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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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娥皇眯著眼,用神識看清埋在厚土之下的暗河紋路。

兩指無意識地摩擦何九州的皓腕。

她在尋找一個最合適最薄弱的土層,長年累月的磨劍讓她不知道自己的力道該如何控製,隻能儘力以靈力充斥在何九州一個築基修士所能接受的限度。

尋常築基修士的力道若是想要破開陣眼,無異於登天;可若是一劍斬不開,被驚動的何春生不會給他們第二劍的機會。

所以,一定要找到那個唯一的臨界點。

是這裡麼?凸起顯眼的土堆。

不、何春生謹小慎微,絕不會留下這麼明顯的陣眼,鄒娥皇閉上眼,心平氣和地聽著土地下傳來的涓涓的水聲。

如果肉眼看不清,那不妨用心去聽。

再平靜的河水,也一定有湍急的拐點。

也許是許久,也許隻是一瞬,鄒娥皇古靜無波的眼眸再度張開,這次終於出現了一閃而過的神光。

找到了,她想。

劍隨心動,空氣中傳來一陣顫顫巍巍的蕩氣。

——這一劍終於落下了……

在這落下的一瞬,周圍變成了繽紛的剪影,凝滯而動人,何九州渾身上下忽然縈繞著一種玄而又玄的道韻。

仔細看,這樣的道韻正是從鄒娥皇搭著的兩指內流出,一點點地包圍住何九州。

“錚——”

該怎樣形容這樣的一聲劍鳴,它並不是震耳欲聾,但又讓人心尖都忍不住為之一顫,就像是來自洪荒的第一聲鐘響,開辟了天與地,星與月。

這世間萬物,在那一刹那間都從清明變成渾噩,混沌中重新分離。

何九州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西吹雪。

他如同是第一次看清這柄劍一般。

西吹雪、西吹雪,在天機子手中是可震碎死海的皚皚白雪;而在鄒娥皇的兩指之力下,卻變成了純粹的力量,無關美感。

厚實的土層被震蕩出層層碎碎的裂紋,泊泊細流的暗水從土下湧出,又被未曾消散的劍痕隔成兩流。

這是怎樣的劍意?

何九州看不出來,他心裡另有一種荒謬的推測:或許這極儘力道的一擊,本就沒有什麼劍意,有的隻是最純粹的力。

但是怎麼可能呢?劍修若沒有劍意,銅劍鐵劍不過廢劍一把。

他暗暗思索,一定是因為這劍意太深厚了,所以看不出來。

“就這麼破了?”

驚訝的女聲自他身側傳來。

鄒娥皇雙目微張,分明是罪魁禍首,看起來卻比何九州還要無辜幾分。

她一邊緩緩收回了兩指,一邊毫無自知之明道:“該說不說,他們何家這鎮土術不太行,哪怕是最薄弱的地方,也不該一劍就破了陣眼;還是說,不愧是天機子的本命劍,強的要命?”

何家處密州,山水之鄉,鎮守此等鐘靈俊秀之地三千年,鎮土術,若何家論第二,則無人敢論第一。

而西吹雪,雖為天機子的本命劍,但向來以精細到極致的美感為王,剛剛那純粹的力量絕非西吹雪的鍋。

作為昆侖和何家後代,何九州比誰都了解這兩點,因而他少見地沉默了起來。

咱就是說,有沒有可能、是您太強了呢?

宴席之上,所有人都聽到了這聲動靜,修為低的或許還不察什麼,隻是心裡躁動地惶惶。

元嬰之上的幾位真人,卻紛紛不約而同的臉色一變;這其中,又屬何家幾位客卿神色變得最為厲害,紛紛對視一眼,心知大事不妙。

老祖特意設下的鎖仙陣,破了。

“那是什麼聲音?”

嗩呐吹響吉時後,按照何城的規矩,新娘應該由新郎摘了蓋頭,挨桌敬酒。

此刻麵若皎月的明珠側過頭去問身側的何富貴。

何富貴神色凝重了刹那,掃視一周,沒在宴席上看見鄒娥皇與何九州後,他喉嚨一動。

作為這場婚宴的主人公,他事先是知道內幕的,何家為了拿到那至關重要的星盤,除了老祖親自出馬外,方圓百裡內,有元嬰三十七名,化神四名,幾乎是把何家所有沒閉關的長老都請出來了。

除此之外,還設了幾道連鎖的陣法。

鎖仙陣就是其中一環。

也是壓箱底的一環,是老祖年輕時機緣所得,此陣珍貴異常,也異常凶險。

一開始何家有個性子急的長老還說,鄒娥皇不過隻是一個廢人,這些個陣法擺了也是看樣子,不如收起來還能省些靈石錢。

如今看來,倒是還真不如收起來了。

若連這個都破了...其他的,也未必在其話下。

老祖呢?

這種時候,老祖在哪裡?

何富貴下意識地望向舅舅,卻隻見何渡輕輕地搖了搖頭,意思是稍安勿躁。

散開的雲堆,不知何時又聚起來了。

天邊的雲越聚越高,方才消失的異象隱隱又有了浮現的跡象。

榕樹下,兩人若有所感地抬頭望天。

雨滴,緩緩地滑下,流入被劈入地上的暗河。

雷聲,轟轟地響徹,晝白一瞬間,何九州看見了鄒娥皇臉上的笑意消失殆儘。

“快走,何春生要來了。”她說。

何春生?哪個?

何家那個合道老祖麼?

何九州不是傻子,結合剛剛他很容易就明白了鄒娥皇破開的那個陣有問題,但他不明白的是...

“前輩,你難道打不過他麼?你分明...也是個合道不是麼?還有剛剛,為什麼要借我一臂,”何九州不解道:“你若有需要,我把劍借你就是了...”

他話還沒說完,卻隻聽到了對方乾脆利索的否認。

鄒娥皇:“我打不過他。”

“而且我沒有劍意,你把西吹雪送到我手上,我也驅使不動它,我隻能向借你一臂之力,而我有且僅有,也隻剩下了方才的那兩指。”

沒有劍意!?

何九州心頭直跳,他師父曾跟他說過,這世上很多人都有可能沒有靈根,但每個人都會有劍意,有心就會有意——

怎麼會有活人沒有劍意!

騙人的吧?神吹鬼差的,何九州想到了剛剛他的揣測...如果沒有劍意,那隻是純粹的力量,就很好可以解釋了剛剛的一劍。

可是...一定是騙人的吧!

“還有,”鄒娥皇吐字清晰:“誰告訴你我是合道的?”

她說罷直接捏住何九州的袖口,起符。

“走——”

無風自起浪,電閃雷鳴間,被她捏住袖子的青年渾身一僵,傳送符已起,可要帶他跑路的人卻被攔下了。

傳送符的模樣,他看的很清楚。

青龍,朱鳳,白虎,玄武。

是傳至昆侖的傳送符。

他看得很清楚——

和他說走的鄒娥皇,被何春生從天而降的一鞭子甩飛了在地上,還沒來得及掏出的傳送符也被這一鞭子抽的粉碎,在空中燒出透明的火光。

而那來勢洶洶的鞭子,本來要落到他身上的。

是鄒娥皇推開了他。

哪怕她單薄的身軀被卷到地上,光潔的袍子上全是土石留下的劃痕。

也決然地推開了他。

羸弱、廢物,正如眾人對她的評價。

原來鄒娥皇剛剛的那幾句話,並不是在騙他麼?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救他?

一個蓬萊人,為什麼要救昆侖的——

何九州這個時候才猛然醒悟,渾身發抖,他左手掂起西吹雪,明知道是徒勞,也要試圖從傳送道中劈出來;硬要說為什麼的話,大約是昆侖一直教給這年輕劍修的就是死戰不退,哪裡有撕開傳送符逃這種窩囊的選法?

但是可惜,傳送符是單向的。

何九州再是天資佼佼,再是個發狠的劍修,也磨不平天道的規則。

於是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鄒娥皇一遍又一遍地被那鞭子卷起又摔落,看著腳下的風靜瞬息萬變,看著尾骨連成的血骨鞭,青白的鞭骨上留下的都是新鮮的血液。

他聽不見鞭子破空而過的聲音。

但他受過鞭刑,很久之前,在昆侖的無望關。

十三鞭神斷骨,沒教會他的懊悔,在今日他終於懂了。

何九州渾身癱軟,骨頭極硬的劍修倒在傳送符裡,後背冒汗。

於是天機子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個失魂落魄的何九州。

“怎麼回事?你被誰送回來了。”

天機子眉心一蹙,雙指微掐。

他知道何九州論道大典後去了一趟何家,也算出何九州此去有驚無險,但唯獨沒有料到會看見這麼一個狼狽不堪的徒弟。

要知道這小子向來堅強,像石頭縫裡蹦出的野草,在哪裡都是一片長勢喜人;從不見什麼心魔,哪怕被關在無望關,幾日後出來也是沒過幾天就又蹦又跳的鬨人...

天機子沒想過在這樣的一張臉上,竟然還能看到近似於惶惶的神情。

“救她...師父,你快讓宴師叔出關去救她...”

何九州前言不搭後語地講完後,本以為和鄒娥皇有過一段往事的師父會義憤膺填,但是下一秒卻被幾句冷水澆醒。

“不,徒兒,你糊塗了。”

天機子神色悲憫地看著何九州,“你師叔宴霜寒乃是劍皇,代表昆侖乃至天下的第一劍,這世上能讓他出手的唯有天下蒼生,而不是私人恩怨。更彆提,”他頓了頓,近乎冷漠道:“還是為了救一個蓬萊的人,就和鎮守一州的世家動手。”

“哪怕今日被扣在密州的人是你,他也是不能出手的。”

況且。

天機子遠比何九州想的還要了解鄒娥皇。

他知道的,她一開始就沒打算走。

若非如此,傳送陣定位定到的地方,不該是昆侖。

哎,天機子似笑非啼,幾千年不見,她怎麼還是這麼個脾氣。

不過她輕易不出門,也從不得罪人,這次怎麼會和何春生對上?

密州、密州,密州到底有誰在?

印象裡也隻有那麼一個死的透透的連骨灰都沒剩下的人。

——莫非,她是奔著何言知去的?

想到這裡,天機子竟有幾分的擔憂鄒娥皇。

何言知這人智多近妖,算無遺漏,絕非該深交之人。當初把星盤給鄒娥皇的時候就有幾分的蹊蹺,以那個人的性子,很可能連死都是一步棋。

“你剛才說,你見到她動劍了?”

插話的男音低沉矜貴,何九州一激靈,抬頭望去,才發現說曹操曹操就到。

是劍皇,宴霜寒。

他麵容平靜到寡淡,渾身上下,非黑即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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