麼好好貿易,欲穀設與高昌王真會添亂,還真是從來不缺添亂的人呀。”
薛萬備沉默不語。
“回去了。”
太子殿下一句話,護衛在四周的兵馬紛紛整軍收攏,護送著皇子回長安。
李慎慌忙拿起一大串烤好的羊肉跟在皇兄身後,一邊吃著一邊走。
夜裡,李承乾並不知道父皇與眾將商議了什麼。
父皇便封侯軍集為交河道行軍大總管準備討擊高昌,命張士貴在河西走廊整軍兩萬兵馬。
兩路大軍共擊高昌。
大軍開拔的這一天,關中還下著雪,長安城外建設了一個點將台,擂鼓響個不停。
從去年秋季朝中就有傳言,大唐要出兵西域了。
而這件事與所有人的預料都差不多,大唐終於是出兵了。
皇帝與太子站在長安城的城牆上,父子兩人迎著冷風而立。
李承乾遲疑道:“父皇真的如此信任侯君集嗎?”
李世民負手而立,道:“怎麼?難道你不信任他?”
“倒也不是,兒臣隻是覺得有一個禦史能夠管著侯君集會更好。”
“軍中號令不能通達,要是一個將領將令有所被限製,對軍心不好。”
李承乾神色凝重地作揖道:“父皇用心,兒臣受教了。”
李世民輕笑一聲,心說伱這個孩子有的學。
左屯衛大將軍薛萬均快步走來道:“陛下都準備好了。”
李世民頷首走向城樓上,李承乾一直陪在一側,就見到了李恪。
“父皇,皇兄!”他穿著一身甲胄行禮。
正要出兵,李世民也沒有搭理這個兒子,而是徑直走入了這個城樓。
其實李恪的心思一直很簡單,他想要跟著大軍出征西域。
李承乾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相對。
見到皇兄的微笑,李恪頓時明白了什麼,心頭大動,再次抱拳施禮。
李承乾收起笑容,而後也走入了城樓。
兄弟之間不用太多言語,眼神交彙便能夠明白其中意思。
城樓內,一幅地圖掛在牆上,侯軍集正在講述著這一次行軍路線。
李承乾接過薛萬均遞來的將領名冊,也見到了對方投來的笑意。
薛萬均的弟弟薛萬備現在就守衛在承天門,平日裡就是太子出行的護衛。
這一次薛萬均亦在出征將領之中。
將領名冊上有交河道行軍大總管,還有契苾何力,更有一直留在長安的阿史那杜爾所領的三千突厥人。
契苾何力帶著鐵勒族人兩千兵馬已奔赴河西走廊,與張士貴所部兵合一處。
張士貴除了自己部下的六千兵馬,還有一萬人吐穀渾人。
這就是天可汗的威勢,天可汗號令之下,突厥人,鐵勒人,吐穀渾人皆要聽從號令。
既然西突厥的欲穀設與高昌王想要阻斷參天可汗道,阻斷商道,阻止西域各國向大唐進貢。
這片大地上就一定要有戰敗的一方。
與天可汗為敵,就是與天下麾下所有的臣服之國為敵。
李承乾聽著侯君集向父皇講述的行軍意圖,低聲道:“拿下高昌之後就在西域建設西州如何?”
侯君集抱拳道:“殿下說的是,末將定拿下高昌,活捉高昌王來長安。”
這才有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將士出征在外誰也不知勝負如何。
李承乾看著地圖上的行軍路線,憂愁道:“有勞大將軍出征。”
“末將定不負陛下與太子殿下所托。”
“錢糧的事不用擔心,你們出征之後,孤會安排人在沿途建設接應的軍寨。”
“謝殿下。”
意識到父皇投來的目光,李承乾又道:“父皇,不如就讓恪弟走一趟吧。”
侯君集抱拳躬身沒有吱聲。
李世民道:“軍中錢糧都是你這個太子一手在支應,朕不答應你,也算是有違軍心了?”
“兒臣絕無此意。”
“進來!”
聽到父皇渾厚又震耳的嗓音,李恪縮著脖子走來。
李世民朗聲道:“封吳王李恪為交河道參軍,隨交河道行軍總管征討高昌!”
李恪神色激動,身子都有些哆嗦,“謝父皇!”
李世民再看向一旁的兒子,低聲道:“恪兒有什麼好歹,你讓朕如何向楊妃交代。”
侯君集道:“末將定會護吳王殿下周全。”
李承乾帶著李恪一旁,低聲交談著。
身為皇帝,更身為天可汗,李世民覺得自己的意見被兒子左右很不舒服,尤其是這小子拉著李恪走到一旁,也不知道他們兄弟又在密謀什麼。
交代好話語,李承乾道:“恪弟,不管戰事如何?平安回來。”
李恪朗聲道:“喏!”
言罷,他隨著侯君集大將軍走下了城樓,一同站在點將台上。
李承乾站在城牆上看去,三萬大軍立於城牆,看起來也是嗚嗚泱泱的人馬,遮天蔽日。
“父皇,孤記得薛萬均也是鹹陽縣人吧?”
李世民頷首道:“朕都讓恪兒隨軍出征了,你還有什麼不滿嗎?”
“兒臣沒有不滿的,父皇聖明。”
大軍在長安城外整軍半日,便朝著西麵開始行軍。
風雪又一次落在長安城了,李承乾回到中書省,用自己的太子調令,命河西走廊的李震先一步將糧草送出去。
這一次的攻打高昌,錢糧調度都在太子手中。
而經驗也無彆的,無非就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河西走廊的先頭部隊一定要先動起來。
直到夜裡,薛萬備拿著太子的調令讓太子右率安排人手,將調令送去河西走廊。
如果有人問起太子為何要在邊關屯糧,這個原因其實很好解釋,大唐的戰爭首先一定是對外的。
東宮太子希望朝章政事有條不紊,這一次大軍出征,如何運糧,如何布置糧草,攏共五萬大軍,東宮太子布置了八萬大軍所需的糧草。
六十萬石糧食,如果一日兩餐省著點,足夠十萬大軍兩月左右的用度。
現在的河西走廊的存糧,足夠五萬大軍用到今年夏天。
之後幾天關中的運糧民壯就被調動了起來,一車車的糧草在風雪中緩緩行進,有的繼續運去潼關,有的後續調動到河西走廊。
戰爭是需要花錢的,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五萬大軍的開銷真的不是小數目。
李承乾還在東宮加班加點與妹妹統計著後續調動的糧草。
李麗質道:“皇兄,聽說吳王隨軍出征的那天,楊妃哭得很傷心。”
李承乾聞言,放下手中的賬冊,走到殿下。
河西走廊,這裡的風雪更大,一隊快馬而來帶著皇帝的旨意與太子的調令而來。
李大亮反複看著出征旨意,目光在雪夜中好似會發光。
李震道:“末將遵太子調令,開敦煌郡城門,調糧出城。”
“張士貴就在吐穀渾養駱駝,你去吧。”
“喏!”李震當即帶著一隊人策馬出了武威郡,隻是他出城的時候見到慕容順以及一群商賈也出了城。
他策馬上前喝問道:“你們出城做什麼?”
慕容順笑道:“自然是出城買賣。”
“馬上就要打仗了,你們賣什麼!”
“李將軍有所不知,此番西域開戰,正是我等商賈立功的最好機會,我們商賈有自己的行事方式,李將軍就不用擔憂了。”
李震騎在馬背上,忍受著迎麵而來的風雪道:“你們出了這河西走廊,你們死活某家就管不了了。”
慕容順身邊跟著很多西域商賈,他行禮道:“這些天有勞李將軍照拂,我等還要前往高昌,不敢耽誤將軍的軍機。”
李震多看了這些牽著駱駝的商賈,快馬前往了敦煌郡。
敦煌郡前,薛仁貴與裴行儉苦哈哈地站在城前,忍受著風雪的折磨,倆人好不容易混進了這支護糧隊。
“要打仗了!要打仗了!”一個士卒踉蹌踩著積雪而來,他大聲道:“長安送來調令了,三萬大軍正在往這裡來,河西走廊兩萬兵馬與侯君集大將軍共擊高昌。”
裴行儉蹲坐在城牆角落,思量著道:“先取高昌再拿欲穀設嗎?”
這些天他沒少打聽軍報,河西走廊是個商賈興盛的地方,消息來往也最多,因此他對西域的形勢也是知曉一些的。
試圖理解這一次的攻打高昌的意圖,再一想這個戰略很簡單,簡單的連裴行儉也能看懂,卻是最有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