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下,二人相對而坐。
桌邊放著冰桶,桶裡鎮著果酒,桌上是黃瓜、皮蛋等幾樣爽口小菜。
於謙隱隱有些後悔,他那點兒俸祿也就勉強夠花銷,以後怎麼請回來啊?
“想什麼呢?”
“沒、沒什麼。”於謙有些窘迫地搖搖頭,岔開話題道,“李尚書,今兒在朝堂上……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嗯,我就是故意的。”李青直言不諱,“咱們漢人最喜歡的就是折中,有位文學大家曾說過:
如果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裡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願意開窗了。”
於謙怔了一下,旋即大點其頭:“這位大家說的好啊,還真就是如此。”
頓了頓,又道:“可今天下官能猜到,他日那些官員也能回過味兒來,你不擔心……”
“有什麼好擔心的?”李青夾了一筷子皮蛋,“這是陽謀,所謂投桃報李,皇上退了一步,群臣自然也要退一步,大家各退一步,達到彼此都相對滿意的結果,這是官場上不成文的規矩,此處劃重點,你要記好了。”
於謙點頭:“下官記下了。”
“好了,酒鎮的也差不多了,咱們喝酒。”李青取出酒壺,給於謙倒了一杯,“嘗嘗這果釀如何?”
於謙扶杯,待李青倒完酒,舉杯就唇抿了口,入口甘甜,沁人心脾。
好生奢侈……於謙有種罪惡感,“好酒。”
“嗬嗬……這是新鮮葡萄釀的,度數不高,多飲幾杯也無妨。”李青笑著去提酒壺。
“下官來。”於謙提壺給李青倒了一杯,“李尚書,下官有一事想請教。”
“你說。”李青品著葡萄酒,怡然自得。
於謙有些不好意思,“李尚書你對下官的栽培,下官心知肚明,可是……”
“你是想說升官的事兒嗎?”
“啊。”於謙臉上**辣的,鼓足勇氣道,“下官自認很努力,也曾立下些許功勞,達到了升遷資格。”
的確,於謙在都給事中這個位置待了四年有餘,資曆、功績都有,升上一級綽綽有餘。
但,至今仍未有動靜,他多少有些急了。
走仕途的,就沒有不想升官的,尤其是李青那句:在其位,謀其政;更是讓他渴望升官。
都給事中雖然是個有實權的職位,但終究有限,他想乾出一番事業,必須得升官。
“以你的資曆,功勞,下放做個知府也夠格,”李青道,“不過,我更希望你留在京中,在地方上可發揮的作用終究有限,而在京中則不同,這裡能更好的看清本質,也有更大的機會。”
“下官明白,隻是……”
“不用急。”李青笑眯眯道,“你這個年紀正是曆練的時候,多沉澱沉澱不是壞事。”
於謙訕訕點頭,也覺得自己過於功利了,“讓大人見笑了。”
“哎?升官發財是每個人的理想,不用難為情。”
“下官不想發財。”於謙解釋一句。
李青暗暗一歎,這也是他一直不提拔於謙的原因。
在這個渾濁的官場,做個清官本身就是一種原罪。
你光明磊落,彆人就不跟你玩兒。
和光同塵才是上上之選,隻要堅守本心,做利國利民的好事就可以了。
但這些話,李青終究沒有說出口,於謙又不是傻子,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但他依然選擇這麼做。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李青也沒資格為於謙做主。
隻能儘可能的傳授他經驗,讓他少走些彎路,少碰些壁。
“來,喝酒……”
“哎,好。”
‘叮’碰了下杯,李青一飲而儘,“吃菜,來我府上要是餓著出去,傳出去我的名聲就臭了。”
你還有名聲?於謙強忍住吐槽的衝動,假笑著點頭。
“呦,喝著呢?”朱瞻基滿麵春風地大步走來,府上的管家都跟不上。
“老爺,皇太孫來了。”
朱瞻基斜睨了管家一眼,“以後叫我太子。”
“是,”管家從善如流,“老爺,太子殿下來了。”
“你且退下吧。”李青揮退局促的管家。
於謙趕忙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啊哈哈……免禮免禮,剛定下,還沒正式冊封呢。”朱瞻基道,“等明天冊封了,再改口不遲。”
那你還讓我府上的管家改口……李青翻了個白眼兒,“皇太孫有事?”
朱瞻基能有什麼事兒,他就是來找李青顯擺來了。
“瞧你說的,沒事兒我就不能來嗎?”朱瞻基走到桌前坐下,“來來來,咱們一起喝。”
碰上這麼個不拿自己當外人的,李青也沒了脾氣,吩咐人加酒加菜。
……
於謙有些拘束,酒喝的不多,菜也很少吃。
倒是朱瞻基,一點也不客氣,逮著皮蛋一陣炫,來得最晚,吃的最多。
“於謙,你來李青府上是談公事嗎?”朱瞻基放下酒杯,隨口問道。
“呃……不算是。”於謙有些尷尬。
“那是乾嘛呀?”朱瞻基自來熟,打趣道:“不會是想讓李青給你升官吧?”
於謙臉更紅了,局促起身:“皇太孫,下官還有公務,先失陪了。”
“真是找李青升官啊?”朱瞻基失笑道,“想升官找我啊,我說話不比他好使?”
於謙長這麼大,就沒這麼尷尬過,“下官失陪了。”
說罷,幾乎是落荒而逃。
“這個於謙真有意思。”朱瞻基望著於謙遠去的背影,樂不可支。
“差不多行了,給人留點兒麵子。”李青沒好氣道,“以前咋就沒發現,你這麼欠呢。”
“嗬,你還好意思說我?”朱瞻基無語道:“論欠,我可比不上你。”
李青懶得和他掰扯:“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裝也裝了,沒彆的事你先回去吧,我要去睡午覺了。”
朱瞻基不爽道:“朝廷給你開著俸祿,你就睡午覺?”
“又沒仗打,”李青聳了聳肩,“我還能乾嘛?”
“能乾的事兒多了,比如……”
“我老了。”李青打斷施法。
“……”朱瞻基:“你這個年紀怎麼睡得著啊?”
“什麼意思?”
“以後能睡的時間多得很,趁著還乾得動,多乾些事兒,他日名垂史冊……”
李青沉著臉打斷:“請你以圓潤的方式,儘快離開,不然我可能會忍不住出手。”
“圓潤?”朱瞻基撓了撓頭,沒能理解,“好,我不貧了,不過要說到有事,還真有一點兒。”
“什麼?”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朱瞻基正色道,“我爹……父皇,打算扶持內閣。”
李青皺了皺眉:“為啥?”
“因為他們聽話。”
李青想了想,反問:“你覺得這事利弊如何?”
“短期看,很好,長遠的看,並不好。”朱瞻基如實道,“皇爺爺設立內閣,其目的就是幫著皇帝處理內政,說實話,這個權力已經很大了,所以隻給了他們正五品官職;
內閣閣臣,品卑而權重,不過在朝堂上真正說了算的還是六部尚書、侍郎這些。”朱瞻基皺眉道,“可要是給了他們高官,那這個平衡就打破了。”
李青點頭:“你能想到,你父皇也能想到,有沒有問他?”
“他和我商量了。”朱瞻基道,“他問我有沒有信心,在將來登基後壓製內閣。”
“然後呢?”
“然後我說有。”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真的有?”
朱瞻基嗤笑,自信滿滿道:“一個小小的內閣而已,壓製它,我信手捏來,哎你乾嘛去?”
“找你爹。”李青頭也不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