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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麵懸崖,孤島孤城,其下血海翻騰,骷髏沉浮,惡相猙獰,隻有八條鐵索連接孤島與岸上。
這與先前那座城,似乎又有所不同。
白序走到崖邊,發現下麵有一股無名吸力,既拖著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前行,直至跳崖,又不斷影響他產生幻覺,引誘人往下跳,成為血海的肥料,白序需要不看不聞,持心定神,以靈力抗衡,才能勉強抵抗這種影響。
“你感覺到沒有?”他問謝長安。
他們進入歸墟之後,靈力在緩慢變弱,但是兩人實力又在此過程中得到不同程度的提升,目前尚能支撐。
謝長安:“感覺到了,我方才看過,後麵的路已經變了,不是六村仙禁,我們想離開這裡,也隻能繼續往前。”
運氣好的話,能遇到朱鹮彙合,再一起出去,若運氣不好被困在裡麵,也隻能殺出去。
不能飛過去,那就隻能借助鐵索,她落在鐵索上,低頭往下看去。
這鐵索粗細不到腳麵一半,若運起靈力,就會感受到下麵血海的強烈吸力,若不用靈力,就得單憑自身身體的平衡與柔軟。
血海仿佛感知到生人氣息,越發翻湧沸騰,濃稠血色挾著厚重腥膻席卷而來,挑動七情六欲,竭力誘她自己跳下去。
種種過往接連浮現,所有遺憾無限放大,無法挽回的逝者呼號著求她多看一眼,參商相隔的生者依舊隱忍受刑。
白序站在懸崖邊,眼看著濃鬱戾氣化作黑蛟,在謝長安周身縈繞不去,蛟身將她一重又一重地纏住,終令她停住腳步,搖搖欲墜。
他心下皺眉,一道靈氣打過去,試圖衝散黑蛟喚醒她,但黑蛟若有所覺,張嘴將靈氣吞下,又衝他無聲咆哮,形如威脅。
白序明明沒有聽見聲音,身體卻被實質的衝力撞得往後退出兩步,腥甜湧上喉頭。
“謝長安!”
他忍不住喝道,聲音灌注靈氣,大有佛修醍醐灌頂之效,直入耳膜,貫通識海。
但這居然也失效了,黑蛟身軀吞噬仙人靈氣,越發龐大粗壯,幾乎將謝長安身體完全覆蓋。
白序完全沒料到兩人一路走來,過了千難萬險,竟會在此處遇見強敵,但眼前對方若出事,他單槍匹馬隻會更加寸步難行,當下也沒有保存實力的念頭,凝神掐訣,召出今是劍,朝黑蛟掠去!
就在此時,黑蛟忽然仰頭長鳴,須發震顫,憤怒之極!
下一刻,它的身軀被炸為碎塊,又在空中化作齏粉!
謝長安腳尖離地,緩緩懸空,身後三劍浮動,煞氣四溢。
她右手劍指一引——
居中那把氣勢最盛的劍倏地飛起,幻化出一片炫目劍陣,不僅斬儘四周黑霧戾氣,令其片甲不存,連血海中咄咄逼人的囂張,似乎都被壓製得凝固片刻。
無須她多言,白序馬上飛上另外一道鐵索,與她一道快速走過。
兩人安然抵達彼岸,也就是位於孤島中心的城。
“你這把劍,叫什麼?”
方才克製血海的劍威勢更盛,並未因為他們脫險而低調平靜下來,反倒躍躍欲試,大有脫離主人掌控,直接掠出去大殺特殺的架勢。
“我也不知。”
斷劍和如故都被收了回去,唯獨神兵遺策的那一把不肯回去,劍一直嗡嗡作響,被她握在手中也不肯安靜,甚至還一直想要掙脫出去。
她有些不耐煩了,直接靈力蘊於掌心,照著劍身抽了一記!
這把劍似乎被打懵了,終於肯安靜片刻。
白序:……
謝長安帶著幾分火氣,準備將劍收回乾坤袋——這把劍從出世之時就沒有劍鞘。
卻不料此時神兵遺策忽然從乾坤袋中飛出,自然而然將劍收入其中,仿佛劍鞘收劍,渾然天成!
還未等她反應,原本空白一片的神兵遺策,忽然浮現幾行小字,如水如墨,血氣浮動。
言微道奧,一念於心,萬古天荒,望斷長生,因器定品,由此劍始。
萬古長生劍,大羅品相。
小字轉瞬即逝,卷軸合攏,徐徐落入她手中,萬古長生劍仿佛胡鬨夠了的孩童,安安生生待在裡頭,也不鬨騰了。
她微微愕然。
方才神兵遺策說“因器定品,由此劍始”,其意世間仙器法寶鑒品定級,竟是由此劍開始的。
如此說來,這萬古長生劍,的確算得上大有來頭,難不成神兵遺策是專門用來存放此劍的劍鞘,可這件仙界法寶,又是何時何故流落凡間,塵封在赤霜山鴻都閣後麵,多年無人問津?
方才小字,白序自然也看見了。
“好霸道的劍名和來頭,謝道友的仙緣真是令人羨慕。”
謝長安已經回過神,沒有因為他的話露出喜色:“是仙緣還是惡緣,現在下論斷,為時尚早。”
這把劍明顯是有自己的靈識的,就算還未形成朱鹮那樣的劍靈,也已相差不遠,而且她沒有忘記,剛才先是吸飽了血海中的戾氣和煞氣,劍才越發活躍起來,如果有朝一日受到蠱惑,這把尚未完全認主的劍掉頭反殺,那對持劍者來說不啻一場災難。
看來此劍雖厲害,以後卻反倒要少用,除非等到自己能完全駕馭之際。
他們麵前的城牆很高,卻沒有城門,兩人沿著城牆飛掠,仿佛無限循環,找不到入口,每次將將飛至城樓,那城牆似乎又長一些,永遠比他們要高出一截,恰好擋住視線,讓他們無法窺見城牆內的景象。
白序:“不像法陣,也不像幻境,難不成還有什麼我們沒發現的竅門?”
他是陣法大家,若連他也看不透,基本就可以排除陣法的可能性。
謝長安搖搖頭,她亦無法看穿,幾次掐訣念咒,用上符籙,都無濟於事。
“靈均,白序?”
身後,驚秋驚喜喊道,一邊快步追上來,他旁邊赫然是先前失散的朱鹮。
謝長安和白序相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出手。
“你們要作甚?!”
驚秋立刻躲閃,但兩人攻勢殊為淩厲,他不得不以法界相抗,連連後退。
朱鹮拂袖,順手將劍氣化解,謝長安和白序也就勢罷手。
“我們怕你們是假的,這歸墟中真假難辨,不得不防一手。”
驚秋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們被奪舍了,幸好幸好!不過你們修為境界,是不是比進來時高了不少,方才那一擊……”
他凝神去看兩人眉間仙印,不禁麵露驚異。
白序修為提升就罷了,他本來基礎起始很低,能在歸墟中得到錘煉提升實屬尋常,但謝長安竟是直接到了玉成境!
雖然她的境界還不算穩固,仙印很淺,但入此境者,其實已經達到晉位仙君的門檻。
“恭喜靈均仙友,在此中得遇機緣!”驚秋大呼小叫,“你這仙緣可不得了,回去怕不是要一鳴驚人。”
謝長安謙虛:“僥幸而已,上界強者數不勝數,我還排不上號。”
朱鹮雖未說話,亦朝她微微頷首。
他非借屍還魂,眉間自然沒有仙印,但為了混入仙界,他也依樣畫葫蘆給自己弄了個仙印,一般人瞧不出端倪。此時朱鹮的仙印還隻是妙成境,但謝長安見他周身劍氣比先前沉凝不少,應該也是有所收獲突破,隻是多與少的區彆。
但眼下眾人無暇顧及修為,擺在麵前還有更緊迫的事。
“你們方才是從另外一邊的鐵索過來嗎?”
驚秋奇道:“我們是渡河過來的,並未看見鐵索。”
白序:“什麼河?”
驚秋:“橫在懸崖與這座城之間的河,水流湍急,崖邊有小舟停靠。”
但他們上船之後發現船其實是禁錮陣法,差點被拖著沉入河底,兩人費了一番工夫才脫困,又用驚秋攜帶的法寶登陸。
謝長安聽罷,道:“看來我們遇見的都不一樣,這座城應該另有乾坤。”
驚秋:“我的靈力現在隻有進來時的一半,我們得儘快離開歸墟了,否則若遇上強敵,隻怕很難應付。”
謝長安的境界原先比他還低些,進來之後得戒真點撥,又於仙廟處發現靈均過往,得其靈力融合,她的修為竟猛地躥出一大截,但由此也帶來一個不可忽視的問題,隨著境界越高,她在此地的靈力流失也越快。
驚秋道:“若不找路出去,還有另一個法子,五塊仙玉便可合成傳送陣,直接回到雙月崖,不過現在我們隻有四個人,還得找到我師兄……”
朱鹮忽然道:“有人出來了。”
嚴絲合縫的城牆忽然飄出幾縷灰影,落地化為灰衣人,看上去與外麵無異,隻是臉上都戴著麵具。
謝長安等人早就各自隱身,對方毫無察覺,徑自走向崖邊。
其中一名灰衣人招了招手,崖下河水忽然沸騰起來,水位迅速上升,很快就升到崖邊,幾欲漫出岸上。
方才謝長安和白序渡河過來時的滔滔血海已然換了個樣,血色沉底,河水依舊黝黑,隱隱腥膻未退。
幾個灰衣人拿出羅網,拋出,提起,反複幾次,終於從河中撈出一顆碩大明珠。
他們仔細擦乾淨,捧在手中往上遞,青色明珠便緩緩上浮飛起,最後停在高空,宛若一團明月。
但幾個人沒有停歇,又接連打撈,從河裡撈出另外兩顆明珠,依樣畫葫蘆送上半空。
一時間,青、白、黃三色月亮,在黑夜同時浮現。
眾人隱在暗處,看著這詭異一幕,沒有出聲。
歸墟中什麼違背常理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如今隻是撈個月亮,三月淩空,不算什麼,他們在等幾個灰衣人回去,再趁機尾隨入城。
誰知灰衣人撈完月亮,也不急於往回走,反倒排成一排,齊聲唱道:“玉輪懸宇,太陰司辰。血食祭淵,以告靈神——”
腔調古怪,聲音尖利,層層回響。
連唱三遍之後,五名灰衣人變成五隻灰老鼠,縱身躍入河中。
沸騰河水卻一下止息,水位也漸漸下去,直到恢複先前水平。
就在此時,高牆傳來轟然巨響,一扇原本不存在的門從中浮現,又緩緩打開。
喧鬨聲從城內傳出,像被捂著的蓋子揭開之後,再也蓋不住裡麵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