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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6 造神計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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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 靈清師傅,打這走——這走沒人嗦!那些衙役不曉得這條路,你往柴火垛裡藏藏!”

正當山子在規矩營中牽掛著小道士的時候, 他大概不會想到, 此刻的李道平混得好似比他要慘多了, 這會兒他正抓住身上飄蕩的褡褳, 靈活地翻到院牆後頭,縮在了堆積成一座小山的柴火垛裡, 巴著柴火邊沿往外張望,待到前方衙役們盤查的聲音逐漸消失, 被前頭的大娘們應付了過去, 這才鬆了口氣般,理了理身上的道袍, 走到堂屋裡給主人家行禮, “多謝嬢嬢搭救了!”

“哎,沒得要緊,說來也是我們連累了你!”

大娘看著小道士規整的賣相,那是打從心底泛出的喜歡, 眉眼都笑彎了, 握著小道士的手就要留他下來吃茶, “剛還沒批完呢,說到何處了?我這命裡的第三個劫數是在幾歲來著?”

當然是七十三歲了,第三個劫數越往後說越好, 這樣雖然是不好的事情,但又隱藏了算命人會長壽的信息,來算命的主家必定是有喜有憂,對他的話也聽得入耳, 李謙之暗自腹誹,心道敘州這裡果然是小城,百姓都沒見過什麼世麵,現在日子過得又富裕,在和尚道士看來,簡直是遍地肥羊——連他這樣的道士都有人信,高人款還沒怎麼擺呢,走街串巷的測字先生,在大的州縣,也就是混口飯吃,在敘州這裡反而吃香得厲害,短短半個月,他手頭就寬裕得很了。

“您的第三個劫數,要應在七十三歲那年的冬日……”

心裡嫌棄,麵上自然是不動聲色,雲山霧罩一通排命掐算,把嬢嬢說得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情願花錢做法事消災,卻又因為敘州這裡拆毀了不少寺廟道觀,無處做法事而扼腕不已,竟要塞錢給李謙之,道,“靈清師傅,我這裡有積攢下來的二兩銀子,想托你私下在三清道尊那裡做個供奉,為我祈祈福,消災解難——”

“這錢我不能收。”這筆錢也太多了,就算李謙之是正經的遊方道士,度情量勢也不敢收的,更何況他已經是知識教的祭司了,自有一套自己的行為規範,當下連忙推脫。可大娘看他推脫得誠心,倒越發信了,竟是抹淚道,“劫數已在,無法化解,我這心裡怎麼過得去?大師收下銀子,也算是了卻我的心事!不然,難道我要親自去爬青城山嗎?路途太遙遠,恐怕這一生都無法如願了!”

“嬢嬢,何須如此!要不這樣——銀子你先留著,翌日若是有機會化解劫數,我再來尋你便是。聽說城內或許會為郝嬢嬢建生祠,若是如此,供奉郝嬢嬢,消災解難的效用也不差的,這就譬如是城隍爺、灶王爺和天尊一般,天尊雖然法力無邊,但觀照天下,哪裡會注意到我們這些蟻民呢?反倒是本地的城隍土地,庇佑一方平安,拜他們效用更好!”

“這話有理,這話有理,郝嬢嬢豈不是就如同我們敘州的土地爺一般的!”

大娘一聽,也覺得信服,這才依依不舍地把銀子收好,又饒有興致地打探修建生祠的消息,很顯然極為讚成這個做法,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讓這個生祠來彌補她求神拜佛的需要。她這裡問著,又把街坊給吸引來了,一群婦女湊在一起,低聲議論言語,又都爭著找李謙之測字算命,李謙之的錢都要掙不過來了,向晚時分才逃出這條街巷,回到自己掛單的道觀裡——雖然敘州現在也取締了一應的宗教建築,對於道士和尚都做了相應的安排,但很多事情,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道觀當時沒拆毀,也沒完全改建為學校,那些禪房齋舍,由官府做主出租,但屋舍大概也沒盤點清楚,逐漸的又有一些徒子徒孫返回這裡,很多事情就變得更加複雜了。

到底隻是一兩間小道觀,官府可能也並不在意,這些小道士雖然已經還俗了,但有時候私底下還暗地裡主持法事,尤其是本地人出殯,按道理一定要請道士來念經的,雖然表麵上現在敘州是沒有道士了,但紅白事大,葬禮場麵上總少不了有人在念經,官府也不怎麼管,這些人從哪裡來?大概就都是從這些身份含糊,平時兼著兩份工的前道士身上來的。

這個產業,不大不小,非常的低調,但的確存在著,以至於李謙之以道士的身份跑來掛單時,居然還有人接待,並且在問了他的出身之後,用很便宜的價格租給他一間房子,居然讓他也逃脫了衙役的盤問和發配,不用被安排工作,得以有時間在街頭巷尾,用測字先生的身份繼續遊蕩——

當然,這些道觀的殘餘,倒也不是沒有門檻,什麼地痞流氓都能以道士的身份過來住下的,李謙之雖然拿不出道士的度牒,但能背經文,跳經舞,而且背誦得出青城山道觀譜係,盤得出十六代祖師爺,這一切都足以證明他是個正統道士,才能被容納住下——至於說度牒,這個他沒有反而合乎情理,這時候的正統道士能擁有度牒的寥寥無幾,除非做到一院之主才會有這東西,大多時候都是給本地的舉子秀才、地主大戶拿去免徭役用的。

如李謙之和山子等人所料,敘州雖然繁華,但管理水平和買地還是不能比較,漏洞是比較多的,那一日他泅水上岸之後,找了間小客棧投宿,給足了錢,根本沒被盤問來曆,第二日便到道觀這裡掛單,說自己是青城山下來遊曆的遊方道士,因為道士的身份,在敘州這裡本來就不太能見光,因此東家也根本不曾多問他是如何進城的,隻是象征性地收了一點房費,便不再管他,三不五時還招呼李謙之一起去給死人念經,得了報酬也照樣分他一份,倒是十分公道,並不欺負他是個外來道士,有時候因為李謙之經文念得好,賣相也出塵,還多分他一點呢。

李謙之這裡,平時走街串巷的測字,他不曾刻意聚斂錢財,生意卻反而是極好,賺得盆滿缽滿,時不時也帶些酒肉回觀,和師兄弟們共享,不過大半個月,眾人已成莫逆之交,那幾個小道士對李謙之的話題無不是和盤托出,也讓他對敘州的情況了解得更為仔細:敘州這裡,生活的確繁華,不愧是自誇勝過錦官城,力壓萬州,蜀中第一風流之地。買地的所有貨物,這裡幾乎都能尋覓得到,甚至在很多奢侈品上的消費,比買地還要更加的過分呢!

就比如說酒肉好了,敘州的牛肉是常見且便宜的,主要是因為自貢的牛多,製成牛乾巴之後,便可到處販賣,要比買地易得多了,而且還有酒——自從米價下跌了,酒便也跟著便宜了起來,還有煙草,本地逐漸開始出產煙草,雖然質量和買地的貨似乎還不能相比,但至少也好過完全沒有吧?

這三樣東西一出,就顯得敘州的百姓日子非常好過了,在同等收入之下,似乎還要比買地的活死人更安逸得多,當然,相應的是敘州這裡的居住條件不怎麼樣,水泥房還是相對少見,而且水泥也比較昂貴,主要掌握在敘州幫衙門手裡,不像是買地那樣,已經普遍擴散到民間。

這裡的百姓,吃好喝好,對於住好、活久的要求則比較低,他們也已經相當滿足了,民風如此,就算有了積蓄,也不想著存起來造房子,而是更熱衷於投入到嗜好上,吃吃喝喝之外,對迷信活動的熱情也是買地所沒有的。

李謙之是從敘州的情況,才意識到買地的活死人似乎不知不覺間就沒有那麼迷信了,似乎是真的沒有了參拜的需要,或者說,他們已經習慣把自己的問題求助於買地力推的科學,去尋求更為具體豐富的解決方案:無聊了就去看話本去看戲,生病了去看醫生,實在不行想要求助於神靈了,那也是去買少女雕像,暗地裡祭拜買活軍的在世真神。

就算是和尚道士還在,也不容易獲得他們的信任,更不要說買活軍的管理水平還是比敘州先進太多的,基本不會給這些殘餘留下死灰複燃的可能。讓一個能乾活的人到處亂跑,遊手好閒,更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雖然入城還是很自由,但入城後不想做活那可是不行的,沒個正經工作的話,就得被抓去分配勞務,雖然一樣是有報酬,但並不高。反正就是不許人閒著,這麼做,不但治安好了,而且在根子上就把民風給慢慢扳正過來了。

像敘州這樣,大把嬢嬢閒在家中無所事事,跑去和測字先生這樣的迷信工作者攪和,在買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不上工一個月就是300文的成本,哪個大娘不想著找點事把這三百文給賺回來?哪怕是去家庭作坊裡打雜,自己把房子出租了,做個房東,也不會閒在家裡哇,不是為租客修葺房屋,就是要去上工,還要去上學,忙得厲害,眼界也比較開闊,報紙看多了,哪還會相信這種測字、算劫數的心理學騙局?

當然,百姓的滿意度都還是相當高的,隻是,怎麼說呢,敘州這裡的生活,和買地相比,隻是學了個形似,卻少了神韻……彆看麵上花團錦簇,真有點小陪都的味道,該有的好東西、仙器,一個不少,隻是價格昂貴許多而已,但在人事上,李謙之卻感到舊味道還是相當的濃鬱,一些舊式的手腕和思路,在敘州這裡照樣是通用的,和表麵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比如說,他這樣初來乍到的道士,想要在本地打開局麵,其實手法都是差不多的,先找個道觀掛單,然後就各憑本事了,年紀大、名頭響,真有本事隨身的,不管是煉丹、打醮、扶乩、做法、治病,隻要有一樣技能,就可以周旋於官宦之中,供奉自然是少不了的,或許還會被推薦到京中,這也是說不準的。

而如他這樣年紀小的,那就是測字、算命,遊走於街坊之中,賺點小錢,多多少少也會和本地的幫派有些來往,彼此認個香火情分。這就是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了,每個檔次都有自己交往的朋友,也都有人脈可以結交,通常來說,能在本地久駐,多少都還是要比一般人更‘有辦法’的。

李謙之這裡,也是一樣,因為他彆有所圖,雖然也收錢,但價格不高,很能博得鄰裡好感,大半個月來,已經結識了不少坐地戶,有些家庭都是子女在衙門出任吏目,父母在家中養老休閒的,因為他給了些符篆,解決了老人的病痛不寧,對他也頗為信服,可以這麼說,今天下午倘若不是他不想鬨大,其實都不必躲在柴火垛裡,就算是被抓進去了,衙門裡也會有人來為他轉圜,把他放出來的。

自然了,這樣的交往肯定比較淺層,認識的也不會是當地的大人物,如張主任那個層次的吏目,他們的家人也不是李謙之輕易可以接觸到的。不過,他仍舊獲取了不少信息,其中比較值得引起重視的一點,就是本地信仰的空缺——本地買學不興旺,民眾對六姐,最多是個遠方真神的認知,根本談不上熱切崇拜,熱切崇拜的那是同鄉促進會,但這幫人成天在路上奔波,於本地傳播信仰的機會也是有限。所以在宗教上,大家還是停留在老的佛道儒三派上,相應滯後。

但明麵上,這三教的寺廟又都被拆毀,這就出現了一個空窗,百姓迫切需要一個能滿足他們的祭拜要求,又可以光明正大,大行其道的神明。這是李謙之在不長的工作時間中獲得的感悟,也是他發現的破局點——至於說找到山子的同村,這個他早在來了三四天,發現外地的移民也都是被拆散了發到敘州下麵的鄉鎮之後,就暫時擱置了,李謙之倒也不是不能走鄉鎮去找,但那需要一個借口,否則就有點兒太顯眼了,他也怕自己被滅口。

至於買地的辦公室,他是直接放棄接觸了,李謙之發現,買地的辦公室在本地的人手很少,主要和促進會往來,對於內政基本是不過問的,一心一意隻是在疏通航道,他聽說辦公室在萬州的權柄更大,對此也有自己的猜測——大概對於敘州的移動,買地衙門不是沒準備,隻是暫時忍了一手。既然如此,辦公室的吏目對他就不會有太大的幫助,貿然接觸反而會增加暴露來意的風險,作為最後的護身手段,不值得現在啟用。

楊將軍被架空,促進會和買地深度捆綁,嫌疑最大的肯定是張主任為首的本地力量,但想要打入這個團體,作為一個來曆不明的外地人,這又何其難哉?李謙之對於宗族的力量是深有體會的,便是千好萬好,沒有血緣姻親關係,硬是不可能得到信任,這種宗族內部的聯係之緊密,是外人難以想象的。因此他準備來個反其道而行之——他的最終目標是張主任背後張族,但這會兒,他要先向同鄉促進會靠攏。

“妙玄師兄,今晚且來吃酒!”

從街巷中出來,李謙之先不著急回道觀,而是去碼頭邊最繁華的一條街上,打包了二角黃酒、一隻燒雞、一包牛乾巴、半斤豆腐乾,使喚一個跑腿小廝兒提了,一搖一擺回來,打發他二文賞錢去溫酒,這才請眾道士過來,眾人也都是吃慣了他的,紛紛眉開眼笑,沒口子稱讚李謙之為人敞亮,李謙之笑道,“我這人素來錢財上疏淡,隻要兄弟們爽快,師兄們有所不知,今日我差些兒還收一大筆香油銀子呢。”

因就把那二兩香火錢的事情娓娓道來,笑道,“老嬢嬢讓我去青城山我祖師觀那裡供奉,我想著那是猴年馬月的事情,怎好現在收錢,便再四辭了。”

眾道士聽了,都是為他也為自己惋惜,這香油錢若是到手了,起碼一半是拿來給他們吃喝的,但李謙之說得也是道理,他們都是正經的正一道士,雖然吃酒喝肉,也成親生子,但這都是道規允許的,並非是無惡不作、坑蒙拐騙的野道士。收了香油銀子,克扣一二這是行規,但要說完全辦不了事,不能在道尊麵前供奉,這也乾不出來。

因為這個緣故,這一年半載以來少掙的香油銀子,議論歸集起來也著實不少了,眾人計較著都是一陣唏噓,李謙之便乘勢道,“說來,城裡總不可能始終一座廟觀沒有吧,百姓們有發願的念頭,沒有場所,這也不好,久而久之,積願成念,隻怕壞了城裡的風水。依我說,道尊佛祖不能供奉了,可沒說不能建彆的呀。”

“靈清師兄,你這就有所不知了!”

眾人自然又是把敘州衙門的規定一番分說,李謙之隻當第一回聽到,尋思了良久,方才笑道,“原來如此,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我有個念頭,也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他雖然抵埗不久,但聰明能乾,爽快大方,早已被道士們當做主心骨,聞言連忙都追問起來,李謙之賣足了關子,這才壓低了嗓門,當著店小二的麵,醉眼乜斜,有些朦朧地笑道,“說是不能建廟觀,但沒說不能建生祠啊,建生祠犯什麼忌諱了?隻要背後有人支持,萬沒有建不成的道理,依我看,那郝嬢嬢不就是個建生祠的好人選?敘州同鄉促進會的兄弟們,隻要有人牽頭,必定是鼎力支持的,有了他們撐腰,還怕生祠建不起來麼?到時候,我們的香油錢有個地方供奉了,百姓心也安了,郝嬢嬢聲名更盛,威望更足,促進會也高興了,豈不是……豈不是……”

他用餘光瞥著那夥計,見他也聽得入神,心底暗暗一笑,更是做足了醉態,口齒不清地道,“豈不是兩全其美,沒人吃虧的大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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