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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道士,你怎麼把六指兒打了一頓?”
“他又養小鬼,你們怎麼看著的?”玄陽子扭頭就對進門的人吼道。
“那不就是他狗改不了吃屎,我們又不是他爹,管他作甚。”
這開口的是個癩痢頭的胖子,腰間拴著個小鼓,光著半個身子,塗得花裡胡哨,語氣頗為粗魯。而後麵兩個,一個戴著頂瓜皮帽,手裡支著個幡,上麵寫著“鐵口直斷”;另一個佝僂著身子,肩膀上蹲著隻猴子,背後背著一個大籮筐。三個人走進來之後,玄陽子看了一圈,方才點點頭“人齊了。”
“老道,把我們叫來,有何事啊。”那算命的用溫文爾雅的語氣開了口,“我進門前卜了一卦,大凶之兆,血光之災,不好,不好啊。”
“再放你的狗屁我就立刻讓你看看血光之災。”乞丐冷哼了一聲,“玄陽子,你不是進山去了?怎麼突然回來了?”
玄陽子歎了口氣,說道“麻子回來了。”
眾人聽見,互相看了看,最後還是瘌痢頭先開口“那個小混蛋不是去求仙了嗎?”
“沒死都算好的。”玄陽子歎了口氣,“他給我發了一封飛符信,是求助。求個仙,把命差點搭進去。還得勞煩我們找他。”
“彆惹了一身騷,把我們老幾位也都搭進去。”肩上有猴那人用尖細的聲音說。
玄陽子一撩袍子,又是一腳踹向這耍猴的,不過耍猴的身形靈敏,一閃就躲開了這一腳。
“道士,咱們上哪找麻子?”那帶著孩子的男女裡麵的男子開口說道,“那小子一走兩年,總也會長點本事。況且他生性頑劣,居然會直接向我們求助,想來不是小事。”
“都準備好了,就走。”
玄陽子一拂袖子,熄滅了爐子裡的活。以他為首,帶著這院子裡的人走了出來。
不過,在那耍猴的走出門的時候,他肩膀上的猴子忽然開始抓耳撓腮,蹦蹦跳跳了起來。而坐在樹上的陸凝也是微微一笑,掰下一塊糖餅丟下來,那猴兒往上一蹦,一手撈住了糖餅,蹲在地上開始啃了起來。
“哪個家夥被人蹲了都不知道?”乞丐怒喝一聲,撐著拐轉向樹上。陸凝自樹上縱身跳下,將剩下的糖餅塞進懷裡,拍了拍手道“玄陽子,彆來無恙?”
玄陽子吃了一驚,見是陸凝,這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當時求助陸凝,真的是自己沒辦法解決掉那妖魔,才想借山中異士的手,幫自己抓了它。如今又見到陸凝,也隻能感歎因果糾纏,自己當時借故逃遁,還是免不了這一遭。
當下,玄陽子向陸凝拱了拱手“女俠,這山中事,在下已經交了報酬,若是不滿,大可後日找在下一人。今日我等有事,還望高抬貴手。”
“我什麼都還沒說,你怎麼就開始討饒了?”陸凝笑道。
“這……貧道猜測有誤?”
“你少裝樣,我看了你那道法,就知道你這道士不是學正經道術的。”陸凝看了看周遭的幾個人,他們都一臉戒備,隨時準備出手的樣子,但陸凝也感覺得到,他們的武功,以老乞丐和瘌痢頭兩個最強,其餘幾個人參差不齊,但陸凝這正統內功打這些人也沒太多問題。
不過這些人多半都不那麼像是習武之人。
“貧道也想修那正統道術,選定時令,吐納吞氣,二十載後,登仙列位。可這天下哪有這般仙法?”玄陽子笑道,“女俠,你既然在此,想必是聽到了我等所說。如今現身,莫不是對我等行事有興趣?”
“有歸有,不過你這道士是不是應該把頭尾與我詳細說說?”陸凝悠閒地看了看他,“還是說,事態緊急,連這點時間都沒有了?”
“確實緊急,若女俠不介意,我等邊走邊說?”玄陽子說道。
陸凝笑笑,也同意了。
這一夥人都算是玄陽子認識的同道。玄陽子沒有多說,隻是說了一下他們的名字。
養小鬼的六指,討口子的劉跛子,耍把式的白鐵衣帶著方懷素、金寶、銀寶,遛猴的猴手,瘌痢頭無戒,還有算命的陶玄祖。
他們一群人,原本都是江湖中最底層的那些人,沒什麼武藝,隻是有些雜耍本事,後來被玄陽子救過,也救過玄陽子,一來二去,便混成了如今的關係。他們其實還有幾個人,但現如今在靈應府的,就這幾個。
麻子這人,是兩年前他們救的一個落魄書生,那小子念了一口聖賢書,卻懷著一顆尋仙問道的心,少年心性,惹出過不少事來。但也不是什麼大事,他平時又熱情,還幫這群除了玄陽子加起來認不了一百個字的人寫了很多書信,眾人也便幫他斷了些麻煩。熟料,兩年前這麻子忽然留書一封,說自己得了仙緣,就往海外三仙島求仙去了。
既然人各有緣,他們也管不著,隻是不料玄陽子接到了一封求救信,正是這麻子發來的。
“飛符信因為好用,所以消耗頗多,就算是貧道平時也不舍得用的。”玄陽子說,“他隻來得及發個方位和一句救命過來,可見是到了危機關頭了。”
“可你看起來還挺悠閒的。”陸凝說。
玄陽子苦笑“不準備好了,哪敢隨便過去?”
“哦?”
“求仙求不得,招點妖魔鬼怪來,知道求救了。”瘌痢頭粗著嗓子說道,“這小混蛋,惹的事情從來都要我們來處理。”
“怎麼說?我可聽說三仙島是修仙的好地方。”陸凝笑問。
“我們不知道三仙島是不是好地方,我們隻知道這世上恐怕根本沒什麼仙人。”六指低沉地說,“隻有遍地妖魔鬼怪。”
玄陽子帶路,眾人在靈應府內穿過了幾條僻靜的街巷,劉跛子似乎有所感覺,開口問道“老道,這方向是城西的爛泥市口。”
“你道麻子那家夥還能找到什麼地方?能活著爬到那裡都是他腦子好了。”玄陽子說,“都把招子放亮點,皮肉繃緊了,道士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爛泥市口隻是這裡市井俗稱,因城西偏離靈應府主乾,幾乎沒有修整,加之屬於下九流集中的場所,混亂也比彆的地方更甚。劉跛子能看出來,當然是因為他平時也是混這塊地方的。
“我可沒聽見有外人來的消息。”劉跛子說道。
“麻子到底也學到些本事。”玄陽子對此地也頗為熟悉,他走到一排草棚子後麵,從牆角拿起一個筢子將地上混著泥漿的草梗扒拉到一邊,露出了一團打結的草繩。他伸手將草繩提起,用力一拉,陸凝就聽見附近有一些輕響。
“走。”玄陽子指了指不遠處一個倒下的石獅子,這石獅子被丟在這裡不知道多久了,上麵都蓋了一層汙泥,然而如今這石獅子的肚子上卻開了一個口子,大小僅容得下一個人鑽進去。
“道士!你這麼點地方進去,我們怕不是都要被人挨個捅了刀子!”無戒哼道。
“閉嘴!”玄陽子抬手一招,整個人忽然化作紙片一般,倏忽間鑽進了那口子裡麵。跟著陸凝就感覺身體一沉,她和周圍的人一同向下落了下去!
是那畫壁成門的法門。
陸凝輕巧落地,而其他人也都平穩落下,就連兩個小孩也被白鐵衣和方懷素一人抱著一個落了下來。
“玄陽子,你這小法術真是不錯。”陶玄祖撣了撣衣服上的泥土,“就是這地方醃臢了一點。”
“嗬嗬。”劉跛子冷笑了一聲。
“安靜!”
玄陽子低吼了一聲,隨後一點火光亮起,他單手夾著一張紙符,符紙燃燒著,那團火並不旺盛,卻可以將整個洞都照亮。
“這地方居然有個洞,還是那破石頭底下藏著的。”劉跛子皺眉說道,“玄陽子,這地方什麼時候有的?”
“鉛骰挖的,防止被人追債砍手用的。”玄陽子說。
“他有這把子力氣找個正經工作乾活不好嗎?”猴手嘲笑道,“天天在地上挖坑,上次差點讓劉拐子掉進另一個坑裡,把剩下那條腿也摔斷!”
“算了,反正他現在一隻手都沒有了。”白鐵衣說道,“玄陽子,麻子就在裡麵?”
“嗯。”
玄陽子舉著符走向深處,在最裡麵一處挖得稍微大一點的空間之中,有一個身影卷曲著躺在地上。
“麻子?”玄陽子輕聲喊了一聲。
“哎呦……是幾位哥哥……來了?”地上那人微微翻過身,在火光的照耀下,眾人看到了麻子的臉。
陸凝看到了一張上麵有著大量肉瘤的臉。
當然,這副尊容並不能讓陸凝有什麼驚訝感,比這難看十倍的她也見過,她甚至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這人臉上的肉瘤裡還有一些蠕動的狀態。
其餘人可都是被嚇了一跳,就連玄陽子也不例外。
“麻子,你怎的變成了這般模樣?”陶玄祖摸出了一個布包,猶豫了一下,卻還是沒有上前。
“哥哥們,還是莫要靠近的好。”麻子撐著地麵坐了起來,臉上的肉瘤還一起顫抖了一下,那肉瘤縫隙中的眼睛眨了眨,看起來頗為可怖。
“你求助了,現在又叫我們不要靠近?”玄陽子冷聲說道,“麻子,究竟怎麼回事?你一聲不吭去求仙,如今回來,又弄成這副模樣?”
“這個啊,嘿嘿……”麻子伸手摸了摸臉上的肉瘤,然後說道,“哥哥們,我找到三仙島了。”
眾人臉上皆是不信。
“你找到三仙島了?找到還能變成這副模樣?”無戒嗤笑道,“嚇老子一跳,老道找我們的時候,我還以為你要死了。”
“確實要死了,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死。”麻子笑道。
“什麼?那還不趕緊讓算命的給你看看?”無戒立刻拔高了聲音。
陶玄祖往前走了一步,不過被陸凝單手攔住了。
“女俠?”陶玄祖偏頭看了她一眼。
“讓他說完。”陸凝說。
她以妖目看麻子,這人的狀態非常詭異。
正常來說,無論是人還是妖魔都隻有一種顏色的氣息,但眼前的麻子則是在人類的氣息之中,包裹著暗綠色的一些卵形的氣體。
她不知道這個樣子的究竟還算不算人,不過倒是有了些興趣。
“因為三仙島真的修仙,也不是修仙。”麻子說道,“老陶頭,你也沒必要給我治了,治不好。我發信給你們,就是想儘快見一麵幾位哥哥。”
“見我們,什麼事?”玄陽子問。
“我一輩子隻是欠你們的,既然知道自己要死,自然是要找幾位哥哥將恩情還回。”麻子捏了捏衣袖,“三仙島上有八百散修,我到了島上,便被一個道人收入茅廬,開始修仙。”
“怎麼跟算命的騙人差不多……”六指嘀咕道。
“我跟那道人,開始學的就是餐風飲露,煉氣化神之法,逾半年,通體輕鬆,隻覺濁氣儘去,不染塵埃。”麻子從袖子裡推出一卷竹簡來,“我便覺這三仙島上確有仙緣妙法。隻是,後來那道士說我有小成,帶我去島中見過仙師之後,我便感到了不對。而後,臉上便開始生這些東西。”
“什麼仙師?”玄陽子問。
“奇就奇在這裡,我對仙師如何,全無記憶,仿佛隻是渾渾噩噩進了一趟島內。我生了這些之後,身體愈發輕鬆,甚至常有飄然成仙之感。隻可惜,這與我所想的仙途大道有所不同,我知道不妙,可島上道士卻並無所覺。三仙島尋常無船經過,我便砍樹伐木,花了好大時間,坐船回來,而臉上也變成了這番模樣。”
“島上道士,可有你這般變化?”陸凝忽然開口問道。
“未曾見得。”麻子對陸凝這個沒見過的人也沒什麼懷疑,大概是因為玄陽子帶過來的人,“我隻是每日清醒時間越少,便知自己大限將至。待有一日,夢不知夢,便是我身死道消之時。隻是這三仙島不若民間所傳,我一定要讓幾位哥哥們知道,而這一卷我最初修習的吐納功法,也是自島上所得唯一有用之物了。待我死後,諸位切記要將我以火焚化,不要留半點在世間,免得我麵上汙物,逃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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