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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9 入夜分明見,無風波浪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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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謂少不入川,老不出蜀,自古數千年以來,蜀地對外交通的不便是極為有名的,出入蜀地,必須在兩險之間擇一而從——要麼,便是走那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的古驛道,翻山越嶺,崎嶇難行,隻要是帶了有貨物,幾乎都無法走這條路,常年來在蜀道來回行走的隻有各地的馬幫。

蜀地人出門倘若不能走水路,會依附馬幫而行,出錢買個平安:一旦走上蜀道,命也就不算是自己的了,有些蜀道是絕壁棧道,就彆說發生衝突了,哪怕是一個腿軟都可能翻滾而下,屍骨無存,正所謂識途老馬,有馬幫的人帶著,家裡人才能安心。

這些蜀道,許多都是從前秦時期開鑿而成,曆代官府無非隻是花錢修繕,按照敘州幫的說法,和省外的驛道根本就無法相比,山間土流多發,道路時常衝毀,很多時候一條草木略少,僅容一人而行的小徑便是蜀道了。因此可以想見,絕大多數旅客還是乘船出入,那就要麵對另一重危險,也就是讓人心驚肉跳的三峽航程。

“順流而下時,船速往往太快,若是控製不當,在險灘容易觸礁,每年都有沉船,逆流而上,過灘時更加驚險,每一次操舟都要全神貫注,絕不是一帆風順,若遇到船難,那真是逃都無處可逃,一船人隻能做了水底的大黃魚。”

這幾日以來,買地考察團一群人,對於老艾的說法是很有感觸的,一般來說,他們在彆處行船,最大的問題是無聊,常常在船上開班也是因此,但船入三峽以後,幾乎所有課程都停了——三不五時就要過險灘,這對船上所有人都是精神上很大的刺激,有數次大家都能感到船行被卷入了河中暗流,幾乎不受控製的被往下衝去,又或者是朝江心方向的礁石而去。

若是撞得實了,那一船人的性命就要交代在這,在這種緊張感下,人還能乾成彆的事麼?隻能是咬著手指,焦慮地留意事態發展——這還是考察團眾人也算是優秀吏目,基本素質擺在這裡,知道這時候若是驚呼,隻會乾擾船家,因此都是並不出聲。前方另一艘並不是敘州幫的官船,大約搭載的是去川蜀上任的官員家眷,便是時時尖叫,夜間停泊在近處,還能聽到船篷裡傳來啜泣之聲,想來是乘客受不住這樣的驚險,但人已經上了船又沒法下船,隻能是‘猿啼三聲淚沾裳’了。

正所謂同舟共濟,一路同行者,是可以體會乘客內心崩潰心情的,考察團中再不暈船的人,坐了這幾天的船都不由得麵有菜色,隻有敘州幫的漢子們還是麵色如常,和乘客們一路指點險灘,如數家珍般地道著這些險灘的傳說,又說著蜀中人情,“自古以來,蜀地都是割據之地,諸侯沒有十足的把握絕不會輕易出川,為何?出川容易,回川難啊!”

“自三國以來很少有將士連續北伐,便是因為這蜀道行不得,蜀水更是難行,不要以為如今處處水枯容易沉底,不是什麼好時候,冬季已是三峽水流最小的季節了,三月有桃花汛,夏日有夏汛,秋日還有秋汛,水漲了,江流更加錯亂,船要難走幾倍,纖夫也更加危險,可落足的地方更少,因此咱們現在便是趕著一年中最好的時節入蜀。”

如此鼓舞著大家的士氣,又說這川中民風,“我們巴蜀的漢子婆姨,曆來豪邁爽朗,把生死看淡?為何,大家走上這一遭就明白了,尤其是那些常年走船的川商,若是窄性子,嚇都被自己嚇死了!”

這話恰是應景,大家也不由得都笑了起來,其實此時船身正似乎不受控製般,被水流帶往江心,那艄公聚精會神,口中喊著號子,招呼船夫們一起,有些人拿槳撥水,有些人拿起長竹竿,都看準了,在船身幾乎靠近一塊巨石之前,竹竿一點,大家似乎又感覺到一股不同的衝力,和人力和在一起,把客船往前一送,掙紮出漩渦,而船夫們又趕緊立刻劃槳如飛,不敢有絲毫保留,飛快地離開了這片激流。

若是有絲毫差錯,剛才便是船毀人亡的結局,但這隻是三峽行船的日常而已,眾人從南津關往上,走到秭歸就已經見到了兩三出船難,當然他們到時大多都是殘骸了,沒能見到現場,隻是見到江水中衝來的衣物、箱籠,還有一一屍首,雖然就在不遠處,但本船也根本沒有餘力救援,一路走來大家隻見到三四個活口,都是船夫,趴在江中石頭上,見到眾人便慘聲求救,隻是水流湍急,他們的船,隻能按照艄公的老經驗往前駛去,絲毫無法偏離航道,隻能拋去繩索、木板,若能接到了,便可拽著繩索順勢往前鳧遊,到水勢平緩之處,再把他拉上船來。

“這幾年川中人口流失甚巨,也是因為買地需要船夫的緣故,老船夫很多都去東邊了,還有不少纖夫,也被我們敘州幫帶走。”老艾也是搖頭歎息,“現在航運的價錢也是上漲,船價比之前要翻倍——實在是要乘船的人太多,但船一年比一年少,纖夫的價格,和從前比也是翻了數倍。”

“能付得起這船錢的人現在實在不多——這一路走來,除了我們敘州幫自己的船,能用得起官船,請纖夫拉扯的,隻有前頭那官人家眷了。商人圖利,不願付錢包老船夫,想著能省一點便是一點,很多便包這樣的小船,事前和船夫講好,某某灘雖有纖夫,但也不用,到某某灘必須要用纖夫時再用,倘若在沒有講好的險灘,船夫反悔要用纖,那纖夫的腳錢由船家自出。”

“這些小船,船夫很多隻是州縣內部小河的舟子而已,也是見財起意,圖三峽船錢高,比去買地還賺,過來想吃這口飯的。卻不知三峽之中,西陵峽最險,這口飯豈是輕易能吃得的?如此這幾年來,江中出事的次數比從前還要更多,我們也是司空見慣了。”

“現在除了我們敘州幫之外,出川還容易些,想要回川那是真難,這也成為我們巴蜀一個大難題,多少蜀商在夷陵一等就是一年半載,找不到回家的門路,急得也是亂轉!”

這是個很現實也很急迫的問題,而且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人往高處走,買地船夫的待遇怎麼都比在本地好得多了,再說危險性根本就無法比,就算待遇一樣,可想而知船夫也一定傾向去買地謀生,直到買地的需求被填滿,他們才會考慮巴蜀。

但話又說回來,買地現在對航行人才的胃口,根本是深不見底的,船夫來多少他們要用多少——買地在開拓南洋,也就意味著南洋和福建島的通航要比從前頻繁得多,光這裡就需要多少船,多少人啊!更不說,他們還有船隻要遠航去黑大漢的老家們看看了!

海運的興旺,必然意味著河運在一段時間內人才的流失凋落,敘州幫能留住自己的航行力量,已經是殊為不易了,實際上,纖夫給敘州幫的船隻拉纖,敘州幫是虧本的——尤其在客船上,纖夫的腳錢打到船票裡,再算上艄公的工錢,造船、修船的花費,客船一趟打平甚至略虧的情況都很常見,貨運這裡,也是如此,因為要攤勻運送敘州官府要的戰略物資的關係,貨運成本和從前比也是上升,但貨物在敘州的賣價卻沒有變動。

“補貼運輸,這個是我們軍師定下的策略,越是要把纖夫的待遇抬起來,越是把船夫送去南麵,人望高不說,這條航道也就越是握在我們敘州幫手上,三峽沿岸的官府也隻得對我們客客氣氣的——若是敢動我們敘州幫的人,那好,你的貨也好,人也罷,彆坐船了!”

說到這裡,老艾麵上也是大有得色,“你要坐那小舟子操的船,要走那蜀道,悉聽尊便,隻瞧你有命出發,有沒有命下船罷了!這些貴人,難道一輩子都不離蜀了麼?他不走,終有一日要看我們的臉色,他要走那就更要看我們的臉色了——是走是留結果都是一樣的,這道理如何想不明白?因此,雖然我們敘州身處巴蜀腹地,但現在大江兩岸,直到夷陵一帶,說話都很管用,這都是因為我們把住了這個咽喉!”

如此,從戰略意義來說,金錢上少許的虧損根本就微不足道了,在所有人都沒對船夫、纖夫引起重視的時候,便注意到了這一點,並且利用買地招賢,實現了對川蜀水運人才的壟斷……如果這是敘州同鄉促進會一早的謀略,那就說明他們的戰略前瞻眼光很強,如果是因勢利導,也說明他們除了運氣好之外,還很機靈,見事能夠明白。吳老八歎道,“你們那軍師,是個明白人,竟不能主事衙門嗎?如今敘州幫的首領,為何又是和你郝哥並不沾親帶故的楊將軍?”

他當然知道敘州幫現在的首腦大多是誰,也知道敘州同鄉會在敘州的巨大影響——沒法不影響,敘州幫雖然掌握了交通,但貨源卻是同鄉會找來的,譬如這小郝,他就是受了同鄉會莫大好處的孤兒,因此改為和同鄉會的大金主郝嬢嬢姓。

不過據吳老八所知,敘州幫中和郝老六關係最密切的就是他們的軍師兼司庫劉三德,但他居然並不是敘州首領,敘州起義的首領叫楊玉梁,是個外地人,他如何能坐穩敘州義軍之首的位置,也是令吳老八十分好奇,斷定這是此次敘州行的一個關竅,這不是一有機會,便立刻探問了起來。

小郝對吳老八,一般是知無不言的,但在敘州幫內部的人事上則很含蓄,笑道,“這個,我不便多說,免得吳團長先入為主了,吳團長到敘州後可以和我們兩個首領好好談談——我們對於楊將軍、劉軍師、郝嬢嬢,都是一體尊重,無分上下,自然,心中最崇敬的還是六姐菩薩,這個是不會更改的!”

這裡畢竟是在行船,人多嘴雜,吳老八也能理解小郝的謹慎,因此隻是點頭一笑,便又和小郝說起了山間的蜀道,小郝道,“蜀道最險,不在西陵峽這裡,還在瞿塘峽,那處能走蜀道的人,我是佩服他。我聽說糖代有個大官去華山,走到一半不敢走了,投書求救,我想他一定是沒來過瞿塘峽!”

連小郝這樣膽大的人,都這麼說了,瞿塘峽的棧道有多艱險可見一斑,可想而知,蜀地水師離蜀時還好,回蜀地吧,走蜀道,一條路隻能一個人走,補給怎麼辦?戰馬怎麼辦?若是有人跌落了,互相碾壓了怎麼辦?若是坐船,一船能運的人比順流而下時少很多,螞蟻搬家要運到什麼時候去?吳老八雖然不是第一次到此,卻也不由歎道,“到了這裡,便可見北伐之難了——泰半是難在交通上!”

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地理條件擺在這裡,倘若沒有敘州這個釘子頂在巴蜀腹地,買活軍要從外頭攻破川蜀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便是能辦到,也要付出極其慘痛的代價,這也是為何曆代統治者常有屠戮巴蜀百姓的原因,川蜀百姓倘能齊心協力,即便不能反攻,要把守當地雄關並不困難。所以要把土著都殺絕了,再從彆處移民過去,方才能真正統治此地,否則事實上川蜀在政治上就始終隻是一方諸侯。

即便考察團還沒到敘州,各方麵政治考量之下,買地對敘州的承認已經有了八成九成了,吳老八甚至揣測,買地援助敘州的手筆會比援助豐饒縣更大,甚至可能趕上對東江軍的援助力度——這幾年隨著建賊衰弱,東江軍借勢都已經開始蠶食高麗了,買地和他們的生意往來,已從原本單方麵的支援,逐漸化為有來有往,也有銀錢、人力等回到賬上的盈利生意。

當然,這也是因為前些年投入了大量的成本,有銀錢,也有銀錢根本買不到的戰略資源,吳老八認為,買地對敘州幫的第一次戰略投入——也就是天下間不可能在彆處得到的支援,其實應該是一支攜帶大量補給的工程兵。

“雖說還沒到白帝城,未入夔門,不算是真正入川,但這西陵峽聽說是三峽最險,我們走了這數日,我感覺,這險有兩種,第一,是地勢之險,河道曲折蜿蜒,水勢湍急這個暫時是無法解決的問題,要在下遊築壩目前還沒這個條件。第一則是河道之險,河道中怪石嶙峋,礁石太多了,導致水力複雜,漩渦處處,行船意外頻發——其實這個險未必是不能解決的。隻要有足夠的藥火,把河中礁石炸掉,小水文環境複雜的情況會有很大改善。”

在吳老八這裡,沒有把握的事他不好空口許諾,最多是婉轉暗示而已,但一般的考察團成員就沒這個顧慮了,這日晚上,船行在巴東度夜時,團員小佘,不但和吳老八心有靈犀,同時想到了這點,還直接大喇喇地對敘州幫談了起來,“我們買地已經有這方麵的實踐了,衢江、信江也有險灘,雖然和三峽無法相比,但我們那裡的船吃水深,觸礁出事一年也有幾例的,尤其是衢江,有一段水麵狹窄,江心還有一簇大石頭,那片暗礁搞得船也很不好走。”

礁石會改變水流走向,這是船家的共識,暗湧、漩渦,很多都是因為水中的礁石而起,敘州幫眾人聽到此處,都是紛紛止住筷子,聽小佘說起道,“而且,一艘船出事之後,其餘船都更不好走,因為河岸狹窄,不可能避過太遠,而且一艘沉船就讓水流更複雜了,所以,衢江那處一出事就很容易一艘帶一艘,倘若有兩艘船出事,那後頭的船隻就更不敢走了,在河道清理好之前,十天半個月也隻好等下去了。”

“大家都知道,如今南北貿易,河運走衢江,海運看季節,風向不對時,還是得靠河運,衢江常常堵塞是很誤事的,經過政府牽頭,六姐批示,就幾個月前,我哥哥主持,算好藥量,進行第一次礁石爆破實驗,直接就把那簇石頭給炸平了!”

“此言當真?”

畢竟消息往來傳遞不便,敘州幫還不知道這件事呢,很多人的眼睛都瞪起來了,他們迫不及待地把小佘給圍起來了,“佘兄弟,給我們講講唄!若要將三峽的礁石都炸平了,需要多少藥火——我們敘州幫能不能湊齊這麼多的藥量?”

“要知道,倘若沒有郝嬢嬢,我們平日裡還見不到火器呢,川中的藥火都在官府手中,儲量也不是很多,若不夠用,這藥火又該從哪裡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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