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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4 佘四海化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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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興修碼頭港口道路——修一條水泥路,把碼頭和官道連起來?”

“是這個意思,現在碼頭的青石路,全部都撬掉,整一條水泥路全都從買活軍那裡弄建材,那邊說了,買活軍出技術,出糧食,工人的工錢,還有買水泥的錢,就要咱們縣內士紳,啊,那個——合夥參謀一下,想想辦法了。”

廣濟縣戶房司吏搓了搓手指,示意錢鈔就要由本地的士紳富戶合夥湊一湊了,他臉上有些苦笑,“聽水利隊的意思,如果冬閒時路全修好了,那麼剩下的河工還可以整修一下文廟,在城裡修幾個掃盲班的教室,到時候有些磚瓦的花費,少不得也要諸位老大人們慷慨解囊了。”

“當真是豈有此理!”

“反了天了!這是皇敏之地,焉有,啊,焉有——”

窄小的廳堂內,一下就熱鬨起來了,許多人都是抵觸地高聲嚷叫了起來,但這種沸騰的聲浪卻又顯得有些矛盾和荒謬,因為這些反彈的意氣之語往往也是沒有下文的,說到一半,來到貶低買活軍這個環節時,便不由得止住了,沒有再說下去,囁嚅著轉為了輕輕的抱怨,“焉有如此自說自話的道理……便是要出錢,也該是官民協力,縣衙挑頭才好,水利隊這樣做,當真是有些欠考慮了,那個佘隊長——還是太年輕!王司吏,您是個老成人,縣裡多少事情,都是你一手托兩邊辦下來的,這件事,隻怕還要你居中調停為好啊!”

“正是啊!”

已有心急的老書生說穿了,“本來麼,縣裡疏浚河灘,我們這樣的人家也是該要出錢出力的,這個奉獻一些不打緊——”

這話是不假的,一般來說,整修河工也好,縣裡修文廟、寺廟這些公家的場所也好,百姓們都是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當然,有力的實實在在是出了力的,有錢的出了多少錢,那往往就很模糊了。但不管怎麼說,這幾家富戶倒也是做好了出錢的準備,一開始買活軍的水利隊到此時,他們都是等著對方開口的,還有些人事前都做好了殺豬宰羊‘勞軍’的準備,卻不想水利隊始終沒有開口,佘隊長乃至其餘隊員,對於和本地士紳的來往也非常的不熱心。

一開始,眾人心中還有些忐忑,就怕是有什麼後招等著,可眼看著幾個月過去,水利隊沒有一點動靜,當真是認認真真在炸石清運,除了感慨六姐的神威,買活軍的能耐,對敏朝的將來越發不看好之外,倒也逐漸習以為常,放下心來。但沒想到的是,眼看著廣濟這裡的工程都要到尾聲了,忽然間又出了這麼一攤子事,水利隊直接把工錢攤派到他們頭上來了!

錢,估計最後是要出一點的,這個大家心裡也是有數,但不能唯唯諾諾,一點價錢不講,張老板腦子也轉得快,立刻就附和著主張起來,“殺雞宰鴨,慰勞河工,這都是該當做的,也不值得什麼,可買活軍開給河工的日錢,我們哪裡開銷得起!一日一人四五十文,修個路要一兩個月的功夫,上千人,這是要殺了我們麼?就是殺了我老頭子,骨血嚼碎了,也湊不出這麼多錢啊——還要買水泥粉!倒不如索性直接把我殺了算數!”

他立刻就伸著脖子,叫王司吏去砍,擺出了一副無賴的樣子來,眾人也都跟著附和著探頭,王司吏好氣又好笑,道,“老大人們,你們勒逼我,那是無用的,我也是個傳話的,這銀錢,衙門絲毫都不沾手,說實話罷,今日我來,還是因為我們縣父母,嫌若是水利隊直接登門傳話,縣衙麵子上須不好看,叫我登門跑一趟的!”

他這話大概有幾分真,但要說十成十那也未必,張老板心裡想道:“什麼縣衙麵子上須不好看,知縣若能裝聾作啞,還會往自己身上攬事不成?這事必定是水利隊找到縣衙頭上,他們推諉不過,才出麵跑腿。也是,水利隊是來修水利的,有些事還是得通過縣衙做,那佘隊長對上也好交代一些。”

這話是不能說破的,說破那就真是要翻臉了,也是平白無故得罪人,他隻靜聽王司吏分說道,“修路不比做河工苦,工錢肯定沒那麼多,二十、三十文一天罷了,至於水泥粉,沒你們想得那麼貴,買地往外賣是一個價錢,他們水利隊本來就有份額,能從買地用便宜的價格買一些過來,說白了,你們若是肯出錢,多買幾袋來,自己修房子,那也不是不能通融——還有碼頭邊的青石路,全都撬起來了,不也是能賣錢的?出錢的各家,按份額分一分,回去拿水泥一糊,院子裡的小路就有了,這不也是實惠?”

被他這麼一說,花費自然遠沒有想得那麼大,各家略略氣平,卻仍然不解水利隊為何要興出這個事來,還一定要他們給錢——給不給錢的,能給飽飯吃,難道還怕河工們不肯做事麼?在買活軍,他們想修路,路修起來即可,憑什麼非得幫著這些河工討要工錢?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們這是給河工找點事做,不叫他們跟到黃岡去礙事,黃岡那裡的活自然有黃岡的河工來做,這些廣濟的河工便給他們一些盼頭和賺頭,留在本地修路,不必走那麼遠,飯照樣吃飽,他們也就不想著去黃岡了。不然的話,這些河工不想回家去,在縣裡鬨起事來,你們吃得消?”

見有人想說話,王司吏一指他,威嚴道,“可彆想著挑撥離間,叫河工對水利隊作亂,這些河工現在個個知書達禮,又有厲害人物帶著,可是齊心協力得很,想要把他們當槍使,就怕你們自家被拽到泥潭裡去了!我可是把話撂在這裡了,老大人們,佘隊長已經和河工們商議好工錢了,也都知道工錢是誰家出的,這要是誰家不肯出……哼,廣濟兩處工地,河工湊在一起,上千人是有的!”

“那都是精壯能乾苦活的漢子,又吃了兩個月的飽飯,渾身都是力氣,受了買活軍兩個月的操練,都聰明起來了,紀律比衛所兵嚴明百倍!買活軍和他們都說好的,掃盲班畢業的,二十五文一天,沒畢業的二十文一天,管兩頓飽飯——米他們出了,錢也是他們定下的。鄉親們也都是情願,雖然拿到手的錢少了,可能為家鄉修路,這點利舍了也就舍了!”

“俗話說得好,花花轎子人人抬,人家給臉,咱們得接住才行,真要是給臉不要臉的……縣父母聽了都要搖頭,到時候滋生出什麼亂子來,老父母大不了就投了買活軍去,他多少個同年都在買地當官了。”王司吏一隻手背拍著另一隻手心,滿臉痛心疾首的樣子,“吃虧的會是誰?還不是諸位老大人!”

這一席話,說得眾人都是滿臉死灰,慘然無語,半點沒有講價的心思了:道理都被點透了,想要再蒙混,萬萬不能。王司吏說得也沒錯,從前這些富貴人家,對抗亂民也就是那麼三板斧,第一結團自保,第二請縣衙出麵,第三聯絡附近衛所出手,可這老三招,最多對付一下零星亂黨,那都是被逼得活不下去的農戶,本身人數少、營養差不說,腦子也糊塗,和如今這些河工根本不可同日而語。這些河工……光人數擺在這裡,那就不是城門卒能對付得了的,真要鬨亂起來,恐怕除了江城水師之外,沒人能鎮壓得住!

但是,真到了驚動江城水師那一步,且不說水利隊和河工最後結局如何,他們這些富貴人家首先就要家破人亡了,後續如何,還有意義嗎?這些人個個都是有家有口的,根本不可能去賭這個,話說到這裡,便知道出錢已是定局,都是嗒然而歎,垂下頭去不肯出聲了——這筆工錢,毛估估各家至少也要攤大幾十兩銀子,這還是建立在縣衙沒說假話,當真不在這些銀錢上沾手的前提下,但凡沾手,一百多兩銀子那是少說的。

這筆錢,對各家來說也都不小了,有些地主隻怕是要典田才能換到這麼些現銀,要說對買活軍沒有怨氣,這是不可能的。王司吏看在眼裡,本也無關痛癢,但思及這件事水利隊指名要縣衙出麵,縣父母又叫他來操辦,便忖道:“個板馬!驢草的佘四海,說什麼新嫩,我看他手段老辣得很,硬是不肯自己出麵,偏叫老子來講,那今日老子少不得幫他圓圓場。這些小畜生是哪裡學來的刁精,難道買活軍那裡當真是沒有一個草包?”

因此,就撚起一片董糖——也叫孝母酥的糖片吃了,又喝了一口釅茶,董糖入口即溶,隻有一片桂花香味,甜滋滋的不知多麼喜人,茶水澀味一衝,並不甜膩,反而回味無窮,王司吏便打疊精神,先指著這糖讚了一聲好,又借著這個由頭說道,“張老爺,這桂花董糖一向是我們廣濟的名物,南來北往的商販,多有買去饋贈家人親友的,可話說回來,自從前些年三峽堵塞,大江航運蕭條,董糖生意也沒先前那麼好做了吧?”

“買活軍興修水利,疏通港口,大江航運從此繁盛,好處最大的是誰?不正是你張老爺麼?你們這些碼頭商戶,本就是占了大便宜的,此言不假吧?便是那碼頭道路,翻修了以後,他佘隊長能走幾天?官道連著碼頭的路,本來是黃泥路,又是翻漿又是塌陷的,一年好走的也沒有幾天,那麼一小段青石路,年深日久,一年要滑倒多少人!都修成水泥路了,廣濟北麵的州縣來做生意不也方便了嗎?貨郎多來進貨,便宜的雪花糖又從下遊過來了,你今日出點血,不幾年生意上全掙回來了,我說的可有錯沒有?”

沒人不喜歡聽這樣的話,展望生意,的確讓廣濟富商麵上都現出了笑意,張掌櫃搖頭道,“你說的這都是遠話了,不敢想,不敢想!如今這世道,今天隻敢想後天的事,再多一天都是不敢想!”

“有甚麼不敢想的!最不敢想的,不就是買活軍入城麼?越發把話說白了。”王司吏這會兒倒有點買活軍一般的飛揚跋扈了,他無所顧忌地道,“這不也是遲早的事?到了那一天,大家算起出身來,要把那些為富不仁、坑蒙拐騙的惡徒拿去斬了——張掌櫃,您可就有話說了啊,咱們廣濟一向是民風淳樸,上下一心,當年修碼頭,你們不也是出過銀子——難道,買活軍好意思不記一點政審分給你嗎?都是沿江的老人了,這點道理,不至於思量不明白吧?”

這些人可和來自山村大澤的河工不同,是廣濟的老地頭蛇了,買活軍的流行,早已對他們的生活潛移默化起來了,王司吏都學會了買活軍數錢的動作,便可見一斑——敏朝這裡,大家數錢是一個排銅板的動作,不像買活軍數鈔票,兩隻手指是互相摩擦在一起的!這番話究竟有沒有道理,眾人各自有本帳:再說白了,買活軍的水利隊一道,好幾家富戶就緊急搬遷走了,今日這些富戶也有些是前幾年搬過來的,包括王司吏的前任都是棄職而去,他新補上來沒有兩年,這其中緣故為何,大家心裡有數!

“這話說到哪裡去了!改朝換代那是多大的事,王老爺您也慎言,慎言。”

“就是,我們出錢那也是該當的,都是為了鄉情麼!”

這幫人便再沒一絲火氣了,反而顯得踴躍起來,還有人放出豪言,就算把田全典了,也要交上這筆銀子。王司吏聽了,心底方才滿意,又對眾人道,“現在這年頭,種田已是末流了,有遠見的人都做生意,咱們廣濟彆的不多,礦還是有一些的,隻是曆年來開采不旺,如今買活軍那裡,是個吃礦的血盆大口,隻要是礦石,幾乎沒有不要的。老父母也久已有意開源,隻是人手不足,如今這些河工豈不是現成的好工人?諸位若有什麼好主意,咱們私下再談。”

實際上,采礦和縣衙本是不太搭嘎的,那是礦監的活計,在府道有人來管,隻是規定是規定,執行看執行,如今買活軍的水利隊都在縣衙耀武揚威了,看來,縣父母也是動了一些心思,想為自己投買,或者是將來被迫入買時攢點本錢……

這件事,王司吏隻說了個開頭,眾人一聽,便知道大有文章可做,不乏有心思活動者,對於修路就更加熱心了——開礦的工人,那是真的要仔細挑選的,修路中若能多加接觸,正可以好好看看他們的為人……

於是幾日內,銀錢居然都到了,攤子立刻就鋪開了,廣濟河灘上,剛結束了河工的村民們,立刻又來到碼頭邊敲敲打打起來,一天都沒有耽誤,又吃上了白米飯,賺上了雖然不多,但也不少,足以讓他們滿意的工錢。水利隊整修碼頭道路的計劃,執行得非常順利,甚至在民間也是讚頌聲一片,還有城裡的百姓自發給修路隊送吃喝,挽著袖子要來幫忙的——於百姓來說,不管是誰,隻要肯給他們修路,那就值得他們這麼開心!

於張老板這樣的士紳,銀子花了固然心疼,但也積攢了一波名聲,對日後的政審分也多了指望,心裡也覺得這筆錢花得值得。於縣衙,河工能不出去打群架,他們就鬆了一大口氣了——黃岡是黃州府的州治所在,也是廣濟縣所隸屬的大州,彆的不說,這個計劃至少緩解了廣濟河工去黃岡打群架的危險,對縣衙來說這就已經是足夠的好處了!

於水利隊,隻是付出了若乾二道磨的高產稻而已,卻是把一個棘手的問題,成功地化解為了皆大歡喜,對買活軍好處也極多的大好事。佘四海乘船往上遊,在黃岡借用辦事處的對講機做簡報時特意提到了這一點:這一批河工修完路之後,他估計很可能有一多半的人會發現,隻要大江通暢,糧食能隨時運來,他們還不如去做修路工賺得更多。這樣一來,水利工程至少就給買活軍又提供了五百多個熟練的修路工,將來他們不管在哪裡修路,反正總是和買活軍的利益緊緊捆綁在一起的,假以時日,這些河工就會變成買活軍撳在廣濟鄉野中的釘子,買活軍消化廣濟的工作,就很好做了。

當然,他這麼做,確實是有些打擦邊球的意思了,按道理佘四海是該寫信報告,等批複後再動的,但這麼一來時日實在太長,而廣濟工程拖不了那麼久,因此他隻能如此自作主張,現在成績雖然是有了,但究竟是被嘉獎還是受罰,卻還不好說的。

且不說他個人的得失,隻說他的這番話,透過傳音法螺,卻是充分地在買活軍內陸線的所有通話單位中進行了傳播——現在,電池不再是問題了,辦事處都有發電機,能給對講機供上電,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對講機再也不是用到的時候再開機,而是保持著全天候的開機狀態,辦事處的工作人員,你來我去的,也總有人在對講機邊上,聽著通話單位和總台之間的傳訊。

按從前的規定說,這是不太允許的事情,但畢竟從前是因為節電的考慮,現在,技術進步了,電力不再是限製,規定卻遲遲沒有更新,底下人難免不怎麼遵從,再加上對講機有沒有開機,這是非常難以抓到把柄的事情,是以也成為了一個公開的秘密,反正各辦事處的乾事們也總能找到種類繁多的理由——畢竟是孤身在外,機動兩個字是最要緊的,有些消息等到總台中轉傳話就來不及了!反而是自己聽到一手消息,還能直接做些反應!

當然了,歸根到底,其實還是人類希望知悉更多消息的天性在作怪,這些消息往往還對自己的工作相當有用,也就難怪辦事處眾人了。不說彆的,就說佘四海的這個鬼主意,頃刻間,豈不是給大江上下遊那些幾乎同時煩惱於相似問題的水利隊長們提了個醒?

“對啊!這個佘四海,真是有點鬼腦筋的,我們也是害怕械鬥,害怕械鬥,這幾天我都沒睡好——”

“妙啊,把碼頭通往官道的路修了,將來我們的兵丁要從碼頭去官道再往村鎮走,起碼能節省大半天的時間,輜重也好運得多了……”

“小許,咱們真得好好參詳一下,這主意我看真不錯……不然我差點要往巴州送信,請他們派兵過來了……”

隻怕就連佘四海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的靈光一閃,竟在大江上下遊掀起了一股修路的浪潮,各地的地主富商,也因此大感肉疼,深夜未眠時,都是咬牙切齒地念著他的名字,“佘四海!這人當真毒辣,用我們的錢給買活軍賣好……這些河工得了買活軍安排工作,豈不是對他們更加忠心耿耿了?這不是……這不是用我們的錢來養兵,再反過來打我們麼?!”

也有些思慮敏感的讀書人,語氣激烈地上書,一個是抨擊朝廷軟弱,使得水利隊如此飛揚跋扈,另一個也是傳達了自己的憂慮:用士紳的錢來結納河工暴民,重賄養士……這是不是意味著,買活軍下一步要往大江沿線出手,事實上達成皇帝之前提出的設想,即‘半壁江山,隔江而治’一說了?

雖然立論的根據非常捕風捉影,但誤打誤撞的卻反而說中了買活軍的戰略構思,就這樣,一封封預警書,在春天到來之時,前後抵達了京城,反而讓敏朝朝廷得到了一個結果上很靠譜的消息:

買活軍要對大江以南出手了!從此之後,還真要隔江而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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