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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2 轉信的林丹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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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丹汗就這樣簡簡單單地拋棄了幾乎是虔信了一輩子的喇嘛教?

“這不可能。”直到第二天早上起來,聽完了鼠頭蟒古思的故事,向著主人家告彆,又走出了大半天的路,滿珠習禮還是拒絕相信西邊鄰居傳來的新消息,一個勁地念叨著,“他這是見識到了什麼樣的神通啊——難道彆的台吉不和他鬨呢嗎?!”

確實,就算林丹汗一個人著了魔,難道彆的台吉,彆的大師能善罷甘休嗎?這麼些年來,紅教、黃教在草原上已經是深入人心了,幾乎成為了生活的一部分,和長生天一樣融入了韃靼人的骨血,在這種氛圍下長大的滿珠習禮,就算不怎麼虔誠,也照舊很難相信有這樣的事情,但是,瓶子和賽因告誡他在這件事上不要亂講話。“主人好心招待我們,我們可不能對他們的事情指指點點,這不禮貌。”

韃靼人是知道該怎麼和睦相處的,就算是台吉,離開了自己的草場也要講道理,保持謙恭——牧民可不和你開玩笑,大家都是親戚連著親戚,除了那些窮得隻有幾頂帳篷的人家,但凡是有氈包、馬車的,說不準都是什麼台吉的親戚,真惹火了,直接就拿起馬刀、馬鞭過來乾你,科爾沁的台吉和我喀爾喀有什麼關係?因此,也可以說韃靼的貴族和牧民之間,並沒有太森嚴的等級,至少遠遠不到貴族可以隨心所欲的程度。

既然是這樣,做客借道的科爾沁人就要懂得規矩了,尤其是信仰這樣的事情,可不能說三道四,這是最容易觸怒主人的事情了。滿珠習禮也明白這個道理,在接下來的旅程中,他們多聽少說,隻是瞪大著眼睛仔細地看——可是,事情還真和薩日朗一家說的相去不遠,他們一路上遇到的牧民家裡,佛龕有些還設著,有些已經收起來了,改為供奉日曆,但不論供奉什麼,共同點都是一樣的,那就是他們都開始大量地養綿羊了,而且還開始種苜蓿草——不錯,他們還真在草原上撒起草種來了!

“山羊小,吃得少些,也是祖輩傳下來的好畜牲,自己就會找吃的,不用怎麼費心,養一條好狗就都能找回來。”

喀爾喀的牧民是這樣說的,也確實如此,雖然自古以來,韃靼人的六畜裡就有綿羊、山羊(韃靼人認為這兩種羊是不同的物種),但是一般來說,牧民更喜好養山羊一些,山羊比較皮實,而且能吃灌木的嫩芽,在比較荒蕪,半是戈壁的草場也能采食,這都是綿羊比不上的優點。綿羊的話,草場能養的數量有限,多了就會把草原吃禿,那來年可就找不到飯轍了,大家就都得到彆的部落那裡討飯去。

但是,自從有了羊毛買賣,這兩種羊受歡迎的程度就完全反過來了,雖然綿羊的體格比較大,食量也大一些,但一隻羊產的羊毛,是山羊絨的幾倍,如果說是產肉,區彆還沒那麼大,一說到羊毛,那綿羊可就全麵勝出了,不管還信不信佛,反正各家現在都養起了綿羊,很多家庭裡都有一個像薩日朗一樣的孩子,懂得拚音,閒來無事就朗讀著《養羊手冊》,教長輩們怎麼計算羊群該保持的數量,怎麼撒苜蓿種子,怎麼給綿羊備料,該怎麼在過冬草場儲備乾草,怎麼剪毛……總之,和養羊有關的一切,在這本手冊上似乎都有指導。

哪怕是滿珠習禮,都意識到了這本手冊的意義,他很想要擁有一本,但卻暫時無法做到,因為這東西各家也隻有一本,舍給他們,牧民自己就沒有了,而且科爾沁人上路,很少有人會帶筆墨,他們就是想抄錄也抄錄不了——更而且,他們沒人認得拚音啊!

這下,連滿珠習禮都很想學習拚音了,他們也很好奇,這些牧民家庭是怎麼學會拚音的——難道是老師讓人來教他們的嗎?

答案讓人吃驚,卻又那麼合理:不是讓人來教,而是這些牧民家庭裡出人去邊市學習,買賣羊毛的商人,在回程時可以攜帶孩子們去邊市,隻要家裡自備馬匹就行了——這對牧民來說還是很輕鬆的。

這麼做,有很多好處,一方麵,羊毛商人路上就有人可以差使了,也能更好地裝卸貨,保證了商隊的安全——牧民當然不會來搶這個商隊了,自家的孩子還在裡頭呢;另一方麵,因為去的人很多,又是認識的商人,多少都沾親帶故,牧民也能放心自家的孩子,不至於擔心他們被拐走了去做台吉的奴隸。

而且,送去之後,大概學到下一次商人來收羊毛時,機靈一點的孩子,不但會看拚音了,能帶回來一紮紮寶藏一樣的冊子,而且還會說一點漢話,對邊市也熟悉一些,那麼,等他們的年紀大起來之後,起碼就多了去邊市乾活這條出路走了。

“原來如此,我就說,為什麼薩日朗會讀拚音!”

積累的疑惑也終於獲得了解答:原來薩日朗也隨著羊毛商人去過邊市,這在喀爾喀已經不罕見了,收羊毛的商人都是成群結隊,有男有女,女商人會照看這些女孩兒,讓她們免受欺負——實際上,這也隻是對年歲太小的女孩兒的擔心,如果是十幾歲的女孩,就算被商人看上了,家裡人也不介意,這都是走南闖北,有本事的人,如果能夠成婚,皆大歡喜,就算不能成婚,能帶著孩子回來,家裡也是多了一顆有本事的種子麼!

“喀爾喀的草場距離邊市太遠,就隻能是如此了,土默特那裡,靠近邊市的地方有很多韃靼人留下來種草——專門收羊毛,用乾草換,漢人那裡的土地肥沃,而且買活軍教他們堆肥,種豆子、糜子、各種瓜菜,很多老人和小小的孩子都常年住在這些精心照看的草場上。”

“到了秋天,出去遊牧的家人,趕著羊群回來,殺羊曬肉,賣掉一些新鮮的羊肉、血腸,剩下的羊吃乾草過冬,就算是來了白災也不怕,都是建好的房子,拿羊毛能換回煤球來,一家人有吃有喝,壓根不怕被凍死……到了來年春天,年紀到了的孩子,帶著買活軍的書冊,就跟著父母一起進草原去放牧了,年紀小的孩子繼續在邊市上學……”

喀爾喀的牧民說起土默特的生活,也很羨慕,“我們的草場不夠肥沃,也沒有邊市可以堆肥,我們的老人還跟著兒子們一起遷徙,沒法住到延綏鎮外去——那裡已經有好幾萬韃靼人了,聽說,延綏鎮的邊市也在向著察哈爾蔓延,那裡的百姓很多都已經能說漢話,甚至看得懂漢人的報紙了。”

為什麼家家戶戶都有日曆,都有買活軍的書冊,都有能看懂的人……為什麼韃靼人更改了千百年來的習慣,突然開始按著書冊養羊,確定羊群的數量,到處撒種,幫助紫花苜蓿生長……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羊毛,都是因為南方龐大的羊毛需求,按照牧民們的描述,羊毛能紡線,而毛線衣可以用來取暖,就算是南方的福建道,百姓們也願意花錢買毛衣——兩件毛衣過冬,這是南方多數百姓的認識。

“一人兩件,南方有多少人呢?上百萬吧!你們想想,這是多大的買賣,光南邊就需要多少羊毛——北邊的漢人難道就不穿毛衣了嗎?等風俗蔓延過去,他們也要穿的!”

當他們進了察哈爾境內時,就更感受到牧民生活的變化了,喇嘛們越來越少見了,牧民的帳子裡統一供奉的是日曆、拚音字母表,還有《養羊手冊》,一戶人家也遠不止一個人會拚音,誇張一點的時候,出現在他們視線之內的,五歲以上的孩子們都會拚音,大人也會,孩子們甚至還會認漢字,他們有時候彼此交談,還會戲謔地說點漢語,這些孩子的韃靼話裡經常會出現漢語詞,而家裡人在理解上也不存在絲毫的障礙。

至於年紀更小的孩子,還有老人們呢?在察哈爾就很少看見了,他們大多都去邊市定居,現在邊市已經成為察哈爾、土默特部最大的過冬草場,一到秋天,那裡就比那達慕還要更熱鬨,牧民們在邊市聚會、買賣、說親、比武,連台吉們都會過去那裡。邊市的主人虎福壽巴圖爾,在察哈爾和土默特的威望恐怕已經不遜色於大伯林丹汗了!

台吉們再也不提他私生子的身份,而是紛紛誇獎他的睿智,甚至有些人認為,虎福壽可以做林丹汗的繼承人——隻要汗位還在黃金家族裡傳承,韃靼人就永遠有主心骨!

當一行人行走到察哈爾的時候,他們的糧食也快吃完了,要找當地的台吉換取,接待他們的小台吉,對於虎福壽就推崇備至,他認為虎福壽推廣《養羊手冊》和《走近科學嘎拉巴故事》的功德,勝過再造多少個金剛白城了,就這點來說,虎福壽就要比他大伯強得多了。

“靠老辦法放羊養羊,一年能出多少斤羊毛?能換多少用具?連馬口鐵的盤子都買不起,更不要說彆的了,養綿羊,這是沒有一點錯誤的!讓科爾沁也養羊,科爾沁的牧民也跟著過好日子,這就是我今日勸諫你的功德!”

這是個還信教的台吉,顯而易見,還把功德掛在嘴邊,但已經不談供奉布爾紅的事情了。因為小台吉的弟兄們都去了邊市,草場就他一人繼承,他也不必敬奉喇嘛——很多時候,貴族敬奉喇嘛就是敬奉自己的兄弟,給寺廟捐草場,就是養活自己的子侄,現在,這層關係斷開了,他還捐什麼呢?有錢他還不如捐給邊市,多買一些《走近科學》的冊子到處分發,讓更多人知道怎麼回避瘟疫、疾病和危險。

滿珠習禮等人不能不讚同他的說法,他們一路走來,聽了很多蟒古思故事,已經知道了怎麼儘量避免鼠疫、包蟲病,以及從哪裡獲取煤球這種必須的燃料,來幫助他們躲避疫病——鼠疫的話,其實還好,對貴族來說不是很困難,鼠疫最大的點是避免接近死掉的,沒有精神的塔拉鼠,如果不是實在沒有吃的,最好不要吃他們的肉,捕殺他們的時候要戴上口罩。而避免包蟲病,除了彆讓狗舔自個兒,還有就是儘量吃熟食,彆喝生水了。

想要吃熟食,喝熱水,就得要燃料幫忙,牲畜糞便是不怎麼夠用的,在木柴匱乏的草原上,想多燒熱水,就得從邊市換煤球,因此,供奉布爾紅的錢財不再支出以後,也還是有很多去處的。而這些講究也確實能讓生活立刻就變得更好,這也是這些故事吸引人的地方,如果是以前,敏朝的邊市能買的東西很少,牧民們拿著金銀也找不到地方花,還不如供奉菩薩,保佑來生,可買活軍的邊市,包羅萬象什麼都有,很多都是牧民們真的用得上的東西,價格也不貴,那他們還浪費錢去供菩薩做什麼呢?

一起吃喝的人裡,賽因對故事的興趣是最大的,滿珠習禮明顯在盤算著養綿羊的收入,看起來也非常心動,瓶子想,到了察罕浩特一安頓下來,一向不愛學習的滿珠習禮,恐怕也會主動請人來教他學拚音了,學會拚音以後,能看懂的東西太多,還都很有用,這也是很好的事情,不像是從前,就算識字又怎麼樣,除了讀經書之外,可看的東西並不多。

至於她自己,瓶子其實已經暗暗地早就在生活中自學拚音了,她已經記住了不少字母,並且隨著旁人的朗讀,把它們和發音對應了起來,這會兒她已經偶然能拚讀懂書冊上的隻言片語,隻是沒有對外吹噓而已。此刻,她更感興趣的還有另一個問題,見哥哥沒有想到,瓶子便小心翼翼地問了出來。“……喇嘛們也都去邊市了嗎?我們進察哈爾之後,看到了不少荒廢了的寺廟……”

這裡還隱藏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喇嘛們對這樣的變化難道無動於衷嗎?難道林丹汗把他們全都趕走了?可這些喇嘛的台吉親戚們,能夠同意麼?難道草原內部,沒有因為喇嘛們的消失,而引起什麼紛爭?

喇嘛們?

小台吉明顯愣了一下,看著瓶子的眼神也多了一絲興趣,似乎是意識到了這個姑娘的不同凡響,但他很快就暢快地笑了起來。

“哈哈,現在哪還有什麼喇嘛們!”

他似乎是覺得這件事很有趣,大笑著說了一句,“寺廟的草場,不用來養羊也太浪費了!可喇嘛們怎麼養羊呢——喇嘛們現在都還俗做起羊毛生意來了!說不準你們看到的收羊毛僧人,原來就是個黃帽子喇嘛!”

這句話乍聽之下,道理是不通暢的,寺廟的草場為什麼不能養羊呢?原本不是養著的嗎?滿珠習禮不免有些不解——至於烏雲其其格,她早就到一邊玩去了,瓶子聽了,和跪坐在她身後的蘇茉兒對視一眼,尋思片刻,卻是恍然大悟——她已經完全明白過來了。

喇嘛們的消失,甚至是林丹汗的轉信,這其中的道理,都已經被小台吉給一語道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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