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
夏侯魁為秦天準備的院落是馬三親自挑選的,是城主府最為安靜的院落,還沒到院落,一直在思索什麼的秦天突然停了下來,對老王搖搖頭,“就不勞城主費心了,我們去客棧。”
老王愣了下,隨即點點頭,領著三人離開城主府。
走出巷子,秦天放慢腳步輕聲道,”馬西席,你那劍如果中了她,我們怕是難離城主府了。”馬三苦笑,“倒是馬某魯莽了,險些害死東家。當時隻想著‘主辱仆死、天經地義’,如能挾持她未嘗沒有活路,武者本就在生死邊緣掙紮,習慣了。”
“你這不是魯莽,是忠義。”秦天拍拍馬三肩膀,“今晚我們分開,你住客棧,明天上午在西門集市外小樹林彙合。”馬三楞了楞,隨即似乎想到什麼瞟了眼秦星月,從懷中掏出些碎銀遞給秦星月便轉身離去。
馬三走後,秦天凝神看看四周毫無人影的黑暗街道,又看看西門方向,摸摸腰間暗纏的繩索,“星月,你能爬城牆嗎?”秦星月輕輕一點地,靴尖立時彈出寸許劍刃,“沒問題。”
“走,先找些繩索,我帶的不夠長,連夜出城。”“嗯。”
幽黑的街道,秦天微眯著眼在各種陰影中時走時停,每每都能跟巡夜士兵隔牆而過,即使偶爾出現的流浪漢、打更人、夜行者,也都被他悄然避開,宛如黑夜中的精靈,仿佛他在玩個上帝視角的躲避遊戲。
十年間他早已培養出一種能力,就是能將超常五感傳遞過來的種種信息,在腦海綜合勾畫出相應的全景圖形,進而以上帝視角俯瞰、總覽,從而決定自身行為。
在意外開啟靈魂空間和《觀想》後他才發現,原來一直以為隻是虛擬想象的全景圖形,其實是真實存在的,隻是這實時全景是在靈魂空間勾畫而成,所用材料正是他魂丘上搖曳不停的魂絲。
緊跟在後的秦星月,越走越是驚異。
為幽刺執行任務的一年多,她曾數十次如現在般在黑夜中的城池行走、奔襲、逃竄,實在太清楚這看似平靜的黑夜實則危險重重。
平時輕微的腳步在黑夜中宛如悶鐘、低微的呼吸宛如陣風,耳目靈敏、感覺敏銳的不僅有巡夜士兵,還有平常百姓的武者、大戶人家的護衛、世家門閥的值守、行走黑夜的夜行。
還有城池那複雜陌生多變的地形!為躲避種種阻礙時常要繞來繞去,很容易就徹底迷路,結果不是自投羅網就是走進死路。
然而,現在,這些困難問題障礙通通消失,在秦天帶領下,從離開城主府巷子至今,她甚至都沒見過一個外人!聽到一個腳步聲!甚至當她按秦天要求攀進幾家小院尋找繩索時,所有小院都是無人小院。
‘他如是做殺手,一定是最厲害的那個。’
隨著月亮的移動,遠處城牆越來越大,當秦天轉過某個牆角停下時,秦星月才發現那厚重城牆已近在咫尺。
掃視著牆頭來回移動的微弱火把,觀察著光照範圍、移動速度、視線明暗,秦天隨口問道,“你爬上去要多久?”秦星月走到城牆前仰頭看看坡度和高度,又伸手在城牆上來回撫摸一番,盤算片刻方才道,“十五息左右。”
‘十五息?那就是一分鐘左右了?’秦天再觀察番城頭巡視的頻率,立時放下心來,至少也是十五分鐘以上。城牆繞城一圈至少近百公裡,可城防軍才多少,黑夜又大多要休息,怎可能保持高頻率巡邏。
城牆上都有火把座而且距離間隔不遠,當所有火把全部燃起時,牆頭上宛如白晝、無處藏身。但那隻是戰時,平時是絕不可能燃起那麼多火把的,因為耗費不起那麼多的油脂。所以,平時城牆上也有火把照明但間距甚遠,中間留有大段黑暗區域。
這種黑暗區域,就是翻越城牆的最佳地點。
順著城牆摸到黑暗區域的正下方,兩人開始駁接取自民宅的繩索,隨後又等待片刻,秦天突然扭頭看看已將繩索拴在腰間的秦星月。
秦星月立即輕跳起來、扣住城牆磚縫,緊接著提起雙腿,鋒利腳刃彈出準確刺入下麵的磚縫,借力後嬌軀一彈間再扣住更上方的磚縫,雙手雙腳並用間宛如壁虎般朝城牆頭蜿蜒爬去。
不多時,秦星月已竄上黑暗的城牆,將腰間繩索係在牆垛上。看到秦星月打出暗號,秦天拉拉繩索,雙腳蹬著城牆、雙手交錯抓著繩索,飛快蹬了上去。數十息後,兩人順著繩索溜下城牆,回頭看看毫無異常的城牆,朝城外荒郊奔去。
西門集市外十幾公裡處的小樹林,兩人坐在篝火邊,一人玩著手弩、一人轉著血刺,誰都沒有說話。
許久,秦星月突然停下血刺,輕聲道,“我想離開這裡。”
幽刺曆史可以追溯到數百年前,身為殺手組織,它從不對普通百姓、尋常官吏下手,而是專門暗殺達官權貴,甚至國王。答哈國最後一任國王就死於幽刺之手,正因國王突然死亡,眾王子為皇權打的天崩地裂,最終答哈國消失,大越國出現。
幽刺不僅是最強大的殺手組織,同時還是最強大的情報組織。正是有了大量情報的支持,幽刺每每才能精準找到目標實施暗殺,造成它恐怖的成功率。
當晚夏侯魁城主府,那女人一嗓子叫破秦星月曾經的幽刺身份,誰也不知當時聽到的,有沒有幽刺的人。所以秦天不想也不敢在城主府停留,以免被可能存在的幽刺掌握他更多的情報,進而給父母帶去危險。
“你願意姓秦、做家人,我真的很開心,我很希望能永遠看到你,看著你長大、戀愛、成家、生子。”秦天慢慢抬頭看向秦星月,眼眸透著說不清的意味,“你是個活生生的人,有完全自主行為能力,我沒資格也沒權利,要求你和我綁在一起。”
秦星月愣愣的看著秦天,眼眸泛起光亮。
秦天突然垂下頭,凝視手中翻飛的手弩,“雖然幽刺殺手我現在可能一個都打不過,可我不怕他們,從某種角度來說我甚至有些克製他們。你要走,我不能也不想攔你;你要留,我儘所有讓你平安。這是我對你的承諾,永遠有效。”
小樹林突然寂靜下來,蟲啼鳥鳴在這一刻都仿佛消失,唯有那熊熊篝火在劈裡啪啦的燃燒。
許久,秦星月突然問了句,“你想我走還是留?”“其實你應該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那就,睡覺。”
當馬三離開慶陽城兜兜轉轉幾次,終於來到小樹林時,已是中午時分。作為老江湖的他,離開時還特意觀察了慶陽城氣氛,什麼異常都沒發現。
秦天得知後沒有說什麼,卻是和馬三聊起了往事。
“馬西席,你我認識的那晚,我曾問你:見過流星嗎?”秦天負手走在小樹林中,“現在,我再問一次:你見過流星嗎?如金線般劃過天際、切割夜空的流星。人能如流星般劃過夜空嗎?”
跟在他身後的馬三猛然頓下腳步,眼神複雜的看著秦天背影。秦天悄然停下但沒有轉身,隻是仰望天空。秦星月也停下腳步,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也學著秦天仰望起天空。
許久,馬三笑道,“馬某不認為凡人能做到這點。”
秦天點點頭,轉身笑道,“確實,凡人做不到這點。對了,這次再見老王,我總感覺他的氣勢氣度跟一年前似乎有些不同。”馬三臉皮猛然一僵,憤恨道,“這小子居然混到本內功心法,成了初級武師!當然不一樣了!”
“可你的氣勢氣度還是和一年前一樣。”秦天笑眯眯的道,馬三立時呆住,不由的垂下頭。
“馬西席,這一年,你幫我甚多,我全都看在眼裡。”秦天走到馬三身前,輕聲道,“幽刺盛名多年、極少失手。原本刺殺夏侯魁的星月失蹤,幽刺必然會派人繼續執行任務。我有預感,幽刺已經知道星月還活著。”
這種情況下,秦天不可能再帶著星月住進城主府,甚至不能住進人多地亂的城池,為了更好的防禦隨時可能出現的幽刺,他隻能和星月住在小青山。
隱居小青山,他行、星月也行,但馬三不行。不是說馬三耐不住寂寞,而是如此對不住馬三的忠心耿耿。這一年馬三幫了他很多,於情於理都必須有所表示,所以他決定幫助馬三。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馬三需要什麼?想要什麼?
文士的路,馬三走過,不成功;武者的路,馬三在走,還是不成功。
十天後的上午,慶陽城西門駛出架普普通通的單架馬車,在車夫揚鞭驅使下,沿著管道朝遠處的小青山駛去。
一隻白皙有力的玉手悄然掀開車簾,掃眼了無生機的荒野就無趣的鬆開。
“你明知幽刺隨時可能要了你的小命!你明知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世家對你虎視眈眈!你明知駐軍對你意見很大,軍權隨時可能波動!在這麼危險時候,你居然偷偷摸摸離開駐城、坐個破車奔波數十公裡就為了吃頓破飯!哥,你就是瘋了!”
夏侯魁笑眯眯的看著眼前張牙舞爪、滿臉怒氣的妹妹夏侯馨,笑道,“作為最了解我的妹妹,你都認為我瘋了,彆人自然就更加想不到了。放心吧,沒事的。你是不知道啊,那城主府說著好聽其實就是牢獄,每天都有扯不完的皮、做不完的事,哥哥我頭發都快掉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