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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 你們過得很好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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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出行,卻又和沈曼君等人去雲縣時不同了,眾人到了武林,隻稍加打聽,便被指路去了錢江碼頭,那處已經儼然是一座城鎮了,足足有兩條長街,端的是熱鬨非凡,便連路也有一兩條修成了水泥路,而各大商家的鋪子之中,隻要是稍有辦法的,無不極力籌措,鋪陳出水泥庭院,以此來誇耀自己的實力。

在此地接待沈君庸、葉仲韶等人的朋友道,“這裡其實有許多都是自造的下等水泥,隻能鋪路而已,真正有辦法的人家,都是起的水泥小樓,在此處,見到家裡有水泥樓房的,那就定是和買活軍關係匪淺的大戶,許多商戶都是靠水泥來認人的!”

除此以外,錢江這裡,竟仿佛已不再是國朝之地了,滿目皆是短發,這且不說,幾乎所有人都穿著立領對襟的兩截衫子,再非從前常見的道袍、曳撒又或者直裰——當然了,勞苦百姓,便是從前也是上頭穿著襖子,下頭穿著褲子,身前再係個圍兜,如此做事便利。不過在錢江這裡,隨處都可以見到許多儼然是豪商、生員模樣的人,公然地穿著兩截衫走在路上,因為天氣不是很冷的緣故,還把兩截衫的領子敞開了,露出了裡頭的毛線衣來,炫耀著自己這毛衣的花色。

“這個毛衣,是保暖的東西,去年是賣成衣,今年開始,也有毛線團賣了,手巧的女眷還會給毛線衫打出花色格子,這些惡少是在炫耀自家的孺人手巧,花色特彆。”

葉、沈兩家眾人,的確是開了很大的眼界,就連沈君庸也失去了一向以來那種見多識廣的從容,不斷地左顧右盼著,時不時又調回眼神來——這是遇到了不戴蓋頭出門的富貴女眷,至少是外形不像是小戶女、農婦的女子,為了表示尊重,便不直視她們。

“現在我們這裡的女娘,自己剪短發,隻係紅繩的也有許多了,”朋友以一種超然的口吻說著,並不表示褒貶,“水田衣自然也是不穿的,都穿著兩截衫,尤其是港口這裡,很多家裡也許女娘獨立地出來招呼生意了。”

這麼說來,這些走在路上的女娘,有許多都是港口商戶家的女兒了——還不算是很富貴,不過要比小戶女她們有錢一些,所以在外形上有差彆,這個年代,有錢沒錢,從臉色、體態、牙口上都能看得出來。那些常吃糙米、雜糧的人家,牙口的損耗大,換牙的時候也看不起牙醫,因此有一口整潔好牙的人很少,光是臉頰圓潤平整,骨相沒有大的不妥,皮膚有光澤,便已經可以斷定是中等人家的孩子了。

“這些女娘招呼誰的生意?”沈君庸有些迷惑了,葉仲韶也不吭聲——可以由女兒家來招攬的生意,他們隻知道一種,那是很不體麵的。

“喏,這不就來了?”

朋友手一比,就見到前方碼頭——那碼頭也早被整修起來了,長長的木板一直延伸到海裡去,隱隱的幾艘船停在那裡。如今碼頭上幾十個女娘正成群結隊,說笑著走了過來。

這些女娘,一看就是買活軍的人了,首先是高,如男兒般高大的很多,其次,是胖大——壯!真是壯!已經是八月中了,卻還有好幾個女娘穿著單衣,還把袖子卷起來,那袖子繃在深色的皮膚上,小臂揮動中隱隱能看到一股一股的肌肉僨起,令人很難懷疑她們的武力,這樣的女娘看起來是可以三拳打死鎮關西的。

而且,這些女娘們有許多人都理了極短的頭發,可以說是青頭了,但即便如此,眾人也不會把她們當成男人看待,因為她們的衣著所展示出的線條是很明顯的,這些健婦完全是傳統的敏朝人審美觀念的另一極,沈家的女眷和她們儼然便不是一個物種似的。連最高大的沈君庸在她們身邊似乎都顯得有些孱弱。

“娘子軍,我們這裡的好澡堂,男女分開,潔淨得很!”

“快到我家來洗澡,我家有好茶吃!”

那些港口小商戶的女娘們,便立刻迎上去招呼了起來,個個笑靨如花,“洗完澡到我家來吃茶點呀,我們家量大管飽!”

“可要看看綢緞?夏扇也有的,上好的本子也有的——”

“新出的話本我們家有的!”

“我們剛出爐的定勝糕要嘗嘗!”

原來這是一幫女水兵們!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非常新奇地看著這些女少東家們前去兜搭——這也是的,自古以來,水手的錢都是很好賺的,而客人是女的,自然要用女東家去招呼。譬如說這澡堂,水兵們當然都想洗澡,但若是男知客去招呼便非常不妥了。買活軍的女水軍,倒是催生了武林這裡多出一批的女知客們來。

“這裡原來還有女用的澡堂!”沈宛君便不由驚訝地在蓋頭下說了一句。

“是有的,因為買活軍的船上女水手是不少的,以東江的女娘為多,雲縣、長溪縣的女娘也不少,還有衢縣的,總是以原本的漁民、疍戶為主。”朋友說,“夏天的時候,她們便聚在一起,這種船就叫女船,很受到一些遷移女娘的歡迎呢,也不太去遠海,隻在近海航行,因為舵杆很沉重,女娘裡的操舵手不多,不太夠用,等到了冬天,就分散開來,各船上都有。”

眾人都很注意地聽著,感到開了眼界,葉昭齊因為母親也問了話,便捅了捅小妹葉瓊章,葉瓊章脆聲問,“為何夏天便要聚在一起呢?這個舵杆有多重呀?”

夏天要聚在一起,自然是因為天氣炎熱,男水手多數都赤條條的,而女水手們聚在一起,也可以穿得很少,到了冬天,這個顧慮便不複存在了。沈、葉兩家多數人都沒有乘坐海船的經驗,若是坐河船,船夫自然也把衣服穿得好好的,到了晚上還可以跳到河裡洗澡,並沒有澡堂的需要。因此今日是很增長了一番見識的,朋友說,因為買活軍愛好清潔,這一帶開了不少女澡堂,言下之意,是兩家的女眷也可以放心地進去清潔自己。

“裡頭的確很清潔,全是站浴。錢江這裡的男澡堂也是一樣,全都是站浴,沒有泡浴,都是為了應和買活軍的習慣——而且這裡的碼頭上,也一概沒有一些不該有的東西,怕惹了六姐不喜歡。到了雲縣,連關口都進不去呢。”

因為有孩子在,朋友的話說得很簡略,成年人倒都是心領神會,雖然詫異,但不好細問緣由。如此走馬觀花地看了一圈,碼頭這裡除了吃的,賣的多是大宗貨物,也沒什麼好買的。不過是買些定勝糕給孩子們,至於話本,那是不會買的,怕這種東西移了孩子們的性情。倒是沈君庸去書店裡看了,買了幾冊教材回來,大家準備在海船上閒來無事先看一看。

這書店裡的教材,便可謂是琳琅滿目了,而且銷路居然很好,若不是沈君庸儀表堂堂,店主還不願意零賣呢,他都是給全國各地的書商批發了回去的。原來武林這裡消息靈通,閹黨上書請開特科的事情,已經流傳過來了,雖然此事當即就被駁回了,但朝堂上既然提出了這個說法,那麼全國各地的書商便聞風而動,要買化學、物理等教材,回去自己排版翻印了來賣了:這種事,不管現在實行不實行,既然朝堂上有大人這麼主張,那麼至少,有許多的家庭便不會反對家裡的子孫研讀,買來備用也好。

沈君庸本人是看過掃盲班課本的,那隻有語文、數學兩科,這裡的物理、化學等等,都是中級班的教材,初級班還有幾冊,凡是書店裡有的,他都買了一套,光這一項便花去了幾兩銀子,不過沈老夫人和張華清都不說他,買書在沈家是很正當的花費,而且沈家的族產還是要比葉家厚幾分,給沈宛君的嫁妝能支撐十幾年呢,沈君庸繼承的田產份量是不少的,張華清平日在家辛苦,是為了在不賣田的情況下給他籌措旅費,她難得能和丈夫一起花用這些旅費,一句規勸的話也不會說。

這裡做買活軍生意的人既然這樣地多,發往雲縣的客船便更是不少了,幾乎等個幾天,便能湊齊一船人。甚至其中不乏有豪商名宦之流,也是以帶家裡女眷過去定做矯正鞋墊的名義,包船南下,這碼頭上衣香鬢影,頗有一些大人物的家眷往來。沈、葉兩家人在其中壓根就不顯眼,也免去了他們的擔心,而因為吳江沈氏、葉氏的鼎鼎大名,他們在武林這裡的故友實在也是不少的。

有名氣的人,做什麼都很方便,一聽說他們也要去雲縣為孩子們放腳,很快便有人送來帖子,表示自己的一艘海船還有不少客艙空著,誠意請兩家人同乘,隻這段時日內,若能送女兒們來由沈宛君、張華清兩人教導一番詩詞歌賦,便是再好也不過了。

沈君庸、葉仲韶,還有吳昌逢的二哥吳昌時,這三位男賓接了帖子,過去吃了一頓酒,彼此盤了盤交情——吳昌時前些年都住在嘉興,也是在嘉興應考,很輕易便盤出了彼此的關係:這位之江巨賈周氏的二弟,也曾中了舉人,是吳昌時的同年,而他們祖上的進士又恰好是沈家父輩的同年。

這交情一下便很親厚起來了,南方的進士家族就是這樣,走到哪裡人麵都很廣,儘管一行人為數眾多,但周巨賈怕孩子們暈船,包下的本來也是一艘福船,船艙足夠,如此再四相邀,眾人也就恭敬不如從命,登上福船,舒舒服服地往雲縣而來。

一路上,周家下人侍奉得非常精心周到,兩位小姐也時常前來沈宛君、張華清身前受教,雖然天資難免有幾分不足,但對沈、張二人非常和順,葉家幾個女孩,個個蕙質蘭心,對自家的身份相當清楚,對兩位小姐也很客氣,彼此儘力結交,不幾日仿佛便已成莫逆。張華清私下問沈宛君,“不知如此殷勤,是何緣故呢?”

沈宛君對此,倒是心領神會,笑道,“隻求名而已,也是一片愛女之心。”

此時江南才女,以沈氏風頭最盛,最主要的一點,便是沈家常常出版文集,而且並不避諱女子筆墨,甚至有著意收集,單獨出版之舉。如此,沈家女自然名聲在外,令眾清流另眼相看,周家女如果得到沈宛君的青眼,被她美言幾句,甚至是在詩句中提起,題目中出現,自然也能跟著留下一點美名。如此,在夫家不說受到極大的尊重,起碼也沒有什麼壞處。至於說沈家因此得到的一點便利,也是彼此心照不宣,算是才女、才子應當得到的一點好處。

張華清本來對於自家筆墨,並沒有怎麼留心存下,此時方才知道了留下文集墨寶,揚名在外的好處,也是若有所思,點頭歎道,“原來如此,父母愛女之心可歎。”

於是待周氏二女過來時,便談些詩詞歌賦,平時自己在船艙內,則一道研讀買活軍的教材,這周氏巨賈也是個

妙人,一麵為女兒弘揚這詩詞名聲,一麵也買了幾十套教材放在船艙裡,連他們家下人都能自學,幾個兒女,更是延請了去過買活軍治下的掌櫃親自教導著,為的就是早日能考過掃盲班,讓他們去初級班也讀一點書。

“如今這個掃盲班的教材、先生,在我們江南是很好找的。莫說我們這樣的私船,便是一般的客船,也都有教材出租的,還有人收一點小錢,在客船上開班來講——不管是去那裡做什麼,總是都要考過了掃盲班才好說話,對不對?也不是很難的東西,為了節省時間,便連渡船的這幾天都不肯放過。”

理是這個理沒有錯的,不會認簡體字,不會拚音,到了那裡,也是寸步難行,幾家人也不弱於人後,便都先後準備了起來。簡化字大家都認得——幾乎全是古籍、草書中有出處的,隻是和通行的正體相比要簡略一些而已,譬如發字,這本來便是‘出發’這個發字的變體,常見有這樣簡寫的,買活軍無非就是把‘頭發’的發也統一了過來,使得一字對應的意思更多了一些而已。

這樣一來,似乎有一些傳統,一些文化底蘊,的確是丟失了,但也的確使得文字更便於傳播和學習,連幾個孩子,不過是幾日的功夫,便可以很流暢地閱讀《買活周報》,並且根據漢字倒推,學會了拚音。等船到雲縣的時候,眾人自己做了周巨賈買來的練習卷,幾乎個個都能考一百分了。

——便連這練習卷,對於眾人來說也都是很新鮮的,尤其受到了葉仲韶的喜歡,這種練習卷裡有七成以上是選擇題,兩成的問答題,考問的也是有確定答案的東西,完全主觀的作文題,則隻有一成而已。按照周巨賈的說法,買活軍旗下所有的考試都是如此,“客觀題是很多的,主觀題很少,主觀題太容易按批卷人的喜好走了,不能反映考生的真實情況!”

這句話就一下說中了葉仲韶的心病了——他的學問,在江南一帶是極有名的,若說文章,實在不輸給任何一個進士,奈何科考一事,實在是太看運氣,而江南又是文采薈萃之地,競爭非常激烈,接連幾次應試,都因為不投合考官口味的緣故,桂榜無名,這實在讓葉仲韶倍感挫折而又不好傾訴。但無奈千百年來,科考都是如此,完全沒有評分標準,隻看考官個人的喜好,一言天堂,一言地獄,此時見到這種考試方式,如何能夠不耳目一新,大為激賞呢?

但凡是喜歡讀書的人,便沒有不愛考試的,買活軍這裡的考試,有一點極好,那便是不論男女老少,想考的都可以去考,因此沈宛君、張華清和葉家幾個小女孩,便也生平第一次有了參加考試的機會,葉昭齊等人,談到此事,無不是摩拳擦掌,誓要取個頭名回來。而沈家張老夫人,葉家胡老夫人,自然也都是知書達禮,如今雖然都在五十歲往上了,但聽說了買活軍的民俗,也隻得彼此歎著氣,取來答卷,眯著眼試著做了起來。

這周巨賈做事十分仔細,雖然他本人也是第一次去買活軍治下,但早聘了兩個向導,為他們仔細講解買活軍那裡的風俗,因此眾人便知道了為何要去買活軍那裡的水手,連青樓楚館都是不去的,原來去買活軍治下的人,到了關口都要強製洗澡,這個規矩就連雲縣用水最緊張的時候都沒有廢弛,必須要洗澡,用特製的藥水噴灑衣箱,這都是為了去除虱子、跳蚤。如果有虱子的話,還要剃頭。

因為必須要洗澡,那麼不可避免的,身體也會呈現在澡堂男女夥計眼前,如果有菜花、楊梅瘡這樣的惡疾,正在犯著,身上有痕跡,那是不能隨意入關的,因為怕他傳染了彆人,必須要隔離到另外的地方去,或者是原路返回,又或者在臉上做明顯的記號,這才能入關。有了這麼一層講究,凡是要去雲縣的船長,都不願意要染疾的水手,於是沿海一帶,居然港口風氣為之一清,這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不過眠花宿柳是否能完全禁止,這也還是不好說的。

如葉、沈、吳這樣的人家,詩書傳家,自有一套嚴格的規矩,且家資也不豐厚,這樣的人家,如果知道子弟有敢去喝花酒的,是真的可以活活打斷腿,從此逐出家門。至於納妾,那是從未想過的,譬如沈君庸,至今膝下還沒有養住的孩子,也決然沒有納妾的意思,隻是收養了葉瓊章,為的亦是娛樂妻子。因此他們並沒有這樣的危險,聽了隻一味咋舌感歎,周巨賈倒是有些震動,亦頗慶幸,笑道,“看來我平素認得的幾個兄弟,不去雲縣那裡,也不是沒有緣故,今日若非是幾個兄弟告訴我,我真要被唬過去了。”

對於剃發易服,幾家人自然反感,不過還好他們坐周巨賈的船,十分清潔,並沒有體虱的困擾,進澡堂洗澡這樣的難處,倒是可以克服。如此十餘日下來,每日都忙忙碌碌,且喜眾人並不暈船,平安到了雲縣,雲縣碼頭處的船倒少了些,向導道,“我們來得很是時候,這些船多數都去雞籠島了,或者去長溪縣,去遼東,留在本地卸貨的不多,若是去年來,關口就在眼前,靠岸還要等十天都不稀奇。”

如此,眾人便魚貫入關,洗澡換衣,頭發暫且先不改,出關後,便和周巨賈一家道謝,說定了尋到住處,再相聯係——周巨賈一家人少,包了客棧的一個院子就夠了,他家自有管事派了小廝守在關內,日日夜夜的等人,而沈家人口多,最好是要賃房住劃算些,已經領受了海船的人情,此時便不好再賴著周家不放了。

周巨賈也知曉書香人家的做派,讓管事陪沈君庸去找房子,而吳家幾個孩子,知道馬上能見到父母,都是歡欣鼓舞,迫不及待。葉仲韶、吳昌時和沈君庸商量了一番,便由吳昌時帶著吳家幾個孩子,先按著吳沈夫婦信中的地址,尋到家裡去認認門,而沈宛君、張華清則陪著兩個老夫人先在客棧裡稍微等候,葉仲韶在這裡照看,若是老夫人疲倦,那就先開一間房休息也是好的。

如此,眾人便暫且分頭行事。沈宛君低聲問兩位母親要不要休息,但兩個老夫人眼神都還不錯,都看到了客棧裡懸掛的房價,便都堅決道,“半點不累,歇什麼?”

甚至連客棧的茶水都不想喝,見到街麵上人流如織,女娘們全都是短發、兩截衫,在人群中奔走如飛,大聲談笑,也是嘖嘖稱奇,又仗著自己年紀大了,說不上避諱,便對沈宛君道,“你們若累了,就在這裡歇著,我們走走,瞧瞧熱鬨去——我這一輩子還沒出過吳江呢,如今臨死了,看了這一番熱鬨也是值得。”

胡老夫人雖然體態豐滿,走不了太久,但她在船上,考分次次都低於張老夫人,這一次出來又是以沈家為主,張老夫人要去,如何能不陪著?有熱鬨看,連腳都不覺得痛了。葉昭齊、蕙綢、瓊章三姊妹,更是早已頻頻顧盼,好奇不已,沈宛君便取來蓋頭戴上,道,“那我們留一個人在這守著,大家在前頭街上走走,注意彼此攙扶,可不要弄丟了——”

正在吩咐時,忽然長子葉雲期指著街角叫道,“這不就是姨夫嗎!”

眾人定睛看去,果然能見到遠方一條極氣派的長街上,吳昌逢和幾個人說笑著走出來,身穿簇新的兩截衫,昂首闊步、麵色紅潤,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卻哪裡又有被困雲縣的愁苦?葉雲期帶著幾個弟弟跑了出去,齊聲叫著‘姨夫’、‘姨夫’,葉仲韶也出門相喚,方才叫得吳昌逢回頭。

“雲期!怎麼是你——姐夫!”

眾人自然是好一番廝見,吳昌逢便立刻去和他的同事說了幾句,帶眾人一道回家,“不說住不住得下,先把行李放下再說!”

自家親戚,那就沒什麼好客氣的了,吳昌逢雇了一輛極為清潔寬敞的馬車來,請兩個老夫人和孩子們坐上去,箱籠放在中央,其餘成年人則隨從步行,從這熱鬨的碼頭街巷,沿著水泥路走了大約有一炷香的功夫,周圍的建築,逐漸從水泥房變成了老式的木板房,沈宛君左右顧盼,剛要點頭,馬車又一個轉彎,轉向一條新路,這裡開出去,卻又都是水泥小院子,屋軒高敞,占地廣闊,院子裡花木扶疏,偶爾還有兩層的水泥小樓,一望即知,是新建起來的好街區。

沈宛君眉頭微皺,隻不做聲,再往前走一段路,馬車便停了下來,吳昌逢掏出鑰匙,推開了前方院門,請車夫把馬車趕進去好卸行李。這下連葉仲韶都看出不對來,悄聲對妻子說,“這裡屋舍雅潔,隻怕在雲縣也是極好的住處了……這是在做什麼?哪還有一點欠錢的樣子?”

其餘人,孩子們自然是大為讚歎,老夫人們也是急於看熱鬨,倒似乎都暫未想到這一層,沈宛君微微咬牙,衝葉仲韶做了個手勢,扭頭問道,“妹夫,曼君呢?她什麼時候回來?如今在哪裡上班?”

吳昌逢在為商人做書記,這是路上大家已知道的事,這倒是很符合他們夫妻在雲縣落難的故事,一個書記員當然不可能住這樣的院子。聽到沈宛君的問話,他身子微微一僵,有些尷尬地道,“啊,這個……宛君姐,曼君她,出差去了呢,今日怕是不回來了。”

“出差?”

這個詞倒是讓幾個老夫人回神了,詫異道,“是了,曼君也要做事的,她這是做的什麼事,居然還要出差?為何不是你去,而是她去?”

“啊,這個……”吳昌逢便又吞吐了起來,“曼君她……她……現在已不做教師了……”

他的聲音非常的小,最後幾不可聞。“現在換了一份工作……在,在買活周報做編輯。”

“什麼?”老夫人們根本沒聽清楚。

“什麼!”葉昭齊非常的詫異。

“什麼!!!”最驚訝的還是葉仲韶,他突然融會貫通,轉頭對妻子激動地說道,“宛君,我就說買活周報這幾期的文字怎麼雅潔了不少,大有熟悉的氣韻,尤其是注解做得特彆的好,原來是曼君!天啊!原來是曼君!”

他震驚之中似乎也有隱隱的自豪,“原來是我們吳江筆墨!”

沈宛君瞪了丈夫一眼,轉頭逼問吳昌逢,“做編輯也要出差嗎?她什麼時候回來?去哪裡出差了?”

“去泉州了,這幾日應該就回來了——本來是不用的,但這幾期實在是缺人,原本的采風使張宗子去雞籠島了,實在是沒有辦法。”吳昌逢見大家的反應也還算好,尤其是大姐夫,更仿佛很自豪似的,不知不覺,便將更深處的安排說了出來。“你們來得正好,報紙實在是很缺人那——”

他的聲音又在大家的逼視中慢慢地變小了,“福利很好,報、報酬也很優厚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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