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寒鴉山脈、鳳林山
尤家主尤小寶聽得麵前茂林甲內兩家家主,因了爭水之事吵得不可開交,頭疼得麵上的猙獰疤痕都在抖動不停。
“好啦、好啦,那浮靈地泉本就在你兩家交界之處,既是兩季交彙時候才出得一汪,那便各輪吃一汪,有何好爭的?!”
聽得他一開腔,本來還爭執不下的兩個主家之人倒是都頗為給麵子、閉嘴老實一陣。
畢竟這尤小寶不單是他們茂林甲甲長,編管茂林甲十餘家修仙門戶,還數次應重明宗招募編為義從、屢建戰功。
認真說來,莫看尤小寶修為仍隻是練氣六層,連個後期修士都算不得,卻也已算得周遭地界有數的人物,至少不是麵前兩人可以輕慢的。
隻是這浮靈地泉終究隻得一汪,便是尤小寶威望甚著,二人這爭執也不是隻憑空口白話便就能解決的。
年歲稍長的花家主狠狠瞪了眼麵前的金劍門掌門,隨後才朝著尤小寶拱手言道:“甲長明鑒,這浮靈地泉明明是自我家靈脈根係中湧現出來的,哪能與他家共享?!”
金劍門掌門顯也不懼,隻是冷笑一聲:“那浮靈地泉是從你家靈脈根係中湧現出來不假,但是泉眼卻是落在我家境內,如何能被你空口白牙巧取過去?!”
“你這顛倒黑白的小人!”
“你這信口雌黃的奸賊!”
眼見得場中又是一發不可收拾的模樣,尤小寶便就再不能枯坐了,當即厲喝一聲:“噤聲!”他這麼一吼,兩個當家人氣勢竟就倏然一滯、又不再開腔。
尤小寶也曉得這汪靈泉一歲怕能有近五十塊靈石所獲,兩家人自是都舍不得。偏也都各有道理,要如何公斷,卻也是一件難事。
不過他被事情拖得有些惱了,便就也不再客氣,兀自開口做了裁決:“春秋兩季由金劍門所用、夏冬靈泉則歸花家所得,便就這般定了吧。”
“甲長!”
“尤家主,這”
“好了,”尤小寶緊鎖起眉頭來,繼而言道:
“若是你們兩家覺得尤某人斷得不甚公道,那便可以去尋董保長做公論,我自不會記恨。若是董保長也難與你們公平,那便自去尋個時候、地方陣列而戰,以解糾紛。
隻是莫要忘了需得先求請到甲醜兵寨,請上宗弟子過來好做公證。不然這可是未報而戰,我們整個茂林甲十餘家上下幾十修士,可都要跟著你們吃這官司。
至於其他小動作,你們有膽子,倒是也可以做一做。但尤某人需得先告警一番,若是事發遭上宗曉得了,抄家滅門或都隻是輕的了。”
那花家主麵上表情變幻一陣,最終卻隻是咬咬牙一拱手,便就行禮離了尤家正堂。
落在後頭的金劍門掌門卻非是跟那花家主一般表情,他自曉得春秋兩季靈泉靈力更甚,在這場爭執之中,算是占了便宜。
尤小寶對自己這番偏袒倒也無有什麼愧疚之意,金劍門頗小,門中隻有五六練氣,也是招笑得很。但也有一人前次被征做鬆風義從,且還歿在了法州境內,自是要多多照顧。
而花家雖大,足有近二十修士,卻在應募時候不甚積極,兩者自是高下立判。重明宗征伐事情不少,將來寒鴉山各家自還需得雲集應從。
花家往後若不想低人一頭,那便需得多效仿彆家多為重明宗用心用命。到了那等時候,自不會遭人針對,尤小寶亦會多加照拂。
“你家那界碑偷偷移了便就移了,地界隻差數丈,上宗後續過來丈量時候怕也查不出來。隻是千萬要管好你家中那些人的嘴,切記莫要聲張出去了。若是勾來保長過問,我可沒本事能護得你。”
尤小寶對這金劍門掌門又發了一通告誡,便就又禮送後者出門。返回時候卻未奔向正堂,而是將身上體麵法衣換下,自穿了一身短打扮朝著靈田走去。
此時正在田中耕作的是尤小寶恩師蔡青雲,這老兒自跟著尤家來鳳林山落腳過後,倒是難得地度過了一段過往時候難得遇到的安生日子。
重明宗與蔡青雲這近百年修行所遇的其他主家都有不同,雖然也照舊要收歲供資糧,但卻不是個純不管事的。
立在甲醜兵寨的百藝樓裡頭,甚至有被重明宗聘來的門客與派駐的弟子,麵向寒鴉山四百餘家開門授課。
各家修士隻消願意付出些隻算微薄的資糧,便就能入百藝樓聽講。
固然這些門客、弟子於百藝上頭的造詣大多不高,最多不過是一階中品罷了,且關鍵所在,亦常有語焉不詳之處,但卻都已能令得這些求道無門的低階修士感激涕零。
蔡青雲便是其中一個受益者,這老兒種了一甲子的靈田,卻到了去歲才聽法開悟成了一階下品稼師。此後飼弄起靈植便就能事半功倍,繳了賃租過後,也能多些餘糧好教養後輩。
見得尤小寶近前,蔡青雲忙勸道:“不消你動手,歇著吧,身上傷可還沒好利索呢。”
前者一笑,卻不聽勸,兀自扛起靈鋤下了靈田。
自家人曉得自家事,尤小寶自是曉得身上舊傷未愈,幾年都未見好轉。隻是這傷勢如無例外,這後半輩子也難養好,便連修行也難有寸進。
重明宗的資糧不是那般好拿的,“賣命”這二字亦不是玩笑之言。
但饒是如此,尤小寶心頭也無有什麼怨恨之意,蓋因對比起一眾都不知歿在何處的地方的鄰裡袍澤,尤小寶卻也覺自己已經足夠幸運。
見得勸不得自家徒弟,蔡青雲反是停了手上活路湊過來說話:“文睿前番去上宗參加升仙大會,資質倒是尚可,唯獨這心性差些,問心陣中隻抗得三息時候便就昏了過去,也是可惜。”
尤文睿是尤小寶數十個子嗣中唯一一個身具靈根的,此番從重明宗升仙大會回來過後,便就一直怏怏不樂。
尤小寶自也十分看重子嗣前程,便就與蔡青雲輕聲應道:“嗯,待得過幾日這溪穀中的幾尾靈魚再長肥些,便就去趟甲醜兵寨,好給文睿換得件稍好些的引靈入體之物。
聽聞巍山保麻朵嶺莫家的家主正在招收弟子,他是個得了正經傳承的入品稼師。
過去在重明宗時候,也常在周長老麵前行走做事,聽聞便連康掌門那裡也曉得他的名字。文睿如若能拜在他的門下,往後多少便算有了個跟腳。”
蔡青雲似也對尤小寶這番設計頗為讚許,他一雙小眼微微眯起,淡聲笑道:“這確是條不錯的門路,家中還有些資糧,你帶去甲醜兵寨換些拿得出手的靈物、好做束脩。”
尤小寶跟著應聲言道:“嗯,隻是這般怕是要顯得唐突了。說來也不曉得佰將是否有空、在不在甲醜兵寨之中。他是莫家主師兄,隻要他願意幫忙說上一句,此事當是不難才對。”
蔡青雲聽得連連點頭,這便是遇得貴人的好處了,尤小寶隻是跟著袁長生出征一回,便就令得這重明宗的大人物曉得了尤家這個門戶。
往後隻要尤小寶擺正位置、識得分寸,那麼鳳林山尤家在重明宗轄下便就能行得許多方便,這卻是其他小門小戶遠遠比不得的。
很快便就到了尤小寶出去販售靈魚的日子,待得交了一個碎靈子入了甲醜兵寨過後,便就發覺有些熱鬨。
隻是很快尤小寶便就又反應過來,輕聲低喃:“是了,今日是雙月逢五,是遴選赤璋衛的日子。”
寨中心的擂台下頭早已是車水馬龍,台上立著個巧工堡新製的鬥戰機傀,看起來雖然粗笨,但卻要比得尋常後期修士稍強。
時有在台下錄了姓名籍貫的修士登台挑戰,卻還是勝少敗多,尤小寶立在台下看了約麼小半個時辰,卻無有一人勝過那機傀,弄得圍觀眾修頗覺無聊。
尤小寶對此倒不怎麼意外,畢竟這寒鴉山四百餘家裡頭真正有門路的若要應募進得赤璋衛、哪消這般麻煩。
這處熱鬨地方不過重明宗為是真正的小家小戶和散修所做的進身之階,為的是怕野有遺賢、未得所用。
不過這些人中哪有幾個出眾人物?重明宗一天開這擂台下來,弄得個顆粒無收也是常態,隻得白費了十餘靈石禦使傀儡。
尤小寶看完了熱鬨,便就提著靈魚去尋了家相熟的食肆。這裡頭有個半吊子的未入品庖師,亦是茂林甲所轄人士,自是能給尤小寶一個頗為合適的價錢。
尤小寶繼而行到重明分樓門外,先忽略了門口蜃氣屏上輪番滾動的差遣消息,打算先將手頭積攢的那些零碎販賣出去。
最近這幾番大戰下來,尤小寶雖然戰功立得不多,但也有些斬獲,七零八碎地倒還換得了百餘靈石入手。
尤小寶拿零頭予尤文睿購得了引靈入體之物,一時也不急走,又仔細在堂內看了好一陣,才花了四十枚靈石換了瓶木靈丹與幾樣提起來好看的散碎物什,這才出了門去。
待得他趕到袁長生宅邸時候,後者也是剛剛才從重明宗轉還回來,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
“哦,是要令郎拜在莫師弟門下去?!這確是件好事,我修書一封,莫師弟當不會回絕才是。”
隻是袁長生言到此處,便就未有與尤小寶再做寒暄了。
後者倒也識趣,曉得大人物自是日理萬機,能得一封書信於他而言都已能算得意外之喜,哪裡還敢多言,即就千恩萬謝地拜退下去。
袁長生端茶送客過後,卻是又眉頭緊鎖,獨坐許久。
他自是有理由心煩意亂,這也就是袁長生出身特殊,若不然乾係著掌門結丹這麼一件大事情,重明宗哪會令得他這麼一個練氣小修知曉?
不過隻看其麵色,卻也曉得康大掌門此番結丹怕是不怎麼順遂。
也不曉得是過了多久,袁長生偏頭看了看窗外晚霞,繼而一聲長歎出口:“師伯這次,竟未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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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但沒成,還賠了一根黃龍木呢。這等品階的結丹靈物,下一回要碰上還不曉得要等多久。我那伯嶽說不得還要狠狠訓斥我一通呢,本就不甚寬裕,又欠下來一筆巨債,也是麻煩。”
會客堂的康大寶麵色紅潤,不見失意,說完時候,還將剛剛刻錄好的結丹玉簡交給登門拜訪的楊無畏翻看。
後者因了當年圍殺楊寶豐而所受的傷勢,到了今歲方才稍好。
是以到了這時候,楊無畏這才將修行拾起來,這結丹之事,反還落到了康大掌門後頭。
這番來一為探望、二為取經,所謂前車之師、後車之鑒,現成的例子擺在麵前,沒有不求教的道理。
隻是他上次傷勢頗重,全靠著他這金丹種子的身份有些值錢,楊家二位上修又體恤他用命之功,這才花了大筆資糧保得他性命。
隻是若要還複如初,或還需得十餘年時間才能成行,楊無畏終究還是被落在了後頭。
楊無畏也曾見過一些結丹失敗的修士,勿論傷勢是否嚴重,大都是滿臉愁苦之色,確是與而今的康大寶反應對比鮮明。
楊無畏非但不消開解後者,康大掌門反還綻出笑來,灑脫言道:
“此番偶有小挫,亦不全是壞事。至少我已查出丹論不足之處,窺得心劫諸般神異。隻消將養些年頭,再尋些靈物,便就能再試一試,當不會被道兄甩下太遠。”
其實康大寶此番結丹未成,可不是如其所說那般的輕描淡寫。內中凶險,可要比築基時候險惡百倍。
此界修士結丹,一般分為三步,其一為丹論辯真、其二喚做心劫問情、最後才是靈力成丹。
結丹前康大掌門又服過一輪靈露,這番卻是無有什麼神異之處顯現,隻是又將其資質略微提升一等。
不過效用卻遠不如初次服用時候那般立竿見影,隻能說聊勝於無罷了。
不過現下康大寶丹論已趨圓滿、辨真一關確是難不住他,而所謂心劫問情,康大掌門早已被凝成玉葉道基之前那場莫名出現的心劫磨礪清楚,也未有被一個個心魔所惑。
真正的凶險出自靈力成丹這一關,黃龍木上頭的龍角紋路寸寸崩解之際,康大寶也已能見得金丹雛形。
隻是他卻能覺得,如若真靠此靈物結丹,說不得僅就是丹成下品、或有極小概率能成中品。
實話來講,若以從前康大掌門小富即安的心性,哪會顧忌這些?可現下,麵對唾手可得的九甲子陽壽,康大寶卻還是猶疑起來。
就在其舉棋不定的時候,泥丸宮內玉葉道基卻是跟著騷動一陣,顯是不要康大寶趁此機會結丹。
於是康大掌門心下一橫,竟然真棄了這到手的金丹,反而還重新要化丹為液。
過往有沒有前人行此危險之舉康大寶不曉得,他也不在乎自家這般行徑是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隻曉得自己差點在這過程中爆體而亡。
全靠著能比妖獸的身體與被磨礪出來的意誌生扛下來,才算沒有身死道消。
依著康大掌門的謹慎心思,這等踩鋼絲的活計,如無例外是絕不會再做第二次的。
這些事情自不能與外人講述清楚,康大寶便就編了本半真半假的結丹手記贈予楊無畏,也算還個人情。
二人正相談甚歡之際,重明宗門外倏然有陣陣巨風刮起,始作俑者都不消值守弟子上前發問,便就淩於空中,朗聲言講:“老祖我回來了,康小子速速出來相接。”
“是那老鳥回來了?”
康、楊二人儘都換了副認真神色,前者心頭納悶,暗道這老鳥怎麼回來過後、似是連家都未著,便就先來的重明宗呢?!
費天勤這回隻化作個翼展兩丈大小,卻還是掩蓋不住身上那淵渟嶽峙的氣勢。
其背上的宮室殿宇亦被拆下來、留作他用,身側倒是已沒了怏怏不樂的彭道人影子,似是孤身從潁州回轉。
這老鳥見得二人並肩出來,竟是睬都不睬一眼康大寶身側的楊無畏,隨後亦隻將前者召到身前。
“拜見老”
“都說了莫拜、莫拜,莫要跟個磕頭蟲似的。”
費天勤這老鳥康大寶也有好幾個年頭未見過了,語氣口風倒是一致未改:
“我聽聞南応說你結丹失敗,這才專來看你。”
“多謝老祖掛懷,就是糟蹋了一件結丹靈物。”
“嗬,隻能供人結丹的,能算個什麼了不得的靈物?糟蹋便就糟蹋了吧。”費天勤嗤笑一聲,繼而言道:“待得你去了潁州過後,這類東西自是堆積如山、應取儘取。”
康大寶聽得出來這其中定有誇大之言,這些結丹靈物對於費家定也算得值錢物什,卻也不好在這時候做個反駁。
他語氣中有些疑慮,跟著念了一聲:“去了潁州”
費天勤徑直開口、不做客套:“你收拾收拾,我這便要帶你去潁州的,阿弟他說他想要見一見你。”