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尚書,下官以為皇上這兩條政令……弊端很大。”吏部侍郎輕哼,“自古帝王立嫡立長,百姓自是有樣學樣,哪有平均分的啊?”
“不錯。”刑部侍郎附和,“百姓大多不富裕,隻傳給嫡長子還好,
可一旦平均,誰都過不好!”
戶部侍郎捋須點頭:“皇上雖是好心,但終是有些欠思量。”
“食君之祿為君分憂,身為臣子,我等理應規勸皇上才是。”禮部侍郎希冀的看著蹇義,“蹇尚書,您說呢?”
蹇義:“……”
若換平時,他一招接化發,就打發了。
可如今不行。
內部不穩,內閣又虎視眈眈,他這個天官若不能站出來,隊伍立馬得散。
蹇義有不粘鍋的本事,卻不能行不粘鍋之事。
夏原吉知道蹇義的難處,且他心理上也讚同新皇的政令,於是開口替蹇義解圍:
“新皇初登大寶,正是一展宏圖之時,如今剛頒發兩項政令,我們若激烈反對,皇上臉上也不好看,內閣則會從中挑撥,以達到我們和皇上相爭,他們取利的目的。”
禮部侍郎皺眉道:“可這兩項政令……的確欠妥當啊!”
夏原吉還欲再說,卻被蹇義攔住了。
這一會兒,蹇義的大腦高速運轉,已經想出新的不粘鍋之法。
“夏尚書言之有理,但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蹇義上來先定了調子,接著又道,“我們不能出麵,但可以讓彆人出麵啊!”
“誰?”
“都察院!”蹇義冷笑道,“上次南民北遷,都察院背後捅刀子,事後,內閣被我們完虐,他們又主動求和,哼哼,這個賬,我們可還沒找他們算呢。”
“對啊!”眾人眼睛大亮,“尚書高見!”
娘的,可算是糊弄過去了……蹇義微笑道:“那些個禦史言官,‘戰鬥力’可不是一般的彪悍,何須我們出馬?”
“哎呀呀……”吏部侍郎立即捧哏,“尚書大才啊!”
“還得是蹇尚書。”
“蹇尚書總有辦法!”
……
享受完奉承後,蹇義這才道:“宜早不宜遲,本官親自去施壓,午朝必須爭論出個結果來。”
頓了頓,他沉聲道:“內閣才是我們最大的敵人,而非皇上,若真事不可違,還望諸位以大局為重。”
眾人點頭:“蹇尚書放心,我等知道輕重。”
無論是‘平均分家’還是‘進士限額’,在自身權勢麵前,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能混到這個位置,沒一個死腦筋,真無法改變,自然是舍小保大。
蹇義這才真正放心。
……
……
午朝。
李青掐著點兒來。
奉天殿上,六部麵色凝重,內閣卻是乾勁兒滿滿。
李青有些詫異:小朱這畫餅技術見漲啊,內閣沒有得到提拔,仍如此戰意盎然,不過……就看他後麵怎麼圓餅了。
少頃,朱瞻基步入大殿。
群臣行禮,分班站好,不動如山。
朱瞻基掃視了眼群臣,朗聲道:“諸卿可有本奏?”
“臣有本奏!”
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出班,拱手道:“恕臣鬥膽,皇上早朝提倡的兩條政令……有不妥之處。”
“不妥?”朱瞻基淡淡道,“那你為何不在早朝時言明?”
“臣……愚鈍,當時並未參詳透徹。”左副都禦史紅著臉說。
朱瞻基笑笑,身子後傾,舒服地靠在龍椅上。
他很隨意。
但越是如此,左副都禦史越是緊張,這位皇爺可不是先帝,看著就不像善茬。
奈何受人所製,這位左副都禦史沒得選,心裡罵了一遍蹇義的祖宗八輩兒後,這才硬著頭皮開口:
“臣以為……皇上提倡的家產平均分配,有偏頗之處。”左副都禦史陪著小心,“百姓家產傳嫡長,是為更好的延續香火,
打比方來說,若條件不好的人家,把為數不多家產平均分給多個兒子,那…誰也過不好,尤其是在有天災**的時候,隻傳一人,則能保住香火,更好的傳承!”
頓了頓,“縱觀曆朝曆代都是如此,這也是我華夏綿延數千年的根本所在。”
朱瞻基沒說話,隻是瞟了一眼內閣所在的位置。
黃淮當即站了出來,冷笑道:“副都禦使此言大謬!”
他朗聲道:“曆朝曆代的規矩就是對的嗎?
若是對的,那些朝代又豈會亡?
莫非,你要讓大明走他們的老路?”
奪命三連,懟的左副都禦史一個頭兩個大,這麼大的鍋他哪裡敢接?
“本官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幾個意思?!”
黃淮年紀大,脾氣也大,嗓門更大,這一聲冷不防的大喝,朱瞻基都嚇一激靈。
“本官……”左副都禦史被這一嚇,也忘了怎麼說。
這時,右副都禦使站了出來,“黃學士避重就輕,隻知拿大勢壓人,為何不正麵回答問題呢?”
“那就正麵回答。”楊榮出班,“如今我大明國泰民安,繁榮昌盛;南有開海,北有開荒,哪有什麼平分家產,就過活不下去的存在?
恰恰相反,本官倒覺得…家產平分才是最公平,最有利和諧的策略。”
右副都禦使一時間無法反駁出口,首先,現在的大明確實昌盛,其次,反駁楊榮就意味著反駁太祖、太宗、仁宗的政績。
他有些惱羞成怒:“你一個五品官,與本官辯論時,應稱下官才是,你屢屢頂撞本官是何居心?”
楊士奇出班為好友站台:“朝堂議事,議的是事,而非官職大小,若論地位高低算對錯,誰有皇上的地位高,你們反駁皇上是何居心?”
“……”
精彩,還是朝堂鬥法精彩……李青看得津津有味。
朱瞻基托著下巴,也是一副看戲的樣子。
朝堂陷入短暫的沉默,第一回合結束,內閣完勝!
接著,第二回合開始!
僉都禦史出班,避開第一個問題,道:“朝廷以科舉考試招納賢才,自然是要擇優錄取,不應按地域分配名額,
憑本事,憑硬實力,才最是公平。”
他拱手道:“皇上,按省份分配名額,實在有失公允,難道生的地方好,也是本事嗎?”
朱瞻基不搭理他,瞟了內閣幾人一眼。
金幼孜踏前一步,哼道:“大謬之言,各省份的名額一致,難道就不公平啦?”
他朗聲道:“下官是江.西人,江.西的官員也是最多的,但下官看來這樣並不利於朝局;
當一個地方的官員過多時,不可避免地會出現結黨情況,結黨後又會不可避免地營私,敢問這位僉都禦史,以為下官所言如何?”
僉都禦史:“……”
又啞火一個。
金幼孜這次是豁出去了,連家鄉情誼都不顧了,就問你死不死?
沒人再敢抬杠了,金幼孜鞋都不要了,他們哪敢硬剛?
再者,他們反對就是為了結黨。
朱瞻基掃視一眼,眸光幽冷:“還有誰要反對?”
朝堂一片寂靜,無人說話。
朱瞻基神色一緩,笑道:“既然沒人反對,那就執行吧,翰林院起草,禮部頒發,昭告天下!”
頓了下,“都察院聽旨。”
剛才還跟內閣硬剛的都察院幾人,臉色瞬間一變,心驚膽戰地出班上前,“臣等聽旨。”
朱瞻基溫和道:“幾位愛卿莫慌,禦史言官本就是提意見的,朕又豈會因幾位愛卿與朕意見相左而生氣?”
“皇上虛懷若穀,臣等慚愧。”幾人暗暗鬆了口氣,但仍不敢大意。
卻聽朱瞻基繼續道,“若要大明繁榮昌盛,需君臣共治,需要地方、朝廷的共同協作,同樣,禦史言官不能隻局限於朝廷,地方上也要成立監察係統。”
略一停頓,朱瞻基起身道:“朕欲設立監察禦史,監察地方上的民生、軍備、刑訟、財賦……”
群臣震驚。
都察院幾位大佬率先反應過來,跪地高呼:“皇上聖明啊!”
幾人激動的渾身顫抖,幾乎熱淚盈眶。
這是他們做夢都不敢想的事兒。
六部、內閣等人的臉色都不好看,誰也沒想到,這次部閣之爭,最後的竟讓都察院撿了個天大的便宜。
這權力實在太大了,可以說,都察院一步登天,直接有了和六部叫板的資格。
這一來,即便內閣不被提拔,六部也不會好過。
朱瞻基的這一決定,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就連都察院自己都沒想到,天上會落下這麼大一個餡餅。
他們幸福的都要暈過去了。
“皇上三思……!”
六部官員儘皆拜倒,個個麵色憤懣。
朱瞻基瞟了眼內閣,但這次內閣不乾了。
大餅一波又一波,一點實質性的東西都沒給,現在又橫空出來一個都察院,他們心裡也有氣。
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嘛。
朱瞻基尷尬地看了李青一眼,李青假裝沒看到。
無奈,朱瞻基隻好道:“朕乏了,明日再議。”
說罷,不顧眾臣挽留,徑直揚長而去。
朱瞻基一走,朝堂上瞬間炸了鍋。
六部、都察院直接開懟,雙方唾沫星子橫飛,就差罵娘了。
內閣見沒人搭理他們,覺得被小瞧了,硬生生融入圈子,然後和六部懟了起來。
六部樹大根深,一懟二不落下風,內閣見六部如此生猛,直接表態:俺們內閣,承認都察院的權勢地位!
好兄弟,夠義氣……都察院投桃報李,和內閣沆瀣一氣,合力懟六部。
一個個引經據典,各顯神通,可比唱大戲熱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