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惡酒樓門前進來兩個客人。
二人一前一後相差半步,說笑著先後跨過門檻。
走在前麵的是一位身穿錦緞華服的公子,其手拿折扇,腰懸寶劍,皮白肉紅,眼睛有光,幾乎和活人無異。
跟在錦緞公子身後的是一位中年漢子,其身穿黑色勁裝,身軀挺拔雄壯,麵色蒼白,一臉橫肉和絡腮胡,腰懸戰刀,談笑行走間右手不離刀柄,給人凶悍狠辣的感覺。
觀二人穿著打扮和言談舉止,絡腮胡漢子似乎是錦緞公子的護衛。
二人甫一進門,忽聽見當啷一聲,條件性地順聲望去,發現是一少年不小心摔落了手中的酒壺,惹得身邊老者不快,生氣地拍了少年一巴掌。
“啊!”絡腮胡漢子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先是駐足愣神了幾息時間,接著虎軀一震,望著少年啊的一聲驚叫。
錦緞公子被其冷不丁的一聲驚叫嚇了一跳,轉身不解問道:“怎麼了?”
“抱歉,公子,嚇到您了。”絡腮胡漢子忙朝錦緞公子躬身致歉,然後強壓下因為過度激動而震蕩的鬼氣,解釋道:“遇見一位前世的小輩,以致情緒激動失了態,望公子恕罪。”
“那小子?”錦緞公子聞言看向摔落酒壺的少年,少年正在往這邊看,觀其神情也是非常激動。
“嗯”絡腮胡漢子點頭應聲。
二人目光在空中對視在一起,錦緞公子向少年禮貌地點了下頭,接著自少年身上收回目光,看向絡腮胡漢子說道:“本公子先去樓上雅間,你敘敘舊就上來,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多謝公子!”絡腮胡漢子忙向錦緞公子躬身道謝。
錦緞公子問絡腮胡漢子怎麼了的時候,天武道人也在問張小卒怎麼了,他同時一巴掌拍在張小卒身上,把張小卒因為情緒劇烈波動而泄露的陽氣拍回體內。
張小卒連忙壓住激動的情緒,但聲音還是控製不住地發顫:“牛、牛、牛伯伯,大娃的父親,牛耀!”
絡腮胡漢子正是牛大娃的父親牛耀。
在這裡遇見牛耀,張小卒如何不激動。還能屁股坐在凳子上,沒竄起身來三兩步撲上前去,已經是極力克製情緒了。
天武道人聽了立刻明白張小卒為何會這麼激動,上下打量一番絡腮胡漢子,發現果然和牛大娃有六七分相似,驚訝的同時提醒張小卒:“人鬼殊途,他是鬼你是人,不能亂。”
“弟子明白。”張小卒深吸一口氣,儘量平複激蕩的情緒。
牛耀目送錦緞公子上樓,接著三步並作兩步直奔張小卒,身上因為過於激動而鬼氣激蕩,在桌前嘭的一聲停下腳步,一雙看上去略顯空洞的眼睛盯著張小卒,語調激動又哀傷地問道:“小卒,你、你終是沒能逃過一劫嗎?”
其實若不是看見張小卒看他時的情緒反應和他一樣激動,他都不太敢認張小卒,因為張小卒這幾個月的變化實在太大,無論是身高樣貌還是氣質,都與剛出柳家村時的大不一樣。
“牛伯伯,我、我——”張小卒一時不知從哪裡說起。
“坐下說話吧。”天武道人道,並提醒張小卒:“時間有限,長話短說。”
“客官,您點的清炒翠羅花和三鮮拌龍肉。”店小二送上來兩道菜。
“龍、龍肉?!”張小卒聽見菜名大吃一驚,目光落在桌上一盤不知用什麼醬汁調拌過的水煮肉。
“在下牛耀,見過前輩。”牛耀先拱手向天武道人見禮,然後邊在桌邊坐下邊笑著給張小卒講解道:“不是傳說中的龍肉,是一種和龍有三四分相似的凶獸。”
“哦,我說呢,嚇我一跳。”張小卒恍然道。經過這麼一個小插曲,他和牛耀的情緒都緩和了許多。
張小卒看向天武道人,問道:“師父,能說嗎?”
“能說。老夫施了禁法,旁人聽不到我們的談話,但是要快說,還有三刻鐘陰門就關閉了。”天武道人說道。
聽見“陰門關閉”四個字,牛耀愣了一下後猛地瞪圓了眼睛,瞪著張小卒難以置信道:“小卒,你——你——”
“沒錯,牛伯伯,我沒死。今天是七月十五鬼節,師尊帶我來地府長見識。”張小卒打斷牛耀的話說道。
“太、太好了!”牛耀激動且高興地說道。
“大娃也沒死。”張小卒補充道。
“真的嗎?”牛耀激動的一把抓住張小卒的手問道。
張小卒使勁點點頭,拍拍牛耀粗糙的大手,安慰道:“我和大娃都活得好好的,並且各自拜了名師,結識了許多了不起的朋友——”
“你最好不要和他說這些。”天武道人打斷張小卒的話,“他已經是鬼,並且在地府活得好好的,你這些話會重新喚起他對陽間前世的思念,這不是在寬慰他,而是在害他。”
張小卒聞言嚇了一跳,急忙閉嘴,道:“反正我和大娃活得好好的,無需你惦念,你好好活你的就行。”
牛耀蒼白僵硬的臉上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點頭道:“我在下麵也活得好好的,也無需你們擔心。還有,柳家村的老少爺們全都投胎轉世去了,雀兒和雀兒她娘、她弟弟因為前世受苦,今世都投胎去富貴人家享福去了。老村長更是不得了,說是去哪個國家當宰相去了。”
“哈哈,那可真是太好了。”張小卒高興道,得知柳家村的人全都順利投胎轉世,尤其是聽見雀兒投胎去了富貴人家,老村長竟然還當宰相去了,他心裡最後一點牽掛也放下了,隻需再報了血海深仇,就能完完全全、徹徹底底,不再有丁點介懷地放下。
“牛伯伯,你怎麼沒去投胎?”張小卒好奇問道。
“我啊,原本也是要去投胎的,但是被太戊大人看重,說我修煉資質好,適合當鬼,還準許我留下前世記憶,我尋思當人當鬼都一樣,於是就同意留在地府,太戊大人便幫我重塑陰身,並傳我修煉之法。”牛耀講述道。
天武道人放下酒杯掃了牛耀一眼,點頭道:“三魂中有一魂為陰魂,確實適合修鬼修。”
“前輩法眼金睛。”牛耀暗暗吃驚,沒想到天武道人隻掃了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同,但想到天武道人竟然能帶著張小卒這個弟子來地府遊玩,也就釋然,心知這定是一位極其厲害的前輩高人,轉而為張小卒能拜得此般厲害師父感到高興。
“客官,您點的紅燒紋柳三青魚和紅燒九冥黑虎排骨。”
“酒菜都給您上齊了,客官請慢用。”
“若有其他需求,您隨時招呼小的。”
店小二端上來另外兩道菜,站在桌邊恭敬說道。
天武道人道:“來十斤冥火釀,老夫帶走。”
“好嘞。您老稍等。”店小二應聲離去。
牛耀本來還想咬牙幫他二人結賬,可聽見新上的兩道菜名,以及天武道人要的十斤冥火釀,當即嚇得不敢吭聲,他兜裡那點錢都不夠買紋柳三青魚一條尾巴的。
見麵時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可坐下來後幾言幾語便就說完了,隻因人鬼殊途,說多反是錯。
“師父,在修煉方麵我有什麼能幫助牛伯伯的嗎?”張小卒問天武道人。
“你可以給他加持一個物件,再給他一些修煉丹藥。嗯,我記得那天晚上有人給了一塊陰生木,在這裡。”天武道人拿出一截一寸長小拇指粗細的黑木,放在桌上朝牛耀屈指一彈,黑木頓時順著桌麵得得得滾到牛耀麵前。
“這、這太貴重了,在下不能收。”牛耀嚇一跳,不敢收。
張小卒取出一個納物囊,給牛耀裝了滿滿一納物囊丹藥,連帶一塊加持好養魂符的玉佩一並塞進牛耀懷裡,又把陰生木也拿起來塞過去,說道:“牛伯伯,和我你還有什麼可客氣的。”
“多謝前輩!”
“和你小子確實不需要客氣。”
牛耀先向天武道人道謝,然後對張小卒說道,接著警惕地四下掃視,似乎害怕彆人撲上來搶奪。
天武道人道:“放心,彆人看不見,他們隻看見我們在喝酒聊天,等會有人問起你,你這般說就好了。”
天武道人屈指一點,一道金光射進牛耀的眉心,牛耀腦海裡頓時出現一幅畫麵,是他們三人聊天喝酒的場景。
“前輩真乃神人也!”牛耀被天武道人通天手段深深折服。
天武道人笑道:“老夫糊弄人可能不行,但糊弄鬼絕對有一手。”
“——”牛耀無言以對。
在張小卒震驚的目光注視下,牛耀扒開肚皮把東西藏進了肚子裡。
“客官,您要的十斤冥火釀。”店小二送來一個十斤量的酒壇。
天武道人取出十多粒黑豆子遞給店小二,道:“一粒是給你的賞錢,剩下的是酒菜錢,隻多不少。”
“您老闊氣!小的給您老磕頭!”店小二非常高興,跪下來給天武道人邦邦邦磕了三個響頭。
“菜都涼了,快吃吧。”天武道人招呼道。
牛耀起身道:“在下有事在身,就不陪您老了,望前輩恕罪。”
“無妨。”天武道人擺擺手。
“牛伯伯——”張小卒想挽留,可想到陰門即將關閉,自己馬上也要離開,便打消了念頭,轉而道:“明天鬼節我和大娃來找你玩。”
“明年不行。”牛耀一口否決,皺眉沉吟片刻,道:“五年後吧。”
“好。”張小卒點頭。
“你和大娃自己多保重。”牛耀說了聲後轉身就走,對牛大娃的情況他沒有細問,也不敢細問,怕勾起對前世的思念亂了心境,但走出十步他又突然駐足,回頭嚴肅鄭重道:“小卒,柳家村的仇忘了吧,你和大娃好好過日子就成。走遠一點,去個新環境,過新生活去。”
“明白了。”張小卒應聲道。他隻是說明白,但並沒有點頭答應。
目送牛耀離去,張小卒便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把這一好消息告訴牛大娃,他都無法想象牛大娃聽到牛耀的消息後會怎樣高興,怕是會樂瘋了。
不過他的迫不及待在嘗過一口魚肉後就被拋到了腦後。
正吃著天武道人突然砰的一聲放下酒杯,神色急切地抓住張小卒的肩膀衝出酒樓,然後以肉眼難辨的速度往陰門所在的方向飛去。
“師父,怎麼了?”張小卒驚嚇問道。
“尚且不知,突然心悸。”天武道人神色凝重道。
在他二人進來的陰門前,站立著一具三十多丈高的巨大骷髏,它手裡提著一柄巨大的偃月刀。
距陰門關閉的時間不遠,小鬼們紛紛從陽間回來,可甫一進到門內就被巨大骷髏嚇得匍匐在地,脆弱的陰魂飄忽不定,差點就要破散。
所幸有黑白無常在一旁,將它們一一收進袍袖中。
但是黑白無常也被嚇得大氣不敢喘一口,隻盼陰門快點關閉,他們速速收了進來的小鬼,然後頭也不回地逃離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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