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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2 紅油如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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鍋子這個東西,若說還要有人什麼人來發明的話,那就實在是太侮辱人了。隻要是在有冬天的地方,現架起一口鍋,使得鍋中的食物保持溫熱,就是腦子不帶拐彎的土著都能想得出來。如今華夏天下間少吃鍋子的地方,除卻剛開拓的南洋之外,隻怕也就是雞籠島、瓊州島那些終年沃熱的地方了。

貧富之間的區彆,不過也就是吃得精細還是粗糙罷了——窮人麼,一個鍋子,白水裡豆腐蘿卜,能加些醬油做蘸料,就已經是很不錯了,這鍋水是沒有太多味道的,因為鹽貴,所以要在各自的蘸料碗裡找味道,一般是粗鹽加醋,有些地方醋還很貴,那就是用醋布加水擰一擰,有點兒味道就完事了。更窮更吝嗇的人家,掛條鹹魚,讓大家用眼睛借一借味道,也不是沒有。

至於富裕人家,自然不會如此寒酸,此時常見的做法,還不至於到隻用高湯那樣奢侈的地步,一般來說都是熬煮雞鴨湯,做八寶一品鍋子,本身就是燉鍋,以小火溫熱著吃,若不是設宴的場所,那麼家裡吃到一半,把料吃空之後,也會把熟菜傾入湯中加熱,在南方常見是清炒的青菜豆腐,天冷油凝,倒入湯中再煮一會兒比較入味,還有雪裡紅等酸菜,放入湯中也可起到解膩下飯的作用,算是江南冬日常見的吃法。

若是在雞籠島、雲縣這樣靠海的地方,冬日吃鍋子,現在還逐漸流行吃山珍海味一品鍋——用這幾年來逐漸常見的山珍乾貨,如筍乾、木耳、香菇乾等,發起來做湯底,再把碼頭魚市便宜賣的小雜魚拿回家中,略微醃製,會吃的還買些海帶乾、海蠣乾、金鉤海米,一起加到湯中,一大鍋燒滾以後,大家先吃料,最後再吃湯底。

會吃的再下一碗麵,留幾枚蝦子相配,這一碗海鮮麵那真是鮮美異常,撒上一些辣椒、青蔥在上頭,是很多人心中冬日無上的美味,足以壓得住這頓實惠不貴的鍋子陣腳,唯一的缺點,便是雞籠島大多時候天氣還是炎熱,就算是冬日,這麼一頓吃下來,也是滿身大汗,又想吃,又燥熱,禁不住的為難呢。

若是在從前,魚鮮不說,木耳、香菇乾就沒有便宜的,不過買地農業發達,這些年來,各色乾貨的價格逐漸下落,尤其是香菇,逐漸從野味蛻變成尋常的家常菜,買地各人都喜它肉厚,滋味也濃鬱,各地都引入了養菌廠,養菌、曬菌,逐漸成為買地農戶一門新興的副業,香菇乾也成為買地往外貿易重要的貨物之一,也是少數輸出的非工業品。眾人一品這鍋子湯底的味道,都吃出香菇的鮮味兒,有人道,“這是用香菇乾磨粉撒在裡頭了吧——真是鮮美,就是有點辣!”

說著,便要再喝一碗,老艾忙笑道,“不急!吃這牛油紅鍋規矩是先燙菜——”

這時,一盤盤鮮肉片也來了,隻見那紅鍋沸騰翻滾,生肉入內,不就便熟而縮起,飽蘸汁水,此時取出,在蒜泥、芫荽、醬醋碗中一滾,送入口中,那真是說不出的刺激。蒜泥、芫荽、辣椒,都是味道極重的香料,這燙肉的腥氣,完全被遮蓋了過去,又有紅油點綴期間,著實是香濃味美!?眾人隻吃了一口,都是停不下來,儘管肉有過老的缺點,但眾人牙口都是不錯,完全可以忽略,當下一邊喝茶一邊吃肉,隻覺得痛快無比,吳老八嘗了幾口,也動容道,“是牛肉——看來,川內果然多牛!這牛油居然能富裕出來做鍋子了!”

他這話也是有道理的,因為牛油、豬油的用處很多,食用反而是相對次要的事情了,牛油是上好的蠟燭原料,也可以做燈,用來保養刀劍要比植物油效果好得多,而且還能做抹臉的麵脂,上唇的口脂,凡是用脂作為結尾的東西,牛油都是最上等的原料來源,其次則是豬油。

除此以外,上等澡豆,藥物——大多數治皮膚病的方子都是要用葷油來和的。牛油還能造船,如果用量足夠,比桐油效果要好,總之,這東西各地也不是不產,畢竟就算不殺牛,到了年紀也還是會老死,一個地方每年多少都有牛油出產,但即便如此,要說富裕到滿足了這些所有需求,那也還是有些不夠的。

不足的部分,大多時候是由豬油、羊油補充,也因此葷油在百姓的飲食中是比較昂貴高級的東西,大多數時候,有途徑都會賣掉,寧可自己食用素油,用葷油做的點心之所以名貴,也是因此。在買地沒有崛起之前,那都是給本地大戶吃用的奢侈品,就算如今,買地的養殖量大大提升,民間仍然沒有用這麼大量的葷油來做火鍋的習慣,燉一隻雞,借助雞油、鴨油的香味,就已經是殷實的表現了。

彆說牛油,就連牛肉,在買地都是少見的,買地的牛政和敏地一樣,都非常嚴厲,而且貫徹得比敏地還好,敏地還經常有些小牛‘跌死’,買地這裡,問責製度完善,牛的來去都是可以查的,一年之內倘若意外死亡太多,要有人受罰。

而且,本地的達官貴人畢竟還少,吏目調動頻繁,個個壓力也大,並無閒心享樂,因此,一年中最多隻有一些老死的牛,把牛皮、牛油、牛尾等物分離之後,剩下的牛肉,熬煮許久也是難咬,要說用來燙火鍋吃,那根本咬不動啊!川蜀這裡,不但有牛油紅鍋,還不止是秦將軍這樣的頂級人物享用,還能成為本地飲食新尚,蔚然成風,那就隻能說明一件事,便是川內的牛確實是很多的。

“我們川內鹽多,富順縣是知名的井鹽地,凡是有井鹽的地方,驅牛的數量就自然要比彆處更多得多,這些牛稍一老邁,便不堪勞作,要說耕田,也沒有這麼多田可耕,便隻能宰殺了事。”

秦貞素從容以主人姿態,徐徐介紹道,“富順縣雖然距離萬州還有一段路,鮮肉難以送來,但我們這裡,彆的不說,牛油、牛皮、牛尾這些東西,還是比三峽外多得多的。質量也是上乘,川蜀牛油,行銷兩湖,已非一日,這兩年三峽航船稀少,聽說兩湖的傘匠都在叫苦——

沒有便宜的牛油,他們隻好改以桐油製傘,卻偏偏本地的桐油產量也是有限,一時間僧多粥少,桐油價格也上升,傘匠隻好少做傘又賣高價,倒是連累得兩湖幾處州縣,這幾年來,都是用鬥笠、蓑衣擋雨,撐得起傘的人還越來越少,百姓編了若乾打油詩,聽說還是買地運來一批桐油,這才平抑傘價呢!”

這本是趣事,一般人聽說,也是會心一笑,感慨天下事果然是息息相關,因為三峽航運萎縮,牛油無處可去,富裕得可以用來做火鍋,誕生名吃的同時,首先受到影響的,居然是下遊的製傘匠人,這樣的聯係,自然是十分有趣的。

不過,要說對生活有多大的影響,他們卻又覺得還好,畢竟傘不是什麼便宜的東西,百姓們還是習慣以蓑笠避雨,若隻是傘價提高,還不至於誤事。隻有買地的吏目們,聽秦貞素這樣說,表情卻逐漸嚴肅起來,謝金娥不由得脫口而出,道,“供應鏈問題,分工越精確的經濟協作體係對交通的要求也越高——”

這樣看來,三峽航道已成為川蜀對外經濟交往的阻礙,航道萎縮,影響的絕不隻是牛油供應,甚至會對大江下遊的經濟係統,都有個不大不小的衝擊,其對川內經濟的反饋,也會逐漸顯現出來——雖然是天府之國,但也不是什麼都自給自足的,總有些東西要從川外購買。

但現在川中的貨物運不出去,敘州幫的船隻隻夠運人用的,貨物無法交通,彆的不說,川蜀的經濟貨幣就始終無法得到補充,彆的影響更不必說了,久而久之,主官也會發覺,分明是天府之國,但經濟卻始終難振。而等到經濟體消化了這波衝擊,設法從內部通過降級補充完成之後,川蜀實際上就成為了完全獨立的經濟體,和中原的聯係進一步疏遠,有些東西,想要再建設起來就有點難了。

秦貞素、張鳳儀婆媳,對於謝金娥的說法,居然並不陌生,而是饒有興致地接口道,“這個供應鏈的說法,我們也在搜羅來的教材中看到過介紹,隻是蜀地畢竟距離買地遙遠,買地的教材、報紙,傳遞十分不便——”

這樣的要求當然要予以滿足,吳老八立刻答應送白杆兵一套買地從掃盲班到中級班的教材,秦貞素聞言大悅,又親自提杯來敬吳老八,吳老八起身和她碰了一杯,笑道,“如今兩湖的傘匠也好,車匠也罷,都開始用清油製物,便是三峽通航,隻怕牛油也不如往年好賣了,若是不嫌路途遙遠,我們買地倒是可以做主買下——”

秦貞素請客吃牛油紅鍋,或者是有意,或者是無意,但隻看她對牛油如此精通,便可推斷出一點:白杆兵絕對是牛油貿易的大莊家,甚至是富順縣鹽業背後的靠山,三峽航運萎縮,對她這樣需要錢來養兵的土司來說,影響其實很大。

牛油積壓賣不出去,隻能用來做紅油鍋,對本地百姓來說自然開心,是多了一味本地特色菜肴,但在莊家手裡,那絕對是無奈回籠現金之舉,和賣到兩湖相比,虧得不是一成兩成。買活軍如果能接盤牛油庫存,哪怕隻是一個許諾,以他們的信譽來說,對秦貞素都是很大的緩解。

果然,聽得吳老八此言,秦貞素眼睛便是一亮,她雖為漢家女子,但做久了夷族土司,說話辦事比一般的敏地官僚要直接得多,聞言立刻說道,“那太好了,這是解了我們萬州府的燃眉之急啊,吳團長不知道,如今川內實在是缺銅,也缺鐵,百姓們沒有錢幣,又實在不信任寶鈔,市麵上無錢,局勢便是緊張,萬州這幾年才剛剛恢複一絲元氣,若是再鬨起來……”

川內缺銅,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川內慣使的乃是鐵錢。但鐵畢竟是被損耗的東西,再者連年戰事,對鐵的需求也大,這就是川蜀第一對外需求之物,吳老八之前已經知道,這也是敘州如今麵臨的另一個問題,因此便點頭道,“慢則兩年,快則一年,買地這裡應該會拿出方案來解決敘州府的錢幣問題,到時……”

到時,萬州府一帶自然也可跟著沾光,就像是如今江南一帶,遠到武林、姑蘇,買地的鈔票都可通用一樣,一種貨幣一旦發明出來,又難以仿造,便立刻會向外擴散,成為交界區域的通用貨幣,而且因為買地貨幣的購買力相對穩定,在民眾間很得到追捧,甚至還出現炒鈔票的現象。

吳老八忖道,“雖然這種現象也會讓金融商人得利,但在川蜀這裡,推行買地貨幣的好處還是有的,六姐不是說過麼,一個地方凡是使慣了彆的政權的錢,那就根本談不上金融和經濟獨立,實際上已經成為了該政權的附庸……”

真是因為想到這裡,他才罕見地提前做出許諾,果然令秦貞素、老艾等人都是大喜過望,看來貨幣缺乏,是三峽航運萎縮以來最困擾他們的問題,沒想到一頓飯之間便得了了許諾,雖然時限較久,但這也合情合理——就這交通不便的程度,若是吳老八誇口半年三個月能辦到,秦貞素還不敢信呢!

當下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老艾又是湊趣把小佘疏通三峽航道的事情一說,秦貞素更是大喜過望,親自起身去敬小佘,大有要把此事坐實的意思,還好小佘隻喝了一杯酒,思維還非常清楚,怎麼也不敢把話說死,這才沒讓川內兩諸侯聯手,吃到買活軍這大戶的肥肉。

不過,這種事本就是去撞一撞運氣的,便是小佘答應下來,後續的花費呢?也要川內各方勢力均攤,那就又要牽涉到各方對買活軍的印象了,還要看技術上是否可以實現,總之,這進展注定是快不了的,秦貞素也不著急,回座後便立刻和吳老八談起牛油貿易,這一次是問得相當細節了:買地要多少,怎麼運,什麼價格——價格都還好說的,大宗買賣給予折扣這很常見,關鍵怎麼運。

“據我所知,敘州和買地之間,都沒有太多貿易往來,船隻從敘州出去時,滿載的都是人口,根本沒地兒上貨。從川外回來時,也多是載著客商,可以說從三年前開始,川內和川外的實物貿易就已經近乎斷絕了,現在哪怕是入川的軍資,都是來得緩慢,因為纖夫人數太少,軍資在夷陵放得發黴的都有。”

說來說去,又回到船運上,秦貞素也是愁眉不展,道,“這牛油要運出去,至少要給船家比走人力更多的價錢,若是要我們包運費,那還是虧本撒。”

吳老八是私鹽隊首領,也是做慣生意的,怎會不知這運費的重要性?川蜀的牛油,如果原本是100文,運到買地,算上折損,賣300文,那將將是沒虧本。這也是為何川蜀牛油隻賣兩湖的原因,距離遠近,關係到這生意是否合算,若隻是這樣運去,那到買地之後,除了衙門自己吃下以外,交易所是沒有人會提貨的,這個價格夠他們自己在本地開養牛場去煉牛油了。

但若說要衙門吃下,那就要問吳老八有沒有這個權限,給衙門增加這樣的補貼預算了,現在眾人已經入川,對講機的信號大不如前,要有效溝通十分困難,而且蜀地冬日連月陰霾,不見日光,太陽能電池難以補充能量,所以更不敢多用對講機溝通這樣的事情,隻能做一個生死關頭的後備。此時考察團的確是在買地很罕見的孤軍,對於吳老八來說,這也是個考驗。

自然了,買地也有無數沒對講機的商人東奔西走,吳老八更是老鹽販子了,他既然敢吐口要這批牛油,顯然也是有腹案的,胸有成竹正要答話時,謝金娥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低聲道,“團長,你可是想高價賣這火鍋底料,如賣郝嬢嬢辣椒醬一般?這主意雖好,但團長,你可彆忘了一點——我們那裡是不許賣折籮的,這牛油火鍋,若在買地,怕真沒幾人能吃得起!”

她是女子,吳老八是男子,兩人共事在此時便是吃虧——不好湊近了附耳密談,這話聲雖低,但還是被秦貞素、老艾聽去,老艾的笑容在嘴邊緩緩凝結,秦貞素卻是不明所以,直接問道,“怎麼回事?為何買地如此富庶,還吃不起我們萬州都有人吃的這紅油鍋子?”

謝金娥本不欲再說,但秦貞素再三相問,她沒有辦法,也隻得稍微放大聲音,道,“我剛才出去洗手時,聽到都督手下親衛雀躍,道是老油鍋子又有補充了,因此揣測,這紅鍋之所以不喝湯,便是因為吃完之後,撇去殘渣,剩下的高湯自然凝結,下一頓還是可以照常使用,所以眾親衛叫做老油鍋子——”

她說到這裡,饒是買地吏目心機都是深沉,麵上也不由得微微變色,小雷更是掩口欲嘔,吳老八直接瞪了謝金娥一眼,金娥麵上也有些不好看,但還是堅持說道,“我們買地不允許這種食用方式,因為會傳播各種疾病,所以,牛油紅鍋在買地就隻能吃一頓或者兩頓,售價自然要比在萬州高上數倍——”

她也沒想到秦貞素性情如此直接,自己一句話,竟然把愉快的宴會氣氛破壞殆儘,也是眼圈微紅,但還是堅持著說道,“還是要想彆的辦法,否則,這批牛油,官府買去也是虧本,單純的畜油,我們的貨源還足夠用的,犯不上花這樣的高價來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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