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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2 雪夜孤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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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和不暖和都好, 隻要能擋風,周老七認為這就是好的,他現在算是領教到了北麵的冬天, 知道了從芯子裡被凍透的感覺,更是明白為什麼買地在遼東也不禁酒了——如今他已經是買地的吏目了,按道理來說, 是應該跟著買地的風氣看齊, 輕易不飲酒的,但這會兒要給他一壺酒, 周老七高低也得喝幾口, 一般的熱水他覺得都不足夠了,得要個什麼東西在身子裡架一把火, 從內裡燒出來,感覺才能暖和得過來。

冷是真冷呀!就算全副武裝,穿上了皮襖,渾身上下都捂得嚴嚴實實的, 卻也還是能感受到四肢在逐漸變冷,從溫熱變得冰涼,再後來傳來一陣陣麻麻的刺痛,不論是在馬上還是在爬犁子上,都是一樣的, 必須要時不時地下地走走,讓全身都活動起來, 才能避免這種刺痛的加劇, 如果稍微耽擱一下,那不消說了,下地走路的時候都覺得關節僵硬, 有點兒蹣跚,隨時容易摔倒呢。

這也就難怪玻璃的雪地鏡,在遼東流行不起來了,那些真的在外久走需要用得到的人,卻恰恰是不願意花大價錢去買這樣脆弱的物件的,在雪地裡摔跤那是常事——倘若沒有雪地鏡的顧慮,其實就摔一跤也沒什麼,大家都穿得厚實,跌不疼的,隻是不容易爬起來罷了。

即便這樣艱苦,這也還不算是最冷的天氣了,隻能算是剛剛開始入冬罷了,還可以在野外活動行獵,如果是在從前,不論是邊軍還是建州人,也都還會把這段時間視為是開展軍事活動的時候,要到了真正的隆冬臘月,大家才會默契地收回在外的守軍、探子,大家一起老實貓冬,周老七現在算是明白其中緣故了,就這會兒他已經覺得不能在室外呆太久了,真到了最冷的時候,海麵都上凍的話,那感覺常識上,大家都知道這就不是個能開戰的條件。

“雪屋,怎麼建?要我幫忙不?”

下來活動之後,能夠上馬上爬犁子坐上一個多小時才再冷透,這樣的天氣在艾黑子他們看來就還算是挺怡人的,因此,他們很有閒興,甚至還有興致倒騰學來的新鮮東西,聽到周老七從顫抖牙關裡蹦出的回話,這些北方漢子們相視一笑,勇毅圖魯拍了一下周老七的肩膀,差點沒把他帶倒,“你來跟著一起支帳篷吧!快入夜了,天氣越來越冷,人不能傻站著,傻站著就真凍透了。”

這話是有道理的,或許也是因為如此,哪怕是艾黑子等人也沒閒著,都在忙活,隊伍默契地分了工:有人去林子裡找尋獵物,“逮幾隻鳥也行,看下能不能抓到飛龍吧!”

有的則是去收集柴火,這在遼東不算難的,此處鬆樹很多,光是鬆果就是很好的燃料。還有些人去管馬——馬兒是鑽不進雪屋的,也不需要,這些都是世代在遼東養育的良馬,早就適應了本地的氣候,到了冬天,它們就會長出一層細密的絨毛,非常保暖。

再加上白日裡一直在活動,並不怕冷,就是到了晚上,要給它們穿上馬衣,再領到背風的地方,化開了雪,讓他們喝點微微溫熱的水,喂一點糖稀、舔鹽,加足了乾草,再把防雪盲的馬用眼罩解下來收好就行了。這眼罩可不能丟,要不然馬過幾年眼睛就瞎了,它們也是受到雪盲影響很大的牲口。有些屯子裡拉磨的馬就是瞎子——所以說,拉爬犁子的馬都必須是老馬,或者有老馬帶著,因為爬犁子都是在冬天用的,必須上眼罩,而隻有老馬才知道這是為了保護它們,也能習慣在很有限的視野裡往前跑,這要是小馬,套上眼罩之後就很容易驚,再要套爬犁子的繩套,那就更是惶恐不安了。

這活說來簡單,但架不住馬匹多呀,也能把人忙得渾身大汗,甚至把棉衣解開敞著懷,周老七也是發現,這北方的冷,最冷的其實是風,一旦到了避風的地方,再乾上一會活兒,那就覺得打從身子裡暖和起來了,那熱氣被皮襖捂著,還真容易悶出一身的細汗,感覺和僵坐在爬犁子上迎風前行,感覺能差了有十幾二十度!要不把皮襖解開,讓這股子熱氣散出去,感覺這汗都淌不完了!

喂馬的在馬營地和貨物這裡穿梭著,來回運草料和馬衣,熱得頭頂冒白煙了,他們鏟雪做牆的也是如此,按照艾黑子的說法,因紐特人的雪屋正經是能住好幾個月的,因此製作還頗為費事呢,要把雪塊壓實了做雪磚,他們這樣隻是過一夜而已,就不必那麼講究了,隻是就近找了個積雪深的窪地,在側麵挖出一個口子來,把雪全往當風那麵培實了,再把馬營地設在另一麵,貨物設在第三麵,這樣加上背靠的山坡,四麵都有東西擋風,馬營地那裡還能感受到一點牲畜擠在一塊的熱氣傳來,雖然不可避免的也有馬味,但不可否認,營地裡一下就暖和起來了。

這還不算完,還有上頭呢,這就是韃靼人的擅長了,他們是善於支帳篷的,把厚實的帆布張開,撐成一個平頂,四角用雪壓實,帳子頂也爬到緩坡上,用雪堆在上麵,等於是在雪窩子裡撐起了一個頂來,再放下氈布做門簾,左右是雪牆,裡麵再鋪上氈布做底,坐在裡頭,不一會就暖和起來,感覺必須寬外袍了,大家體會了一下都很滿意,甚至有人認為這樣就不用在帳篷裡燒爐子了,晚上大家合衣睡下,襖子一半墊一半蓋,彼此挨靠著應該也夠暖和。如果不夠,還有水囊呢——睡覺前燒熱的水給大家都灌一囊,抱著睡覺到第二天早上,起來正好是溫熱的,可以洗漱飲用,豈不便宜?

“真沒想到,這雪屋還真挺暖和的!”

進屋歸來的女金漢子們,也紛紛詫異地說道起來了,“這就像是雪做的地窩子——不過因紐特人哪來這麼大的一張布做頂?”

“他們都是鑿雪磚的,就是因為沒布,在屋裡有時候還掛些獸皮,二叔他們往北麵去的時候親眼見到過,”艾黑子說,“所以雪屋必須都是圓頂,就和一口鍋倒扣著似的,還有往下鑿地的,真就是雪做的地窩子,不過,他們更狠的是用雪來做床呢!就鋪個乾草,再放個皮口袋,大家都脫光了鑽進去,一家人一起取暖,說是有時候夜裡還熱得出汗!就睡在雪床上!”

大家都嘖嘖稱奇,感慨於因紐特人生活環境的艱苦,“他們那裡恐怕是沒有什麼樹木的,除了冰雪以外,什麼東西都不多!”

因為木頭少,所以造不了房子,也不可能燒柴取暖,都是用的獸油點燈,周老七聽艾黑子說著北麵的見聞,聽得非常入神,幾乎是本能地盤算著和因紐特人有什麼生意可做——他預料著買活軍的布料在因紐特人裡也會大受歡迎,畢竟這東西在遼東就是無往不利的商品,對這裡的番族來說,布料要比什麼都更貴重,因為他們實在是太少有能織布的作物了,甚至對一些女金、鄂倫春血裔來說,針線也都是昂貴的東西,他們雖然也使用少量的鐵器,但工藝水平很低,自己是造不出好的鋼針來的。

“也不知道他們平時都吃什麼!”

“吃生肉,穿皮草唄,漢人的茹毛飲血說的就是他們了……但他們倒還好,很老實,也很害臊,不怎麼野蠻,不像是羅刹蠻子一般,對人蠻友好的!我們那次去,大家還交換了一點東西,我們送了一些鹽和糖,他們回送了不少皮毛給我……”

說話間,火升起來了,鬆果被不斷投入火種,旺著火勢,也給這個小小的宿營地帶來了強烈的溫暖,人們抱著腿,在火堆邊上圍坐著,盼望著火上架著的兩口大鍋快些沸騰起來:鍋裡裝的是河冰,還有從樹枝上收集下來的乾淨雪,這就算是澄清過的水源了,火堆邊上,幾條肥魚在空氣中鼓著腮幫子,剛才去捕獵物的漢子們,當然抓不到飛龍——鳥是醒覺的,這麼一幫人的動靜早就驚走了,但隻要找到河流,抓魚很容易。

冬天河水表層上凍,隻要稍微打開一個洞,魚就會群聚過來呼吸,這時候拿手抄網都行,一網下去就是魚,再加上這裡本來就是野地,那河大概幾乎是沒人去捕過魚,更不必說,全都又肥又大,一看就知道有年歲了。韃靼人其實沒有吃魚的習慣,但這會兒也是滿臉新鮮地看著艾黑子的手下在料理,指點著說道,“這個,上次經過這裡我吃過一樣的魚,這個好吃,肉嫩……”

“嘎牙子這是,吊湯最好了,那是牛尾巴,醬燉了好吃,可做著不方便,也一起燉湯吧!”

一個鍋燒魚湯,再一個鍋也不單燒熱水,糖倒了一袋子進去,老薑切片,也放進去,燒開了一人一大碗,喝下去一樣渾身發熱,感覺寒氣都驅散了,艾黑子道,“行路不敢飲酒,我們到家再喝個痛快,路上多喝點薑湯!漢人說,薑是小人參,過兩天到了參園,我們吃人參燉雞,這幾天就喝個薑湯對付一下吧!”

事實上,周老七一直聽的說法是蘿卜賽人參,沒聽說老薑賽人參的,不過,這時候他當然不會出言掃興了,和大家一起說說笑笑,先痛飲一大碗甜絲絲的薑湯,覺得非常的有味,生平所喝最美味的薑湯,也莫過於此了。又在雪地中,抱著腿盼望著魚湯燒滾了,往裡下掛麵吃,勇毅圖魯喝熱水喝得高興,還給大家唱祝酒歌,周老七還忙裡偷閒地學點韃靼土話。

雖然受了一天的苦,今晚還要在雪窩子裡露宿,此刻麵上是火焰炙烤的熱度,背後卻是發寒的陰冷,但在歡笑之中,一切不適卻似乎煙消雲散,隻剩下齊聲合唱、逸興湍飛的豪氣,還有開拓眼界的興奮,隻覺得天地之大,令人驚歎,好男兒誌在四方,又何必以一時得失為念——不知不覺,悄然間卻把心中塊壘澆平不少了。

“哎!這魚湯——挺鮮啊!”

“嘿,鮮吧,告訴你為什麼,這是加了蘇子葉,高麗人最愛吃這個了,還拿蘇子葉做小鹹菜,我們吃魚也放點,最能去腥了!”

“反正比烤肉好吃多了!烤肉老半生不熟的,這魚湯就特彆好,撒點鹹鹽辣椒碎,真開胃,就是剛吃了一碗薑湯,這會又喝湯,感覺今晚得起夜了!”

“那你睡外頭去,對了,一會大家都去看一下茅廁啊,在那也留個小火堆,有點亮,不然晚上一出帳篷就怕鑽不回來了,這要是還刮起白毛風,喊破嗓子我們帳篷裡也聽不到的。”

“行,對了,老七兄弟,你還沒上過野廁吧,今晚可小心些,我們老遼東冬天出去小解,都是要帶個棍子去的,一邊尿一邊敲,不然就給凍住了——”

“可千萬不能迎風啊,迎風全灑身上結冰了,等進屋化了以後那個味兒!”

“吃飯呢吃飯呢!說這些!”

這些不知是真是假,半帶了味兒的話語,周老七聽著也不知道該不該信,但他是很樂見在茅廁前燒火的,說實話,今天在半路上,因為天氣太冷他就解不出來,如果依著他,最好還支一頂帳篷能擋擋風。而且,現在他有強烈的願望,那就是儘快到一個開原一般的城市去駐紮過冬,冬天出門在外,就因為一個冷當真是處處不便,就連出去上個茅廁都有迷路凍死的風險,這是南方實在難以想見的。周老七現在逐漸習慣了在嚴寒中行走,但其餘的事情他還有得學呢。

喝了熱騰騰的紫蘇魚湯,抿著入口即化的肥嫩魚肉,吃了好幾碗掛麵,不得不說,雖然天氣不能改變,但跟著這幫人行路,舒服還是蠻舒服的。吃完飯,大家分頭行動,有人收集了碗筷,拿殘雪一擦,碗筷就立刻乾乾淨淨了,還有些人則去勘定下風處,在那裡燒個小火堆,大家還排了值夜的人手,圍著殘火堆閒話了一會,也就都昏昏欲睡起來了。

周老七鑽到帳篷裡,發現帳篷內的確很暖和——脫下皮襖當鋪蓋,單穿毛衣毛褲的話,真不覺得冷,也並不潮濕,這裡的雪很乾,就算是外頭烤著火堆,也一點沒有融化的跡象,隔了氈布、皮襖,地上的寒氣一點也感受不到,更是沒有受風,竟似乎比冬日在南方家裡還要更暖和幾分,真叫人嘖嘖稱奇,難以想象其中的道理呢!

皮做的水囊往懷裡一抱,熱乎乎的更增暖意,他眼睛一閉,不知不覺已是酣然入夢,再醒來時,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懷中的水囊尚有餘溫,周老七翻騰了一下,隻覺得肚子鼓漲難當,必須立刻解手,當下也隻好克服對嚴寒的恐懼,仔仔細細把衣服都穿好了,從擠擠挨挨的人堆中鑽出來,掀簾子出去細聲問道,“多會了?去茅廁不?”

這時候正好輪到艾黑子素日常使喚的一個勇士值夜,他正往火堆裡添柴火呢,見周老七問,便隨手抽了一根柴火出來當做火把,和周老七一起去前方有一點火光的方向,那裡就是擇定的茅廁地點,彆看入夜時走過去路途不遠,但這會兒周圍一片漆黑,空中陰雲密布,走了幾步,一轉彎,林子把大火堆一遮,還真有點天旋地轉,找不見來路的感覺!

這要是膽小一點的,恐怕寧可尿褲子裡也不敢起夜,周老七心裡也是有些打鼓,一路屏著呼吸,在火光中左顧右盼,就怕在黑洞洞的林子裡冒出一雙小燈籠來,那就糟糕了——吃晚飯的時候大家還嚇唬他呢,說這會兒是最危險的,因為黑瞎子還沒冬眠,在四處找吃的,這時候最怕入林子,遇到黑瞎子跑都跑不了!

雖然也知道遇熊的機會不大,但周老七還是第一次夜裡進林子,怎能不害怕,往前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好像不敢踏實了似的,稍微有點不對,就是一個機靈,尿意也是更甚——大概他今天運氣實在是不好,眼看著前方茅廁就要到了,剛邁出一步,忽覺腳下溫軟,好像踩到了什麼肉上,周老七嚇得一蹦三尺高,家鄉話都出來了,“仙人板板!這是啥東西!”

“什麼,什麼?”

女金人也從背後飛快地趕過來了,拿火把一照,也是不可思議地,“這是個人——還活著?啊?”

兩人麵麵相覷,看了看幾步外的火堆,再看看這個似乎是昏迷又似乎是熟睡在樹根旁的人,周老七把火把按低了一點,“穿的衣服很好啊,那是金線麼,刺眼……料子也很貴重的樣子——頭發是金色的……這是個羅刹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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