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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0 莉蓮帶來的福與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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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書對不上?這可不是什麼小事, 真要說不清的話,說不準都要有人因此丟工作的!這事兒後來怎麼解決的?誰出來承擔責任了?”

“最後調查了半天,還不是推給土番了?收容營就是如此, 貓膩不說多吧也絕對不少, 好些事兒到最後都是土番的責任,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不過, 這事兒那個輋女也不無辜,絕對是有責任的, 身份文書是多要緊的東西,收容營第一課就多次強調的, 她這都不懂, 是怎麼考畢業的?卻偏偏又不敢對我們說實話,就一直說她考過了考試,身份卡也給她了,但起來大家就都走了,留她一個人, 身份卡也不見了。她說,一定是妖怪迷惑了寨子裡的同鄉啥啥的。”

陶珠兒翻了個白眼,搖了搖頭,把隨身的小背包換了個肩膀背,“再然後呢?她那幫同鄉攔下來了吧?”

“在武林港攔下來了,並沒有多出誰, 那又是另一種說法了,說這個輋女前一日和大家口角了, 說要獨立自己去彆的地方工作,都聯係好了的,這樣大家動身的時候, 也就沒有叫她,至於身份卡,那更是沒人承認偷拿了她的了。”

牛均田也歎了口氣,彎腰拎起腳邊的竹箱,和陶珠兒一起隨著隊伍往前走去,開始依次登船,不過,因為船隻不大,一艘船滿了,載客離開之後,另一艘船才能跟上,因此這隊伍也是斷斷續續的動一會兒,大概七八個人就要停一歇。“有什麼辦法?隻能給這女的補辦了身份卡,讓她自己出錢把前一張身份卡登報作廢,這筆錢她也拿不出來,是其餘輋人給她湊的,本來也不多,就三四百文錢,這下好了,大家又重歸於好,她也跟著同鄉一起高高興興地走了。”

陶珠兒臉上也浮現出了和牛均田一樣吃了蒼蠅一般的表情,但卻也和他一樣的無可奈何——抓奸成雙、捉賊拿贓,明知道這個輋人的說法有問題,但沒找到更多的線索,就算猜疑他們是收受了一定的好處,賣掉了一張身份卡,更士也沒有辦法。當然,主要原因還在於身份卡的掛失,目前隻能是起到一個登記的效果,如果拿了這張作廢身份卡的人犯事了,被查問回原籍檔案局,才能倒出冒用身份的罪名來。

倘若不犯事,那身份卡在通關、開戶,應付一般的查問這些事上,是沒有什麼問題的,畢竟卡是真的,更士隻能分辨身份卡的真偽,但本身是否掛失,怎麼可能臨時去查找掛失檔案?查也查不出來的,偌大的國土,每天都有上百人因為種種原因丟失身份卡必須去補辦,這個數字還是逐日新增,怎麼想都沒有可能做到逐一去核對。

人口能自由流動的地方,就是有相應而來的弊病。隻是收容營這裡的漏洞,也不是人人都能發現得了,畢竟收容營這裡多是漢話說不明白的內外番,來到陌生的地方,大體都是戰戰兢兢、謹言慎行,能夠在短期學習內,真正理解買地的戶口政策,發現漏洞,並加以利用的,不得不說也有幾分犯罪的天才。

陶珠兒把莉蓮這個名字咂摸了幾下,算是也記在心裡了,轉而安慰牛均田道,“算了,反正報告我們都打上去,收容營那邊發放卡片是否該更嚴謹些,這是上頭的事情了。你也算沒白操心,我們在鄉下累死累活,你在城裡還立了一功,我們下鄉的人該上哪兒說理去?這莉蓮對你倒算是個福星了。”

這說的是牛均田上個月折騰出的動靜——受到莉蓮案的啟發,牛均田在新園裡大查戶口,尤其是要求那些洋番女招待拿出身份卡,仔細核實。彆看這是個很簡單的動作,但卻也很有效,主要是逃債的女孩,一般都拿不到正兒八經的那張身份卡,她們平時多是幾個人共用一張身份卡片,平時的身份卡普查、人口登記,也足夠敷衍過去,但真要較真地去核對文書和畫像,那就不成了。果然搜查出了四五個黑戶,同時根據對她們的詢問,以免去責罰,頒發新身份卡為誘惑,算是把洋番酒館的那點套路給取出口供來了。

有了口供和人證,再加上查賬後,賬本和財產數額不能相符,一個非法風月業的罪名,酒館這就逃不掉了,這是明麵上的功勞,不大不小,在紹興這樣的繁華州縣,更士署什麼時候覺得報告不好看了,組織一次掃蕩就不愁沒有東西寫。私下裡,牛均田在主任的報告裡,作為經辦更士也登記了上去,透過對女招待和老板娘的審訊,他們發現了洋番內部地下組織的線索——一如敘州幫一樣,這種以地域為基礎,依托某一特定人群,破壞規定謀求利益的組織,一向是買地衙門重點提防的對象,這一次甚至得到了六姐的禦批,而且速度很快,【要尤其注意洋番大規模聚居區,不能放任‘黑手黨組織’在華夏的誕生】。

這就算是軍主賜名了,此後,這種外來人秘密結社,在異國他鄉謀求不同利益的組織,在合法區域的,就叫促進會,在非法區域的就叫黑手黨——很明顯可以發現,權益促進會和黑手黨基本就是一張鈔票的兩麵,一個新移民在陌生的城市需要幫助的時候,本能地就會去找同鄉,促進會因此有了源源不絕的新生力量,在很多時候也能發揮作用,尤其是新城市的開拓和建立,如果有促進會加入,經過初步培訓的勞力就會來得很穩定,但是,同時不可避免地也會產生黑手黨,最開始,甚至隻是一些年輕血勇的小夥子,在工地和碼頭團結在一起,為了老鄉能先挑選美差而勇於挑起衝突……

敘州幫的誕生,最開始也隻是一幫碼頭漢想抱團去買地謀生而已,在敘州幫事件之後,哪怕沒有上頭強調,買地的衙門對於這種事情也很敏感了。凡是辦過類似案件的更士,都會受到重視,牛均田和陶珠兒便是如此,他們比所有去羊城港支援的更士動身得都早,就是因為他們都有相關的經驗,因此提前去羊城港上學習班,牛均田支援完定都大典之後,應該就會另行任用,很有可能調動去洋番人數更多的沿海州縣,專門從事黑手黨的打擊防範工作。至於陶珠兒,是原地升半級,專管紹興收容營,還是去彆處成為分管海關區的更士督察,還沒有明確說法,但兩人的同事情分則大有可能到此為止了。

這就是買地吏目同事之間,常見的結局了,就算兩人互相深有好感,但除非有一人放棄仕途發展,否則,一經調動,從此天南海北再難相見,友情還可以通過書信維係,男女間深愛之情,卻是毫無辦法。

好在牛均田和陶珠兒之間,倒也還沒到生死相許的地步,牛均田距離結婚還有數年,談這事還遠著呢,兩人前段時間忙忙碌碌,在署裡見麵也不過是打個招呼而已,借著莉蓮案的進展,把天聊起來了,那點淡淡的尷尬倒也就消失不見了,又說起手頭彆的案子來,陶珠兒問牛均田道,“細柳服裝廠的案子,最後如何了結的?可惜好好的一個廠子,倒可能經營不下去了!雖然和我們無關吧,說起來也讓人痛心。”

牛均田道,“能有什麼辦法,細柳服裝廠情況特彆,他們一直以來是少東家楚細柳管事,但本錢是楚細柳父母出的,廠子登記的時候,股權也在楚細柳母親名下,楚大娘要結束經營,楚細柳也沒有辦法。最後隻好妥協來撤案,可這時候撤案不撤案,就不是他們說了算了。”

“那是自然,查明了的夾帶偷竊,都取了口供了,這就是官府管的案子,可不是物主說的不追究就不追究的,否則這不是拿我們更士當猴耍?尤其當時案值登記得太高了,一旦確定下來,也算是老劉的業績,他更不會放手了。”

陶珠兒隻是知道個大概,但已足夠分析了。她這是從人性的角度,牛均田補了一句,“主要是案值太高就進入公訴範圍了……這也是庫管自己找死,第一開始報案的時候,他是責任人之一,找他確認損失的時候,他自己說的一匹絲絹價值都十幾兩銀子,拿去做的衣服一件至少七八兩,那算下來總案值都超過五百兩了,苦役二十年……基本是沒法活著回紹興了!楚細柳自己都沒想到要判這麼多年,告訴她的時候,她也傻眼了,當下就哭了出來,直說這廠子經營不下去了。”

“雖然說當時拿關廠做威脅,但事已至此,人是救不回來了,難道還真要關廠子麼?”陶珠兒也是詫異。牛均田搖頭道,“事情有點複雜,楚細柳是她母親守寡後招贅生的,開廠的本錢,有一部分是前夫家的產業,有一部分是她母親的嫁妝,說起來和她舅舅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因此才登記在了母親名下,畢竟不好占前夫家的便宜。”

“事情出了以後,雖說她也占理,但大家都覺得她堅持報官太絕情,而且,她母親和前夫所生的還有兄姐,和幾個母舅的關係是相當不錯的,後來到署裡來糾纏老劉想撤案的時候,他們出力不少。有他們在,再加上本錢的確不是她母親自己的私產,楚細柳就算自己不走,再堅持下去也沒有結果。”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本錢有一部分該是她兄姐繼承的,另一部分是母親的嫁妝,得罪了舅家,沒有楚細柳的份似乎也在情在理,服裝廠發展起來,親自出麵打理的楚細柳自然居功至偉,到最後卻落得個一無所有的下場,也令人心寒,可說起來她也有錯——畢竟廠子建起來的時候,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日會被逐出工廠,甚至沒有簽聘用合同,也沒有報酬可以索取。

牛均田也是歎道,“所以說文書是決不能敷衍的,一定要好好的填。楚細柳被逐出楚家的那天,我也在旁,她知道自己一文錢也帶不走,那表情是真的失魂落魄,叫人瞧了也不忍心。這服裝廠也是她一步步經營至此的,織工都衝著她才留下,楚家的做法,有人認為情有可原、合情合理,但這些織工卻覺得楚細柳無錯,楚家人情遮麵,管理廠子不讓人放心,紛紛辭工而去,好好的一個廠子,眼看著就經營不下去了。”

“那天我和魯二撞了一麵,他還和我苦笑呢,說他可能也要去羊城港了,沒想到自己運道這麼差,才來沒多久,乾黃了一個廠!沒想到最後楚細柳南下的盤纏,說不定還要著落在他頭上——他是簽了用工合同的,就算服裝廠恨他恨得要死,也不敢不給結酬金和獎金。魯二是個仗義的漢子,覺得自己愧對楚細柳,知道她在紹興是沒前景了,到武林也站不住腳,打算去羊城港找機會,便決定幫她付些路費,乾脆送她去羊城港,自己乘便也投奔他在京城的東家去!”

這事兒細細碎碎,糾纏了一個多月功夫,到最後才見分曉,陶珠兒之前在鄉下不過是斷斷續續地聽說一點端倪,也就是在牛均田這裡,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聽說明白了,不由得歎道,“好一番曲折,怪道都說這一整個月,整個紹興都在看細柳服裝廠的熱鬨——我猜,若不是你出頭幫他說幾句話,細柳服裝廠肯定不會這麼痛快地給魯二結錢!”

這就是有個更士朋友的好處了,陶珠兒和楚細柳是不相識,否則她也有法子教給陶珠兒,這都是百姓稀裡糊塗弄不明白的事情:除非是工錢日結的力工,否則長期用工必須是要簽合同的,倘若沒有合同卻還用工,告發上去的話,東家要罰款,而且要按約定薪酬的雙倍結錢。楚細柳作為少東家,雖然沒有聘書合同,但她每個月三百文的人頭錢肯定是服裝廠幫著交的,這就是無合同用工的證據,楚細柳大可以用這個籌碼,威脅服裝廠給她結清報酬。

陶珠兒看牛均田的神色,便知道他大概也通過魯二給楚細柳支招了,隻是最後楚細柳大約是囿於物議,或者不願再和家裡糾纏,放棄了這個策略,選擇息事寧人淨身出戶。想想也是有些感慨,歎了口氣,道,“所以有時候也真不好說,你看紹興的廠子,眼下欣欣向榮的那些私家作坊,十年後還能堅持經營的也沒幾家,好不容易做起來了,卻又因為這些狗屁倒灶的爛事攪黃了的,為數不少!我要是老劉,就該趕緊搞一個‘用工合同規範教育檢查’,讓紡織街上的廠子都緊著明確股權,還有管理人的報酬,儘早把這些家庭作坊的隱患給排除掉!”

牛均田拉長了聲音道,“我也這麼想,誰說不是呢——”

老劉有沒有這麼做,也就可想而知了,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是會意地撇了撇嘴,陶珠兒又突然笑道,“可惜了,服裝廠給那魯隊長開支票的時候,我沒在旁,那副臉色,肯定相當可觀。”

看起來她是站在楚細柳這邊的,這也是大多更士的立場,總歸以維護規矩為主,牛均田來了勁,低聲給她比劃著形容幾個家屬的表情,兩個人喁喁細語,比手劃腳,旁人見了都是相視一笑——這也是南方民風開放的表現,偶有幾個側目的,一看就知道是北方來的生人,還沒有習慣南方這裡男女之間,言笑無忌的風氣。

說話間,兩人已經登上烏篷船了,從紹興到武林,肯定是坐夜航船去,一船七八人,大家叉著腿靠著蓬壁眯一夜,也就到岸邊了。如今女客甚多,船隻也分了三種,男客、女客、混客,陶珠兒雖然麵嫩,但她是更士,還有牛均田在身邊,並不怕坐混船。牛均田也和她說好了,上船後便讓她坐在靠船頭第一個的位置上,自己坐在她對麵,陶珠兒把包袱堆在身側,這樣她旁邊是包袱,對麵是牛均田,兩人各自盤腿坐,或者偶爾伸腳過來,也不會看她是女客就占便宜。

一般坐混船的多是如此,都是一家人或一大幫同鄉出行,彼此方便照應。另一邊女客船就大排長龍了,陶珠兒落座之後,伸著脖子眺望了片刻,對牛均田搖頭道,“女船夫還是少,衙門要是不給女船夫一些補貼,或者開放男船夫來搖女客船,這女客船乘船慢的現象恐怕還是很難緩解。”

牛均田跟著也伸出脖子去,忽然給陶珠兒使了個眼色,低聲道,“你看,那就是魯隊長和楚姑娘。”

果然,其實就在他們身後十來個人,混船隊伍裡也排了四五個人,看著就是一幫的,其中年輕長大,剛剃了寸頭,頭皮有些地方還發青的,就是陶珠兒也有一麵之緣的魯隊長,他身後那個麵色蒼白,抱了個包袱不言不語,眼神發直正在出神的清瘦少女,就是細柳服裝廠的少東家楚細柳,牛均田低聲道,“那個一直在說話安慰她的大娘,都叫芳姨媽,沒想到也和她們一起辭職了——這倒是沒想到的,說起來,芳姨媽好像還是楚細柳兄姐那邊遠房的姻親。”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中年漢子,麵容沉鬱,不言不語,勉強有些精乾的樣子,手裡還抱了個三四歲的男童,牛均田也猜不出是什麼身份了,說是芳姨媽的丈夫,看情態也不像。陶珠兒想了一會,猜出些端倪,“可能是楚細柳的生父,本來就是贅婿,鬨成這樣,在楚家也沒容身處,父女一起被掃地出門了……那個孩子應當是楚細柳的同父弟弟。”

屈指又算了算,“新婚俗出來十餘年,出來之後,紹興這邊雖然當時還是敏地,但已經有人效仿著寫新婚書了。他是在這之前就做的贅婿,嗯,老婚俗下的贅婿,比如今還更沒有地位,在家中身份非常低微,你瞧,妻家說攆就攆,這孩子還這麼小,撫養費都不給,按新婚書來說,怎麼都該約定了給點撫養費的,哪像現在這樣,六個人湊不出五個包裹!”

說著,也不由為楚細柳歎息:她父親既然做了贅婿,能為必定有限,還有個需要照顧的小弟弟,這樣上有老下有小的,跟著她一起去羊城港,若不是魯隊長仗義,不但讚助程儀,還願意送她一程,能不能平安到達都不好說。

就算到了羊城港,也不是那麼容易站住腳的,細柳服裝廠雖然不是什麼大廠子,但楚細柳想要再達到這樣的高度,恐怕也是難了。陶珠兒雖然和她素昧平生,但也有些同情,悄聲對牛均田道,“不知道我們是不是一班船去羊城港,看起來我們就差了三四艘船,不如,明早在武林碼頭等等他們,問一問?若有同船的緣分,也幫著照看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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