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見深是悄摸溜出宮的,他不想讓人知道安樂堂裡麵的人存在,身邊就隻跟著懷恩。
陽春三月,天氣晴朗。
朱見深閒庭信步,看著熱鬨的街道,來往的人群,他抑鬱已久的心情,輕快許多。
安樂堂前,兩人停下步子。
“皇爺稍等,奴婢去敲門。”
“嗯…”朱見深頷首,仰臉望著門前的翠綠柳枝,不由得心曠神怡。
在皇宮待久了,這一出來,心情立時就不一樣了。
那若有若無的煩躁憋悶消失不見,連柳樹都變得喜人起來。
很快,大門打開。
開門的奴婢見到懷恩,連忙便要行禮。
懷恩抬手打斷他,“這沒你的事兒了,退下吧。”
待人走後,他才反身走到朱見深身邊,“皇爺,咱們進去吧?”
朱見深點點頭,率先走上前。
他今日沒穿龍袍,在安樂堂伺候母子的奴婢們並未認出其身份,皇宮那麼大,且一般人也不敢直視天子,加之在安樂堂待了這麼久,他們並未意識到皇帝來了。
不過,朱見深的大胡子很惹眼,令不少人為之側目,隱隱察覺出不一般,卻也沒人敢說什麼。
但凡在宮裡待過的奴婢,都奉行一個宗旨——彆多事!
安分,才能活得長久!
後院門前,懷恩小聲問:“要不要奴婢先去稟報娘娘一聲?”
“不用,”朱見深輕笑,“給她母子倆一個驚喜。”
“是。”懷恩低低應了聲,伸手推門,卻推不開,門是從裡麵拴著的。
“開門,咱家懷恩。”
朱見深微微皺眉,“這大白天的,怎麼還鎖著門?”
“奴婢也不知。”懷恩也有些納悶兒。
這時,一個奶聲奶氣響起:“娘親,娘親……人,人……”
朱見深心悸動了下,快步走上前擠開懷恩,透過門縫往裡看。
幼兒去了臃腫的衣服,走路還不算穩,卻很利索的樣子,身材短小,小小一隻;
圓滾滾的模樣格外喜人!
“過來。”
朱見深隔著門縫喊人。
效果……自然沒有。
幼兒回身瞥了他一眼,直接改跑了,沒跑兩步便跌倒了,繼而哇哇大哭起來。
朱見深有些著急,但並未著急多久,很快,一女子便出現在視野。
她趕忙扶起兒子,拍拍他身上的土,將其抱在懷中,輕聲安慰著,一邊走上前。
“誰呀?”
“朕……是我。”朱見深說。
李姑娘怔了下,太久沒聽過這聲音了,但她依然記得。
那一晚,他說了好多話,她記得分明。
她步子快了許多,頃刻來至門前,放下兒子打開門。
“皇……”
“進去說吧。”朱見深抬步進了院子。
懷恩卻沒跟著,還貼心地帶上了門,做起了門神。
“娘親,糖。”
幼兒拽著娘親裙擺,仰臉瞅著娘親,小臉蛋兒上還掛著淚痕,卻已經不哭了,指著自己嘴巴,一臉希冀。
朱見深輕笑笑,蹲下身子,“叫聲父皇,給你糖吃。”
不料,幼兒卻根本不鳥他,甚至還被他嚇著了,連忙跑到娘親身後,不敢冒頭。
朱見深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無語道:“朕就那麼嚇人嗎?”
“孩子還小。”李姑娘也有些尷尬,矮身抱起兒子,“皇上…請。”
她和朱見深相處的時間實在太短了,短得……她都不知該跟朱見深如何相處,很是局促。
朱見深能理解,點點頭,往裡麵走……
客堂,
兩人落座,幼兒還吵著要糖吃,一副:不給就哭給你看的架勢。
朱見深失笑道:“朕這個大明天子,還供不起兒子吃糖嗎?給他吃,吃大塊的。”
“……皇上,糖吃多了不好。”李姑娘小聲說。
“呃……那就吃小塊兒的吧。”
李姑娘遲疑了下,從腰間的錦囊中取出一顆糖果,“喏,吃了這顆今兒不能再吃了。”
幼兒哪管那些,踮著腳尖便去搶。
“好好好,這就給你。”李姑娘俯下身,滿眼的寵溺。
幼兒如願吃上了糖,笑的開心。
朱見深看著這一幕,頓覺內疚,他訕訕道:“生活方麵可有不如意的地方?”
“都很好。”
“花銷……可還夠?”
“夠了。”
“……”朱見深撓了撓頭,不知該如何將話題延續下去,沉吟了片刻,突然問:“朕觀這後院竟無一奴婢,卻是為何?”
“臣妾…親自看著才更放心。”
李姑娘低低說。
朱見深失笑:“朕給你安排奴婢,就是讓他們伺候你們母子,你卻放著不用……”
他忽的意識到了什麼,皺眉道:“宮裡的事你都聽說了?”
李姑娘點頭:“嗯,其實臣妾也並非不用他們,隻是…用得不多。”
遲疑了下,她壯著膽子問:“皇上,臣妾鬥膽,皇太子的薨逝可是有人……作祟?”gonЪ.oΓg
對她來說,這個很重要。
朱見深默了下,道:“太子患了急性腸胃病症,太醫誤判之下開錯了一味藥,朕已將那幾個庸醫斬首了。”
東廠審問了,卻沒問出有價值的東西,四個人在重刑之下,當場死了倆,後麵兩個則是互相攀咬,推卸責任。
外廷並沒有被牽扯進來,後宮也未被牽扯,極大可能就是意外了……
朱見深歎息。
不是蓄意謀害嗎……她稍稍安了心,不過,她還是不太想進宮,兒子太小了。
“皇上這次來,可是……想接皇子回宮?”她緊張的問。
朱見深沒有立即回答,盯著她看了片刻,才道,“你不想朕帶他走?”
“孩子還小……”李姑娘低低說了句,隨即覺得這理由太牽強,便又道:“孩子吃慣了這裡的飯菜,未必吃得慣宮裡麵的,小孩子腸胃很弱……”
朱見深沉吟少頃,點頭道:“那也成,朕會讓懷恩多關照這裡,你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朕……無有不允。”
“臣妾在這裡的生活很優渥,不需要什麼。”李姑娘說,接著想起了什麼,小心翼翼道,“若皇上以後有閒,可否來看看兒子,一月一次就好……”
朱見深心中不由一酸,慚愧地低下頭。
李姑娘卻以為他不喜,又道:“半年一次也行的,孩子在慢慢長大,臣妾不想他……以為自己沒有父親。”
“朕有空會常來的。”朱見深說。
“謝皇上隆恩。”李姑娘欣喜,起身便拜。
朱見深忙起身托住她,“無需如此,這是朕該做的。”
他滿臉的歉意,蹲下身,伸手去抱兒子,卻再次被拒絕。
幼兒緊貼著娘親,大眼睛滿是對陌生人的警惕。
朱見深心中不是滋味,訕笑笑:“兒子,叫聲父皇聽聽。”
“兒啊,他是你父親。”李姑娘也蹲下身,哄勸兒子。
但幼兒就是不叫,嘴裡隻喊著:“娘親,娘親……”
奶聲奶氣的聲音,充滿著對生人畏怯。
“孩子還小,還不會叫父皇呢。”李姑娘歉意道,“這也是臣妾的失職,回頭臣妾就教他。”
“嗬嗬……無妨,時間長著呢,不急這一時。”朱見深給自己找台階,“朕來得少,他有些人生,以後次數多了他就不怕朕了。”
他沒有強抱兒子,轉而話起家常,詢問母子倆的日常生活。
亦如那晚,他的話很多,她的話卻很少。
不過……她終歸是歡喜的,她喜歡聽。
這女子不解風情,質樸的過分,抓不住男人的心,卻讓人心生憐憫。
…
朱見深在安樂堂待了一上午,吃了午飯才回宮。
到了宮門前,卻見密密麻麻跪了一群。
懷恩訕訕道:“興許,他們是為都掌蠻之事。”
“除了這個還能有什麼?”朱見深哼道:“好好的心情都讓他們給攪了。”
“那…奴婢去勸他們離開?”
“你勸的動?”朱見深長長舒一口氣,沒好氣兒道:“算了算了,他們想跪就讓他們跪好了,咱們從彆處回宮。”
出兵都掌蠻耗資不菲,卻未見成效,朱見深惱火之餘,也不由心虛。
這也是他不懲罰這些跪宮門臣子的原因。
朱見深在大事兒上,一向拎得清,能明辨是非,亦不會被情緒左右。
最多,也就是罵的臟些。
“對了,李宏那一路軍到哪兒了,什麼時候能回來?”
懷恩想了想,道:“前天得到奏報,李將軍已然率軍入關,估摸著,再有個三五日便能回京。”
頓了頓,他遲疑道:“皇上,您不是說,要讓他……往水師方向發展嗎?”
“這個不急,先把眼前事解決了再說吧。”朱見深歎了口氣,“他有著出戰土司的經驗,也在遼東平過叛,但願他能替朕爭一口氣,也好讓這些個筆杆子住嘴。”
“李將軍打仗卻是好手,去年深秋到的河套,初冬便斬了千餘名侵犯河套的韃子,端的神勇。”懷恩讚道,“虎父無犬子,料想,未來定能如永青侯那般,成為皇上之肱骨呢。”
朱見深笑了笑,歎道:“李青那廝雖也討厭,但,一般人可達不到他那等水準,
唉…這混賬,哪兒都好,就是太懶了……。”
一路走著,朱見深突然問:“懷恩,你覺得汪直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