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夔一個沒站穩,差點兒一屁股癱在了地上,腿肚子直打顫,這一刻,他心內恐慌到了極點。
不隻是皇帝的上綱上線,還有李青的殺氣騰騰,後者帶給他的恐懼,更勝一籌。
怕呀,能不怕嗎?
李青這混賬有前科,殺官的前科。
這廝發起瘋來,一刀剁了他,找誰說理兒去?
就算事後皇上頂不住壓力,真嚴辦李青,那……也救不回他的命啊!
吏部天官也是人,頭掉了可長不回去。
一年俸祿也就幾百兩,玩什麼命啊!
姚夔心中後悔。
但,更多的是無可奈何,沒辦法,君臣利益大多數情況是相衝突的,幾乎不可能相處融洽。
而作為百官之首,儘到‘領頭羊’責任是必須的,不然,他這個天官將有名無實,更彆談什麼威望了。
權力是把雙刃劍,到了他這一步,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當初,三楊就是例子。
姚夔知道這次不比尋常,他原本也沒想著硬剛到底,隻是做做樣子罷了。
卻不想,皇帝如此上綱上線,李青……又如此混賬!
無奈之下,他隻得努力找補:“皇上,臣也是為了朝廷,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這一招‘都是為你好’屢試不爽,幾乎立於不敗之地,姚夔再次祭出,一時間老淚縱橫:
“皇上啊,臣能有什麼壞心思呢?臣也是為了節省朝廷開支,為了大明將士啊……”
哭,在文官的觀念裡,從來不丟人,反而是忠心耿耿的體現。
阻止發兵,大概率是不行了,隻能儘可能讓皇帝少發兵,以便在一定程度上壓製武將崛起。
儘管一次對內用兵,遠不足以讓武將翻身,可被武將壓迫了數朝,儘管如今的文官們沒經曆過,卻也知道前輩們是如何被欺負的。
三楊之前,文官真就是個弟弟。
如今好不容易占據了主導,他們自不會再給武將們機會。
姚夔這不要臉的打法很無恥,卻相當有市場,很快就形成風向標……應者如雲。
加上,相當一部分文官本就都讚成出兵,事情很快就定了性。
發兵!
但,為了減輕大明財政開支,儘量少發兵。
尤其是以戶部為首的尚書、侍郎……可勁兒倒苦水,訴說財政如何緊張,戶部有多不容易。
他們這麼一搞,本來躍躍欲試的武將,出戰**大大降低。
都清楚跟土司作戰的難度,若做不到實力碾壓,根本沒法打。
彆說功勞了,不被彈劾,受罰,就謝天謝地了,這樣的苦差事,誰會乾?
朱見深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出兵少了,拖成持久戰,你們誰負責?”
“可國庫實在是……沒錢啊!”戶部尚書馬昂,苦著臉說,“皇上你是知道的,成化元年幾乎入不敷出,接著建設河套,再又是出兵數萬去瓦剌,打探草原局勢……土司的確可恨,應該給予嚴懲,然,大明的財政屬實拮據……”
這倒是實話,戶部確實沒啥錢。
朱見深就知道會有人拿這個說事,淡淡道:“若解決了錢財問題呢?”
馬昂:“……”
嘈雜的大殿也為之一靜,這一次,就連姚夔也不吭氣了。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接下來會說什麼。
朱見深不負眾望,哼道:“所需軍費,皆由內帑出,戶部無需出一兩銀子。”
“……”
還是不能讓皇帝手裡有錢,太被動了……群臣無奈。
…
皇帝自掏腰包,沒人能再說出反對意見,就此塵埃落定。
不過,很快彈劾皇帝的奏疏就送到了禦案上,主要內容就是:皇帝不應當把朝廷財政收入納進內帑,作為私有財產;
這是不對的,當並入國庫,交由戶部管理……雲雲。
這一次較量,讓他們更加認識到了財權的重要性,以及皇帝掌握財權的可怕性。
他們也給了一套方案,國家財政收入一九開,一成入內帑,九成入國庫。
朱見深看到這個分配提議,氣得桌子都掀了,欺人太甚!
這簡直……還不如跪著要飯的呢。
他當然知道,文臣們這樣做,也是留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但,他不能接招。
按著對方的節奏來,最多也就是‘跪著要飯’的樣子。
索性,朱見深直接給淹了,所有關於財權分配的彈劾奏疏,一律留中不發。
群臣一封封的送,卻沒濺起一點浪花兒。
沒兩天,他們就受不了了,直接在朝堂上當著朱見深的麵兒說,個個言辭犀利,都要罵人了。
朱見深倒也沒有發飆,不是因為脾氣好,而是麻木了。
罵就罵唄,又不會少塊肉,不管你說的多難聽,財權都不可能割讓,怎麼分我說了算。
左耳聽,右耳扔,有時實在聽不下去,朱見深會以龍體有恙為由,停一次早朝,讓這些個人無處發泄。
同時,他將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這次出兵上。
受李青影響,他也覺得速推、碾壓,才是最優選,為此,他在十五萬的基礎上,又額外加了一萬精兵,且還是神機營。
不怪朱見深如此重視,這是他登基後,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戰,意義重大,影響深遠,他不想有任何變故。
李青隻提了些注意事項,諸如:打到什麼程度,如何處理戰後事宜……
具體戰術安排,人員調度,他沒有任何參與,一來,這麼大的陣仗不可能輸,二來,朱見深不太願意他出風頭。
李青也不稀得這些,且也習慣了,老朱家的皇帝,私下裡沒幾個稱他心的,包括朱元璋、朱棣。
但反過來想,這樣的帝王反而更讓他放心,至少……都有做孤家寡人的覺悟。
尤其自朱瞻基起,除了中間冒出的朱祁鈺稍好些之外,爺仨可以說都是一路貨色。
怎麼說呢,站在皇帝的角度來看,這樣也無可厚非。
哪個皇帝也不希望出現頂級權臣,除非皇帝完全不掌權,必須靠這位權臣穩定自己地位……但,朱見深顯然不是這款。
李青無所謂,他隻是在做他要做的事,堅守他想堅守的東西,至於其他……一點也不重要。
忙碌幾日後,李青又回到了小院兒,整日悠哉悠哉……
朝堂上,關於財權分配問題吵的不可開交,李青沒再插手,朱見深似是不好意思,也沒過來尋求幫助,一個人死扛……
~
二月初的一天上午,小院兒門口停了兩輛豪華馬車。
一輛是李宏父親的,一輛是朱婉清的,兩人一個想兒子,一個想郎君,同道而來。
李宏那個開心啊,忙去菜市場買了好多菜回來,準備給大家好好露一手。
客堂,李青、李宏父親相對而坐,品茗談天。
李父看了眼東廚方向,歎道:“李兄,這孩子都二十三了,正好那丫頭也快到了出閣年齡,這次來之前,我還去府上提親來著……”
“你不想他去平叛?”李青問。
“呃…也不是。”李父訕笑道,“成家立業,先成家,再立業不是?”
李青笑了笑,他明白李父的心理,說白了,跟他之前如出一轍,讓兒子繼承永青侯爵位,然後榮華富貴一生。
“他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想法,之前我也勸過他這些,但他堅持如此。”李青道,“難得有機會,他想證明一下自己,無可厚非。”
頓了頓,“你是宏兒的父親,當然有權利發表看法,你若不想他去,不妨去勸勸。”
兔崽子在你的影響下,早就不聽話了,我說能有個屁用啊……李父苦笑:“李兄也是宏兒的父親,要不咱們一起?”
李青搖頭:“我已經勸過了,就不去了,李老弟請便。”
李父:“……”
僵持一陣兒,李父敗下陣來,轉而道:“李兄,要不這樣吧,咱們先把倆晚輩的婚事定了,你看可好?”
李青奇怪道:“這事兒似乎不應該我做主吧?”
“李兄是宏兒父親,為何不能?”
“不是……我是他乾爹沒錯,但我不是那丫頭的父親啊!”李青無語,“這事兒,你應該跟那位朱老爺談才是。”gonЪ.oΓg
“李兄和朱兄情同手足,不分彼此……”
“且慢情同手足!”李青連忙製止,感覺又被冒犯到,“他是他,我是我,我們沒什麼交情。”
李父才不信,沒交情對把偌大家業交給他?
這絕對是兩肋插刀的交情啊!
“李兄,宏兒不能再耽擱了啊!”李父試圖打感情牌。
然,李青根本不吃這套。
他是對朱祁鎮無感,但朱婉清是朱祁鎮的女兒,寶貝心肝兒。
李青再沒品,也不會做出這種慷他人之慨的事。
何況,這不是其他,而是活生生的人。
儘管兩個小家夥兒情投意合,青梅竹馬,但婚姻大事,理應征求人家父母同意才行。
搞暗箱操作?太下頭了!
李青淡淡道:“男兒何患無妻?再者,宏兒也才二十出頭,不急這一時片刻。”
李父無奈苦笑:“李兄,老弟也是讀過聖賢書的,又豈會沒跟那丫頭父母溝通……奈何,溝通不了啊!”
“人壓根兒不給機會,過年時我去府上提親,結果……”李父頗感頭疼的說,“我直接被趕了出來,禮品都被隔院牆丟出來,摔稀碎啊。”
對此,李父是憤怒的,再怎麼說他也是曹國公後人,儘管是庶出,卻也沾了勳貴氣兒。
被一個富家老爺……且還是寄人籬下的富家老爺,如此對待,簡直是奇恥大辱。
若不是兒子鐵了心非她不娶,丫頭又懂事討喜,他真想衝上去理論一番:
你有什麼可豪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